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归霞再踏进别院时,顿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她几乎快要不记得自己还姓柳。自她离开霸刀山庄起,行走江湖便再未报过姓氏。她原本便是无名无姓捡来的孩子,既然霸刀不肯再认她,她便于心中将个柳字一并还了去。
她前些时日押镖回来,却得知杨鸣鸾竟是遭了不知何处来的贼人掳走。柳归霞多方打听,一路循着线索北上,未曾想竟教她追到了她原以为此生再难回首之处。
然而此刻绝非她伤春悲秋时,身后隐约有泠泠琴音传来,柳归霞觉出不对,忙足尖一点运起轻功,高高跃起同时翻身横刀出鞘,挡住自身后劈来的白刃。小小院落内藏着十几名杀手,她砍倒一个后索性一齐向她袭来,柳归霞受他们前后夹击自知不敌,加之此方小院内自己刀法施展不开,于是劈出一道刀墙挡住来敌意图暂且脱身。
“铮。”
又是一道琴音,青绿色音域在身下展开的一瞬柳归霞瞳孔骤缩暗道不好,随后浑身经脉一滞,刀便脱了手,人也跟着脱力半跪在地上。
一身青衫的女子抱着琴缓缓自竹林后走出来,她笑意吟吟地看着手下将柳归霞的刀夺走,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柳归霞咬着牙挣动两下,发觉实在挣不出之后才抬起头来瞪着她:
“你们究竟对我夫君做了什么,快把他还来!”
回应她的是一串儿银铃似的笑声。
“好久不见,归霞姐姐。”
听闻她这般说话,柳归霞先是一怔,随即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是你?”
柳归霞曾经护镖返程时,偶遇上山贼打劫过路商家。她见那商家是位独身娘子,便出手相帮。事后那娘子同她道谢,要掏出些银钱相赠,却被她婉言谢绝。
“无妨,路见不平罢了。女儿家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还是多叫几个帮手好些。”
“此言差矣,”她掩起唇轻笑,“姐姐不也是独一个儿在外的?”
“我……”柳归霞难得哑口无言,只说山道不安全,刚好两人同路,便再护她一程。
那娘子再度道了谢,又道:“如此大恩,小女日后必将报答,还请教姐姐名姓。”
“归霞。”
“离筵风日三晡晚,归路云霞一道开,姐姐好名字。”她赞道,蓦然话锋一转,“小女新安杨氏……只是快要嫁作他人妇,闺名便不必提了。”
归霞应声她的话,思绪却渐飘远了。新安杨氏……若她记得不错,杨鸣鸾家中郡望亦在新安,勉强算得上是旁支。听那娘子讲话有江南口音,笑起来娇柔可人,谈吐举止间端的是大家闺秀风范。
她想起自己那个无稽的想法来。杨鸣鸾也是江南生人,吴侬软语巧笑倩兮……或许他更喜欢这样的。
“彼时不好与姐姐互通名姓,如今便重新报上名来,”女子的声音唤回柳归霞的思绪,“小女杨鸣莺,杨鸣鸾……正是家兄。说来按辈分,我还要唤归霞姐姐一声嫂嫂才对。”
杨鸣莺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吩咐那几名杀手将她押进了房里,又摸出个瓷瓶令他们喂给她。柳归霞行走江湖多年,立时便认出那是软筋散,她自然不从,然杨鸣莺只轻轻拨了两下琴弦,她只觉身体一僵,再回过神来已是将那软筋散悉数咽下。
杨鸣莺满意地眯起眼睛,又挥手示意她的那些手下退出去。柳归霞药力发作起来,她便不再担心她反抗,随手丢开了琴,却是抽出琴底剑提着一步步向她靠近。
“你是故意诱我上钩。”锋利刃光横于眉间,柳归霞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杨鸣鸾从小生得好看,又是江南富商家的长子,还未及冠来说媒的将我家门槛都要踏破了,长歌门里也是有不少师姐师妹倾心于他。只可惜他有个不男不女的身子,再多的海誓山盟一个都不敢答应。我听闻他离家反倒娶了妻,所以便想来看看是怎样的奇女子能教他放下从前芥蒂——”
杨鸣莺手腕一挑,未取柳归霞性命却是划破了她的裙裳。柳归霞睁眼惊愕望她,却只能在那双明艳眸中捕捉到残忍的快意。
“——却不成想他不是缺女人,而是缺男人。”
柳归霞深吸一口气,她动弹不得却至少还能讲话,便压抑着怒意沉声道:“杨姑娘,请自重。”
杨鸣莺却恍若充耳不闻,继续道:“我在这儿约姐姐相见,想必姐姐也猜到了……我嫁给了柳振。”
“……够了!你究竟要折辱我到什么时候!”柳归霞便如她所料一般,露出了比自己被揭破身份时更激烈的反应,她剧烈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还有我夫君呢?你究竟把他怎么样了!”
“姐姐莫急,破相了可不好,”柳归霞眉间方才给她剑尖刮出一道破口,细小的血珠沁出来,杨鸣莺伸手给她拭去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却恰似给眉间点了朵海棠,“我是查过姐姐的身世,却还未告诉杨鸣鸾跟柳振。”
“你从前在霸刀给柳振的堂妹做侍从,柳小姐满心以为她能嫁给自己堂兄,却未曾想柳振看上了你,她得知后大怒,随便寻了个理由将你赶出门去,我说得可对?”
“我与柳振……不是你想的那样。”柳归霞唯一能动的指节被她紧紧攥住,她尽力使自己的声线平稳,从而显得不那么难堪,“即便是,也与你无干。”
柳归霞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早就明白杨鸣莺引她一路来此,定然绝非巧合。
只是在霸刀那些事,已被她拂作前尘。
柳归霞服侍的小姐从前带着她来找柳振,便是住在太原这处别院里,她是个娇滴滴不爱练武的性子,柳振和她自然无话可谈,却是看上了她身后的柳归霞,总爱与她过上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