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与小红两人一时笑闹毕,小红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说:“那我便不陪你过去林姑娘那里了。只是提点你一句,刚刚你说是要将这酥酪送与林姑娘处的时候,我在旁边冷眼瞅着,宝姑娘的神色,好似有些奇怪。”
柳五儿细细回想,好像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大约宝钗看上去有些失望。只是她的回忆之中,宝钗的面貌神情,便始终如一团迷雾般地看不清楚。最后柳五儿只得判断为,宝钗还是对林黛玉有些戒心,见自己在宝玉跟前特地提起黛玉,而宝玉又是这么一番反应,宝钗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
旁边小红则转过身来,望着怡红院的方向,冷笑道:“我只笑怡红院里的那位,怕是打错了算盘。林姑娘毕竟无父母兄弟扶持,而宝姑娘……这样的,哪里是个能容得下人的?”
柳五儿晓得她在说袭人,眼下袭人一心往宝钗那头靠拢。然而袭人作为宝玉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鬟外加有实无名的宝玉姨娘,其实宝黛联姻,对袭人来说更为有利。可怜袭人一心投靠王夫人姑侄,连这点都看不透。柳五儿想到这里,心中暗叹,一面为了小红这样犀利的洞察力,另一面也为了袭人女士这个认死理儿的劲头——连小红这样的二等小丫鬟都看得出袭人的心思,又哪里能难得倒精明世故的宝姐姐?
“你早先劝我的话,我十分感激,如今我才确实晓得,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只盼你……只盼你也早日从那个坑里爬出来。”临了小红一本正经地祝福柳五儿。“啊,那个坑?”柳五儿张口结舌地重复了一边,忍不住要笑。要是宝玉知道他的怡红院在女儿们的眼里看来竟是一个坑,也不晓得会怎样想——而她,她不觉得怡红院特别坑,她觉得怡红院简直是口大锅,将她这么个蝼蚁似的小人物架在锅盖上烤着。
看来她还是得加紧筹谋,早日从热锅爬到锅边上去凉快去。
一时小红去了,柳五儿自去了潇湘馆。馆内林黛玉正在写字,见柳五儿过来,也不曾问,只随口说了一句,叫她将东西放下即可。柳五儿晓得黛玉写字之时心无旁骛,也不在意,却被紫鹃一把拉到旁边。
“我们姑娘就是这个脾性,原不是端架子来着,五儿你可千万莫要见怪!”紫鹃替黛玉解释。
柳五儿闻言笑了,说:“咳,这哪里当得起,本就是我打扰了林姑娘写字。紫娟姐姐,你们姑娘有你这么个周全人儿的伴着,更可见你们姑娘的好处。”她自然明白林黛玉不是那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人,只是这府里难免人多口杂,见黛玉得贾府老太太的宠爱,嚼些舌根也是有的。只可怜了紫鹃这大丫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除了照顾黛玉的日常起居之外,处处为黛玉理顺人际关系,不愧是个全心全意为黛玉着想的贴身助理,当得上曹公送她的那一个“慧”字!
紫鹃见了柳五儿带来的酥酪,叹息道:“难得五儿你有这份心,回头我一定将这话带给我们姑娘听,来日叫我们姑娘好好谢你!”
果然,第二日,紫鹃过来串门子的时候,顺带又与袭人打了声招呼,将柳五儿“借”去潇湘馆烹茶。只不过说是“烹茶”,却是带着柳五儿到潇湘馆里,与雪雁、春纤等几个小丫鬟顽了好一会儿子。直到天擦黑了,柳五儿才步履轻快地回了怡红院,嘴里哼着歌,袖子里拢着黛玉赠的一只扇坠子,虽是外头买的,但是却不是京城的东西,是黛玉从南边带来的土仪,估计在京里有钱也买不着。柳五儿只觉得自己在潇湘馆这一日过得十分惬意,却不想当她一只脚迈进怡红院的大门的时候,才发现——怡红院里全乱了。
原来宝玉被贾环用灯蜡给烫了脸。眼下怡红院里招呼大夫的招呼大夫,煎药的煎药,竟无人一人留意柳五儿回来。柳五儿也无意往宝玉跟前凑,正想溜回房间的时候,行政主管袭人却将她叫了来,发了话,主旨就是宝玉烫了脸,除了要内服外敷之外,遵医嘱还得忌口。因此,别说酒了,轻易也沾不得茶水……说了啰啰嗦嗦一大串,主旨大意就是柳五儿暂时下岗了,没差事,之后怎么安排得听通知。
柳五儿其实很想问一句,下岗无所谓啊,可这还能领工资不?
少时黛玉得了消息,过来探视,见到宝玉脸上糊了一脸的药,实是唬住了,以为烫得十分厉害,赶紧上来要瞧。宝玉见黛玉过来,知道她癖性好洁,见不得自己的伤处,便连忙把脸遮着,摇手叫黛玉出去,不肯叫她看。然而黛玉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说:“我瞧瞧,烫了哪里了,有什么好遮着藏着的?”说着凑上来,强搬着宝玉的脖子瞧了一瞧。
宝玉为了宽黛玉的心,只说:“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
柳五儿这时正巧从宝玉屋外路过,听见这话,不禁感叹,宝黛二人相知之深,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好好的一对木石姻缘,又为何要弄一个金玉良缘出来呢?
少时林黛玉在宝玉处枯坐一会儿,自嘱咐他好生将养,然后便辞了出来。柳五儿将她送到怡红院门口,只见林黛玉走出去数步,便已经从袖中抽出绣帕,低头似是要拭泪,想是已经忍不住为了宝玉而伤感了。而她的背影,孑然一身,茕茕而向,在大观园的森森木之中渐行渐远,在暮色中渐渐消失不见。
宝玉脸上受了烫伤,自然终日在怡红院里将养。在众大丫鬟的环伺之下,柳五儿压根儿凑不到宝玉面前,当然她也全无这个心。
过了七八日,传来爆炸性新闻,柳五儿的舍友,林红玉同学,工作调动,被调到王熙凤处,担任王熙凤的全职个人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