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了无边的纠结当中,错走一步都会把柳沧雪从我身边推走。也在这些天找不到时机跟柳沧雪谈这事,师父的身体愈加不好,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东西。师父瞒着柳沧雪,连咳血都要背着柳沧雪。柳沧雪什么也不知道,没事去六翮山下的小镇中行侠仗义。
等到一次大雪中,师父站在轻羽台前的梅树下,对我和大师兄说,他埋了一壶酒在梅树下,待到来年一定有清雪与梅花的香气。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身体摇摇欲坠,抬头不知在看些什么,是在看梅花,也或许是在看都是雪的天空。师父倒在雪地里,大师兄把师父背到寝居,唤来裴清疏。裴清疏什么也没说,他只让我们准备着。
祸不单行,大师兄镇守的徐州面临着狼牙军的突然攻打,他必须要回去。
大师兄跪在师父床前,痛哭流涕责骂自己不孝。师父已经很难发声,他侧过身体,眯着眼睛,棉被边上露出的食指轻轻敲打着床沿,他的意思是让大师兄赶快回去,他的命再大也大不过一座城池。缓了一会儿,师父终于开口说话了,师父说,快回去吧,师父已经见到你了,已经圆了心愿,回到天策,那里才是你的归属。
待到大师兄重整心绪,他已经骑上了马。我追上去,把师父前些日子里制成的大氅递给大师兄。
白雪纷飞中,大师兄穿着师父为他制成的大氅离开了轻羽台。他在临走时回头看着轻羽台,像是要把轻羽台记到心里去。
师父现在的状况已经很难瞒住柳沧雪。任凭柳沧雪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能从师父气若游丝的状态中察觉到不对劲。他与我都守在师父床前,他勉强笑着讲起他在行走江湖中遇见的趣事,我也陪着笑了几声,师父也浅浅微笑。我们在心中有一个不愿意宣之于口的共识就是师父即将离去了。
在我初入长歌门之时,师父告诉我,他没办法照顾我一辈子。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傍晚时分——其实天已经早早黑了。寒风敲打着窗户,发出“呼呼”声。柳沧雪问师父:“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师父很难回答,他喘息片刻,答道:“年老体弱,是人都会离去的。”
柳沧雪一句话都没说,瞪着眼睛,眼里盛着眼泪。师父看着他笑了,他说:“沧雪……去给师父买一坛女儿红吧。”
“这个时候还想着喝?!”
师父再次说道:“去吧,师父喝不了几次了。”
我说:“那便我去吧,柳沧雪你……”
我从矮凳上起身,柳沧雪把我按了下去:“你就在这里,外面天黑雪大,我去就行了。”
柳沧雪出了门,外边的大雪已经足以让他一脚一个坑。
六翮山看不见一只鸟,也看不见一条路,唯有接着白雪的枯树立在茫茫大雪中,柳沧雪成为寒风中唯一的人。
火炉中的碳还在燃烧,“滋啦啦——”炭烧着,一阵烟升起来。师父似乎睡着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我盯着炭火,上面零星的火星子像是冬天夜晚的星星,时时闪烁,再一看去竟然不见了。裴清疏从门外走进来,他才从镇上回来,他披着斗笠,他说:“那些东西都备好了,现在雪大,白日里才会来。”
我点点头,给师父压好被角。在我小时候,师父也是这样给我们压被角。现在互换角色,我却不觉得新奇。
黑夜愈发浓稠,雪也下大了。柳沧雪一晚上都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