春风又一次吹过关外时,乌牙族的阿翁死了。
他的死像是一个讯号,相安无事盖着的遮羞布被骤然扯开,暴露出了乌牙族内部根深蒂固的问题。
谢飞絮临时被推上位,他太过年轻,不服管教的战士们一大堆。另一派的勇士头头吉力之前便自封了首领,眼下直接和谢飞絮平起平坐。
本该是让人焦头烂额的档口,谢飞絮却不急不缓的,按着自己的步子走。
吉力高大威猛,站在帐内时像座小山,将出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轻蔑地看向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新任首领:“桑月珠,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动手夺取,你去了趟平朝给人当老婆,性格也变得孬种起来了吗?”
谢飞絮的眼底平静无波,嗓音淡淡:“这三年的臣服早就让两族的接壤之地相互错杂,于情于理都不适宜主动撕破协议挑起战事。”
吉力的笑声像是震天的鼓槌:“哪有什么情理?!你怕不是身心都记挂在了那个小白脸身上吧!”
帐内和他同派的人都放肆大笑起来。
谢飞絮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只轻飘飘一个眼神,却有了不怒自威的统领气质。
正在大笑的人像被掐住了脖子,喉咙里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儿,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谢飞絮的视线划过吉力的身上,像刀子一样冰凉锋利:“你身上的这套衣物,布料是从平朝接管的城池里买来的,缝制也是他们的裁缝做得。冬日里固定开市可以交换购买来的粮食,不至于让我们熬不过太过冰冷又漫长的冬日。这是情。”
他的指尖在面前的沙场地图里点了一处:“我们目前和獜族的距离太近,又内部不和,实力大打折扣,先前獜族骚扰我们都要求助于平朝。你们要是想和平朝撕破脸皮开战,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过两面夹击。这是理。”
吉力和部下们像被扼住了咽喉的公鸡。
谢飞絮的手指有规律的轻点着桌面,接着道:“你们想找死,可以,我不拦你们。但出了营帐的门,我便会和你们划开界限,别连累我们。”
吉力像是突然被这句话激怒一样,黑着一张脸,恼羞成怒地道:“那你又做了什么?真的甘愿当一个附属国吗?!好得我们主动争取了复国,就算失败,那也好过你一个禁脔!”
话音一落,营帐内寂静的仿佛死了人。
谢飞絮的眼神缓缓放在了吉力的身上,目光掠过他的脖颈,一触即收。
那一瞬间,吉力像被毒蛇绞住了喉管,被人攥住了命脉,浑身都叫嚣着危险,提醒他快远离谢飞絮!
“所以我说,我不会拦你们,你们想去便去。”谢飞絮缓步上前,稳稳坐在了唯一一个首领的座位上,一手支起了脸,目光环视一圈,忽然嗤笑一声,“就算要复国,也不是以现在的国力……更不是以你们的脑子。”
吉力被这么贴脸嘲笑,脸上横肉一竖,就要发作,又顾忌他刚刚的眼神警告,不敢出声,一时间憋屈的不行。
“我既遭受了十年‘选拔’的痛苦,必然会是乌牙合格的首领。上苍从不会欺骗我们。”
谢飞絮突然觉得很无趣,站了起来,迈步向帐外走去:“你们自己决定。”
胡杨林的树叶全都落光时,吉力带领数千名精兵勾结部分獜族精兵,反了。
祁映己从回军营便被程骋安排轮转到了另一个职位,只不过因为他是令人折服给人留下太深印象的前统帅,众人都觉得他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还没有他其实已经卸任了的感觉。
不是帅位上的统领,军营现在又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这些小摩擦轮不到统帅上战场,处理它的事就落在了祁映己的身上。
被祁映己亲自带领打仗可让下面的人激动坏了,仿佛上得不是战场。
习惯性选定利益最大伤亡适中的方案,战场上兵戎相接三日,这场反叛便定了胜负。
祁映己领走的一千精兵带回来了八百多个,后来打扫战场又拖回来了五十多个伤员,敌军号称三万兵力的队伍被打得稀碎,战俘数千人,吉力被生擒。
平朝方审问完需要的信息,这毕竟是乌牙族的“家务事”,就打算把人给送回去。
刚从前线下来的祁映己自告奋勇,大声表示自己不累!要为程统帅分忧解难!
众人纷纷感动鼓掌,齐齐称赞祁镜高贵的品格。唯一知道他是图什么的卫濡墨对他发出了亲切问候,具体指“装得真像”“就等着这一天呢吧”等话语。
押送的队伍日夜兼程,吉力在囚车里快被颠吐了,内心怀疑这个卑鄙的小白脸就是想这么折磨死自己。
两日后,祁映己见到了乌牙族首领。
谢飞絮坐在主位上,身旁围绕着许多人,祁映己现在的职位不高,见到他还得行礼。
没什么所谓的祁映己刚按乌牙族的习惯单膝下跪,垂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死死攥住了胳膊。
抬头,是眼眶已经泛红的谢飞絮的脸。
四周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谢飞絮直接扑到了祁映己的身上,两人重心不稳,同时向后栽到了地上。
祁映己的头被谢飞絮垫了一下,没磕到地,他平躺在地毯上,身上压着个人,想起身都起不来。
“祁镜……”谢飞絮紧紧抱住了祁映己,头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久违的气味,“祁镜,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先起来。”祁映己无奈笑笑,拍了拍他的头。
谢飞絮没有动:“让我再抱一会儿太傅……就一会儿。”
祁映己倒是没有再动,回抱着谢飞絮的手臂也悄悄收紧,把人箍在了自己怀里,和他亲密无间的贴合着。
就这么安静地抱了许久,谢飞絮忽然半撑起身子,细碎地亲吻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