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张居正对朱翊钧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当然,这个第一印象之所以不好,并不是因为朱翊钧一上来就想要让自己臣服效忠于他。
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却有些诡辩了,不过张居正没有打断,这番论道他想的不是输赢,而是考校,考校这个世子值不值得自己效忠。听到这里,张居正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这是道家理念?
此人有着自己的治国理念与抱负。
“啪啪啪。”这时,就见张居正突然抚掌称赞,道:“好一番‘儒、法、道’三家诡辩。”
十八年,他在南京整整待了十八年。
这次能重返内阁,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一次机会。绝对不允许浪费!
正如裕王世子之前所言,诸王如无根浮萍,说的就是现在的九王,毫无根基。
果然,跟着就听朱翊钧开口道:“道家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治国之道,在于顺应时势,而我,正是这未来时势之代表。”
激将法吗?位极人臣的巅峰存在,若是他能被情绪所左右,何来勇气重返内阁?况且,早在此前没有被贬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曾被情绪所左右判断了。
若是要收服自己,应当循序渐进,然后对自己有完全的了解后,再做打算才是。
“世子殿下,不论如何,臣都希望世子殿下记得,”深吸一口气,张居正开口,“臣效忠的始终都是一人、一家、一姓,一天下。”
虽然说修仙者寿命漫长,可若是生命中的十八年都是蹉跎的话,这是他所不能承担的。
换句话说,这就是他同意交易的条件!
(注:详见第230章。)“本世子想要与张部堂交易的内容也很简单。”说着,朱翊钧语气幽幽道:“张部堂可以在九王,甚至是未来皇爷爷众多皇子中,随便选一个皇子,支持他成为太子储君。”
“你效忠于我,并非要你违背本心,强行为之,而是要你顺应天道,顺应自然,以你的智慧与才能,辅佐皇族共同治理国家。”
“张部堂虽言之有理,效忠于皇上,乃是为臣之本,此理万古不易。”
朱翊钧所言,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需要新皇的支持,这期间,他别的不想,只希望让自己支持的皇子壮大势力,未来争取成为太子,然后顺利登上大位。
裕王已经被皇上放弃了,他不可能去支持裕王世子,因为这毫无未来可言。
“好一番诡辩,”张居正沉凝的面色微宽,温和道:“世子可知,儒宗已非治天下之道。”说着,张居正摇摇头,道:“陈腐旧儒,难堪大任。”
结果他就这么上门了,这让张居正失望,或许自己看错了?这位裕王世子其实很一般?“张居正是大明的官,是皇上的臣子,只效忠皇上一人,以后效忠之言,还是不要说了。”心思急转间,张居正给出了最标准的回答。
嗯,确切的说,其实是一种失望。
张居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老实人,他是个猛人。
如今的大明,治国之道,早已从原先的霸王道杂之,变成了如今的百家并用,启思革新。
“正所谓,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张部堂若能以此心相待,吾必以国士之礼待之,共筑皇家之辉煌,共创国家之盛世。”
如此看来,这孩子,还是有点东西的。
同时,心中对朱翊钧的“自大”而生出的不满,也驱散不少。
“先贤深知,辅佐储君,即是辅佐未来之君,此乃大义所在,非僭越之举。”
“皇族与张部堂,皆为民之父母,当共同守护这片土地与百姓。”
若是如此的话,那岂不是说未来太子的儿子中,不可能有人继承皇位。
“一为私忠,二为公忠。”
“世子殿下聪慧,臣,佩服!”看着对自己拱手,还称臣的张居正,朱翊钧眸光一闪,道:“部堂这是答应了?”
这些都是很大,很多,很杂的东西,更是大明天从嘉靖四十七年,数次朝堂权力洗牌,历经几次变法才形成的全新的王朝体制。
他想要在未来大世,争一番事业,组建自己的班底派系,必不可少。
“且道家又有‘无为而治’之说,意指顺应自然,不妄为。”
朱翊钧道法并用,身上的气势也毫无保留的放开,筑基初期的修为也不自觉的释放出来。
刚从南京回到京城,他还有很多事还请需要处理,没时间与“狂人”闲聊。
“你今日之效忠,实则是为明日,国家之法治,奠定夯实的基础。”
朱翊钧现在用法家的理念来与自己论道……嗯,儒法结合、儒法互济。政治事功与伦理劝导,王道者稳固其统治的核心要旨。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
听完张居正的顾虑后,朱翊钧明白,想要直接让其效忠是不可能了。
“世子殿下一番话,若是在以前,我必然会毫无顾忌的辅佐世子殿下,可是……”说着,张居正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然则,吾非不知此,实则有更深一层之考量。”
被朱翊钧说狭隘、迂腐,张居正面上没有分毫的色变,面色始终沉凝。
只觉得眼前的裕王世子,是不是疯了,才能说出这么一番癫狂的话来?
