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本来想得挺好,柳五儿若是针线上过得去,便将她讨了过来,收归旗下。可惜柳五儿被柳家娇养到这么大,针黹上头,竟然一点儿都不能。这结果便正中袭人下怀。只见袭人面露为难之色,说:“这如何是好,其余二等丫鬟的职责,已经都排了班,若是一时改了,我也恐怕大家伙儿到时候乱了手脚,忙中出错,可就不好了。”
说着她故意沉吟了一下,说:“要不便委屈委屈五儿妹妹,眼下有三等小丫鬟的活计,刚好缺了人手,也就是每日晨起将西边的抄手游廊洒扫一番即可。不晓得五儿妹妹……”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希望柳五儿自己接茬儿。
哪晓得柳五儿十分干脆地道:“不会!”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一屋子的丫鬟都是一脸刚吞了个鸡蛋的表情——连洒扫都不会,这别是个白痴吧!更有人觉得这是柳五儿大约不忿袭人的安排,而故意为之,大家伙就都留在厅里看好戏。
唯独贾宝玉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论起洒扫,反正他也不会。
接下来袭人又问了柳五儿好几件——浇?不会!喂鸟?不会!看茶炉子?没看过!……
到最后袭人都不问了,心里在盘算着这番对答总要叫王夫人等亲耳听到了才好。却不防宝玉插了一句:“五儿,那你会什么?”
柳五儿神态自若地答道:“温酒与烹茶——”
听到这里,袭人与晴雯等丫鬟尚未反应过来,贾宝玉已经拊掌大笑,道:“宋人《南村辍耕录》里有云,一事精致,便能动人,亦其专心致志而然。我早想得一个专事温酒的丫鬟了,不曾想,今日竟然能得了你!”一言既出,厅里其余的丫鬟们大多瞠目不知所云。倒是柳五儿慢慢点头,晓得这宝二爷虽然厌恶科举,可是肚子里却并非没有墨水,至少稗官野史、杂书异志应该看了不少。没准这时候宝玉书房里还藏着《会真记》、《牡丹亭》之类,也不晓得他与林妹妹共读西厢了没有。
宝玉看身边的女孩子们一副又是崇敬又是好奇的目光,便好心解释:“这是宋人笔记里头记着,有个官员,想寻个容貌才艺兼全的小妾,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可心的。便有人荐了个叫做奚奴的姑娘给这官员。奚奴漂亮归漂亮,可是当官员问起她会什么的时候,这奚奴便说,只会一样——就是会温酒。周围的人都笑,可是唯独这官员不笑,反而命人拿了酒来试。头一次酒太烫,第二次则有些凉,第三次正合适了,从那以后,这奚奴温酒便从未失手过。这官员便将奚奴纳了为妾,终身带在身边,甚至死后连家财都给了这奚奴。这便是一事精致,便能动人的道理。”
一时间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秋纹麝月她们几个都不太相信,柳五儿能有奚奴这样的神通,可唯独袭人大姐的注意力就只在一个“妾”字上头,听着这故事,脸都绿了。
柳五儿坦然地接受众人的瞩目,她上辈子可是一代名厨,烹茶倒也罢了,而温酒的唯一要求就是掌握火候温度,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只见她的目光扫向厅中众人,微启朱唇,露出雪白的贝齿,满是自信地道:“若是各位不信,五儿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