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苏绣娘从楼上走了下来,她快步走到纪深谋身边,拉着纪深谋的衣袖,招呼他往后院走,纪深谋向老行脚道了声‘抱歉’,便随苏绣娘朝后院去了。原来,自从那日苏绣娘被纪深谋的竹音所折服,几日来,苏绣娘每天都会找纪深谋一两次,向他请教一些关于音律上的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苏绣娘拿着竹笛,吹奏起来,呜咽婉转,依旧是那首《雨霖铃》。一曲吹罢,她忙问怎么样,同时瞪大了眼睛,露出期盼的眼神,生怕纪深谋说声不好。纪深谋只能笑着摇了摇头,答道:“苏姑娘,你的音律已经有很高的造诣了,所缺的也不过是阅历,你这样急功近利,反倒显得欲速则不达了。”“你的意思是我的音律功夫退步了?”苏绣娘听纪深谋这么一说,撅起了小嘴,气呼呼地站在一旁。
纪深谋等了良久都不见她说话,知她不悦,便说到:“姑娘其实不用心急的,他日你若体会了这悲欢离合之苦,这首曲子便大成了。”苏绣娘仿佛未觉,喃喃地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说罢,她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双眼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纪公子,那你定是体会过男女之间的悲欢离合之苦了?”
纪深谋脸上微红,支支吾吾的说到:“这……这自然是…没有的。姑娘……姑娘怎么会……会这么问?”
苏绣娘见他如此窘迫,狡黠一笑,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咯咯笑道:“我还当纪公子品尝过个中滋味呢!本想请公子为我演奏一番。可没想到公子与我一般!什么都不懂,哈哈!”苏绣娘这话说得十分大方,但这番话却让纪深谋觉得有些尴尬,他的脸更红了,忙转开话题,说到:“姑娘的音律是和谁学的呀?”苏绣娘答道:“自然是我的师父了,她可疼我了,不只教我琴棋书画和针织女红,还天天和我说故事呢!”见她打开话匣子,纪深谋便静静地听了下去。
待苏绣娘说完,纪深谋方道:“你的笛音非常动人,想必你的师父更加了得了。”苏绣娘自豪的说:“师父是我见过的人里面竹笛吹奏的最好的人。”她停了停,继续说到:“师父也很喜欢精通音律的人。纪公子,如果师父还在,她一定会和你谈得来的。”说完,苏绣娘想到恩师已经魂归九泉,眼眶倏忽的红了。纪深谋则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说到:“我吹奏曲子不过是有感而发,哪称得上‘精通音律’四个字啊!”他谦虚一番,二人之间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天边的夕阳也渐渐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升起的明月,为这后院铺上了银色的月光。
一阵悠扬的乐声踏着这皎洁的月光,徐徐的到了二人跟前,纪深谋凝神静听,觉得这乐声既非管弦之声,也非鼓乐锣鸣。细细甄别之下,才听出是用牛角埙吹奏出来的,声音清远浑厚,犹如一阵秋风,猛地吹开人的毛发肌肤,直入骨髓,这份豪迈与深刻中,竟也蕴藏着能让听者听而忘俗的别样魅力。苏绣娘回身就见一个身形笔挺的老者,手持牛角埙走了过来,她声如黄莺,低低地叫了声:“董老爷子!”
老行脚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说到:“女娃子!老头子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言语之中大有深意。说罢,自顾自笑了起来。苏绣娘听他揶揄,脸‘刷’的一下红了,小声说:“老爷子,休要取笑。”
纪深谋似未听懂老行脚的玩笑话,向他笑道:“董老爷子真人不露相,您的埙吹奏得实在太妙了。”
老行脚道:“刚才在外边听见这儿有人吹笛子,笛音悠扬,曲调脱俗,造诣颇是不凡,老头子也爱极了音律一道,所以匆匆扒了两口饭,拔腿便赶来凑趣了。”老行脚看了一眼苏绣娘手中握着的竹笛,眯着双眼说:“想必刚刚吹奏曲子的,就是女娃子你咯!”
苏绣娘道:“是的,老爷子的牛角埙可真好听啊!不知刚刚吹得是什么曲子呀?”
老行脚道:“那是边塞的胡曲,入不得耳,女娃子!埙以雄浑粗犷见长,笛以细腻婉约拨动人心,若是合奏,则大妙也!老头子技痒的紧,咱们合奏一曲如何?”苏绣娘当下应允,道:“好呀……好呀,不知老爷子喜欢哪首曲子?”老行脚笑答到:“破阵子。”说着,他已呜呜的吹奏起来。
苏绣娘随即喝上,笛音铿锵有力,激烈豪迈。让人听了就觉得热血沸腾。而埙声则犹如战鼓齐鸣,随着笛音忽高忽低,时而低沉时而昂扬。曲调浑然天成,竟不似凡音,意境悠远,远在笛声之上。此时酒楼中的宿客多半回房,闻得庭院中的乐声,纷纷开窗凝神聆听,当此之时,笛音与埙乐更趋美妙。
《破阵子》是南宋辛弃疾的名篇,词豪迈大气,经后人谱曲,这首词早已是雄浑豪壮,大有精忠报国,驱除鞑虏,光复河山,一酬凌云壮志的气势,越到后面曲调越高,越难以把握。老行脚吹奏牛首埙已有四五十年的火候了,任何曲子到他手中都是游刃有余,苏绣娘的竹笛虽然造诣不凡,但终究不如老行脚的火候足,曲子过半,笛音已经是勉力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