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跟在齐管事身后,出了马家偏院,在一片正在春耕的田梗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阵,田地里有许多马家的长工短工在犁地,见到齐管事,众人的眼里都带着一丝畏惧和厌恶,但看到后面的朱元璋,众人则挥手示好,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这段时间以来,朱元璋在长工短工们中间树立形象的工作做得挺不错,很得人心。当然,他现在的声望比起白水王二来说还是要差一筹,说起白水县的第一条好汉,众人还是习惯性的将王二放在首位。
走完田间小道,走上了宽畅的黄土官道,道上人烟稀少,可见白水县的破败。然后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了白水县城,城池寄托在高地不平的山地之上,房屋起伏,屋瓦相连,纵目望去,仿佛在看一座小山,只是山上修建着许多房屋罢了。
城里的模样显得十分破败,路边野草丛生,房屋失修,行人稀少,乞丐成群。朱元璋一边走,心中一边哀叹:我一手建立的大明朝,居然被后世子孙经营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个小广场,这种广场朱元璋很熟悉,它的名字叫衙前广场,是每一个县衙门前面都会有的。广场左边有一个小亭子,名叫“申明亭”,这个亭子是朱元璋自己的独创发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他创建“申明亭”,将之定为读法﹑明理﹑彰善抑恶﹑剖决争讼小事﹑辅弼刑治之所,简单来说,就是把犯了法的坏人在这里批斗的意思。
在广场的右边,正对着“申明亭”,还有一个“旌善亭”,亭上书写善人善事,表彰贞节善行,简单来说,就是把做了好事的人拿来表扬的意思。
这两个亭子曾经是朱元璋的得意之作,它们的存在,曾经大幅度地提高了人们的道德水平,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是白水县的这申旌二亭却已经年久失修,申明亭已经没有了盖子,旌善亭也折了一根木柱,显得摇摇欲坠。申明亭中有一块石碑,上书“诬告加三等”五个大字,但是由于石碑已经被岁月侵蚀,这五个字看不太清楚了……破败的申旌二亭,仿佛在诉说着大明朝崩坏的道德……
走过空旷的衙前广场,终于来到了县衙门的前面。大门左侧,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庙,这东西叫做皮场庙,里面供奉着一个土地公。看起来似乎是求土地公庇佑的意思,其实不然,这里是剥皮的地方!
朱元璋上一世亲手制定了一个规矩,官吏贪污脏银六十两之下,就要押到皮场庙枭首示众,然后行剥皮塞草之刑……具体的做法就是:把贪官的皮剥下来,然后在人皮里面塞上草,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稻草人,反正把这东西放在衙门公堂的旁边,用来警告继任的官员。
量刑虽重,效果却不佳,大明朝依旧贪官污吏横行。
朱元璋现在看着扑满了灰尘的皮场庙,只感觉心里沉旬旬的,经过几百年在天空中当旁观者的岁月,他从后世学到了一个新词,叫做“高薪养廉”。虽然这个政策也无法完全杜绝贪官污吏,但不得不说,比“剥皮塞草”要强!一味的暴力无法解决问题,制度的严苛也要考虑到人心的容量。
这时齐管事已经向衙门前的差役通报了一声来意,两个差役带着众人向衙门里面走。
只见大堂上明镜高悬,一个四十来岁的官老爷坐在案桌之后,他的名字叫做陈观鱼,乃是白水县的县尊大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三缕长须,满脸正气,堂下则跪着一个庄稼汉子打扮的人,正被两个衙役按倒在地,拿大木板比划着他的屁股,将打未打,情形十分可笑。
这个行为叫做“坐堂比粮”,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县令大人坐在堂上,对不交税赋的“刁民”用刑,逼得“刁民”交纳税赋,这是每年春赋和秋赋都会出现的传统节目,总会有些交不上来税的“刁民”,县令大人就把他们抓来,痛打一顿,打完了……税赋你还是得交,不交就隔两天又抓来打,打到你交了为止。所以每年一到春秋时分,县衙门里总有人在吃板子。
齐管事招呼了身后人一声,双膝一软,就在堂下跪了下去。朱元璋也不动声色地跟着跪下,只听齐管事小声小意地道:“县尊大人,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是白水马氏的偏院管事,这次是带三个乡民来改户籍的,他们已经卖身进了咱们马家……”
“哦?”陈县令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了然,“诡寄”了之后来改户籍,这也算是个传统节目,每年春赋、秋赋,都有百姓交不上税,“诡寄”到马家、张家、李家,或者别的什么土绅之家。对于这种事,陈县令大抵上是睁之眼闭之眼的,因为各个士绅家族都经常给他孝敬银子,关系搞得不错,他这个当县令的当然不会阻挡别人发财,反正“诡寄”损失的是朝廷的税赋,不是他这个县令的税赋。
不过这次,事情却有了点变化。前几天,他的同僚,也就是西边澄城县的县令张斗耀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白水马氏扫了他的面子,要动手收拾马家,希望他能帮上一把。
这官场上的事儿,大抵上要讲究一个互相帮助,或者称为官官相护,今天你有事我帮衬,明天我有事你才会帮衬我。陈县令当然是想帮张县令的,奈何一时半会没找到理由对付马家。正在这风口浪尖,突然马家就自己把机会送上门了。
陈县令轻咳了一声,在案桌后面坐直了身子,冷哼一声道:“姓齐的,你说这三个人投入了马家?”
齐管事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