他的变法,还在完善,按照他估计,很有可能到了那个时候,皇上早已成仙隐退。
看着朱翊钧这一副自信笃定的神情,这次,张居正眼底倒是有了几分兴趣了。
“这是自然。”朱翊钧也知道,张居正和顾宪成、申时行都不同,看似是自己今日找上他,要他效忠于自己,实则自己才是那个被考察之人,想及此处,朱翊钧再次开口。
他已经没兴趣继续跟朱翊钧浪费时间了。
“嗯?”见此,张居正目露疑惑,拱了拱手,道:“世子所言何意?”
“在大明,自然是天道,也是皇族!”
一时间张居正陷入了两难之地。
可是何曾听闻,太子是太子,太孙是太孙的?岂不是胡闹吗?
“何必盯着太子之位不放呢?”
当然,没有人知道的是,此方世界或许有天道,但大明是大明,世界是世界。
一方修仙王朝若是埋下滔天的隐患,到时候将会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万族悲痛。
“你效忠于我,实则是效忠于社稷之未来,效忠于百姓之福祉。此非僭越,而是顺应天道,遵循自然之理。”
“在回答先生这个问题之前,本世子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张部堂。”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先生要的是自己的治国理念和抱负得以实现,还是要一个太子,太孙?”
“况且,纵观史书,不乏辅佐储君,共图大业之忠臣。”说到这里,朱翊钧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是裕王世子,未来会是国君。”
“今日跟部堂聊的很开心,”说完,朱翊钧缓缓从座椅上起身,道:“虽然不能直接得到部堂的支持有些可惜,但本世子倒是想与部堂做一笔交易。”
他如何看不出,朱翊钧如此一副表现,就是想要用他自己的“势”压自己,从而让自己臣服。以势压人,上位者惯用手段。
一方面往近了说是自己可以选择一个皇子,并且很大可能助其成为储君。然后自己就可以在未来,实现自己的治国理念。
而且这也是如今内阁诸老的基本要求,否则凭什么追随皇上的脚步,共赴长生?然而朱翊钧却不管张居正此刻平静的神色,继续缓声开口说了起来。
如果他接下来的言论,还是陈腐旧儒那一套的话,那自己怕是可以下逐客令了。
“太子的权力,可以让任何一个官员,实现自己的治国理念与抱负……”然而张居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翊钧挥手打断。
另外一方面往远了说,他又担心未来大明的国本之争,会变得更加复杂与多变。甚至一个搞不好,很有可能埋下更大的隐患。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么做不对,可张居正还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不过,这些朱翊钧也不是没有准备,他看中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如此交易,张部堂以为如何?”
朱翊钧说话间,眼底透露着的神色,仿佛是在告诉张居正,自己看重的人必须要得到。
“因此,张部堂效忠于我,非但无僭越之嫌,反而是忠于国家、忠于皇族之体现。”说完,朱翊钧微微一笑,道:“张部堂以为如何?”
“不错,如今的大明,可以有太子,但也可以有太孙,至于是不是一脉相承,又有什么关系?”朱翊钧在张居正瞪大的双眼注视下,说出了自己此前对裕王说的那一番话。
“昔日高高在上的儒宗,如今只是百家学说之一而已,皇爷爷废掉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再捡起来,”说着,朱翊钧继续道:“部堂方才言,只效忠皇上,此诚为法度所定,然则法度之外,尚有天道循环,有自然之理。法家云:‘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此法之公正,然亦需知,法之根本,在于维护社稷之安稳,百姓之安宁。”
“如此,你既不失忠诚之本,又能顺应天道,实现个人之治国理念与抱负。”
而听到这话,张居正眉头微微挑了挑,却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听着。
朱翊钧说话间,俊朗儒雅的面庞上,透露着一种俯视一切的自信,盯着张居正的目光,好似一个猎物一般。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说白了这种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治国理念完成与落实,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完全不顾及旁人的评价。
而下一轮继承皇帝位的,是别的诸王之子,如此一来,未来大明会颠成什么样?
“自然是什么?”
“先生的顾虑,可是父王有可能被皇爷爷放弃,未来不可能成为储君,因此我这个世子在未来也不可能成为太孙。”
这算是,朱翊钧答应了!
目的达成,张居正,入吾毂中……想及此处,朱翊钧轻笑着,大步从张居正身旁掠过。
听着身后的笑声,张居正怔在原地,久久不语。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