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寒冬腊月(四)
从此,守礼起早贪黑,当差之余,手不释卷,争分夺秒的苦读诗文,渐渐也有了几分牛角书生的劲头。
不知不觉,又过十数日光景,雪下了又停,雪水融化结冰,天气越发严寒,北风也从早到晚光顾庑院。
守礼实在熬不住,趁闲去库房领了几张高丽纸和鱼胶,回来撕了旧窗纸,以新代旧,希望可以奏效。
赶巧张晟回来撞见,见他忙叨叨的手上不停,不禁笑道:“这大冷天,别人都懒怠动,你倒不嫌烦,还巴巴从库房讨了这高丽纸拿来糊窗户,不过,我说句不顺耳的,只怕你最后白搭力气,挡不了风!”
守礼听他前头像话,后头又不像了,也不计较,手上继续忙着,道:“前阵子,听田真提了一嘴,说是管用,我便试一试,若真挡风挡寒,也免了咱俩冻手冻脚。你难道没觉着天越来越冷了吗?”
张晟信步到书案边,扫了眼杂乱无章的案面,附和道:“可不嘛,今早上砚结冰了,连墨都磨不出!”
守礼听见,马上停了手上的动作,回眸笑道:“放被窝里焐一焐就好了,昨儿,我就是这麽干的!”
张晟点头微笑,款款落座。
守礼忙活完,收起盛鱼胶的碗和剩余几张高丽纸,统统堆到柜顶,然后转过身来,急急跑到张晟跟前,问:“傍晚了,厨房要开饭了,你怎么不顺道先去食堂等着?倒先急着回了庑房,不嫌来回费功夫吗?”
张晟面上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兴趣,“每次都是那几样菜,翻来倒去,不是咸了,便是淡了,早吃厌了!”
“是啊,那几个庖厨有心思喝酒,却不知翻翻样,搞得人都没胃口!”说着,守礼慢慢靠到桌边坐下,“照我说,这天气,再多菜也不如一碗热汤来得实在,喝得人心里暖呼呼的,夜里也睡得安稳些!”
张晟听言,微微笑着,心下赞同。
守礼见他不吱声,一时间也不知聊什么,便随手抓了一本书,漫不经心打开,随便想些有的没的杂事。
张晟看他心思不在书上,便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把目光落在守礼脚上,询问道:“这鞋穿着舒服吗?”
守礼顺着他目光俯视下去,不由会心一笑,道:“鞋底软绵绵的,穿着挺舒服!”
张晟边听边点头,随口又问:“我看你最近几天都在读《大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就才读了几篇,还未遇到不懂之处!”守礼坦诚道。
张晟嗯了一声,忽的站了起来,道:“看天色到时候了,走吧,该去食堂用饭了!”
守礼后知后觉,眼见他健步如飞出去,连忙从刚捂热的凳子起来,大步流星出去。
外面黑乎乎的,寒风呼号,一轮浑圆的月亮挂在半空,周围了无星光,显得格外孤单。
两人且走且谈,不出一刻功夫,便到食堂。
堂里烛光摇曳,墙角簇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围满了穿灰褐两色衣裳的黄门,交头接耳,吵嚷不休。
守礼刚进去就瞧见田真田纯兄弟聊天了,连忙三步两步凑了过去,罕然道:“田真?你病大愈了?”
田真病刚好,倔头倔脑的,道:“觉着好受了些,便不想躺着了,免得有人背地里笑我是‘病包儿’!”
“啊,谁这么说你了?也忒刻薄了吧!”李通嚷道。
田真想着日前听到的谤言,笑他病包儿药罐子,心里愁思百结,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变化,十分难看。
田纯怕他失言得罪了人,抢着开口道:“他病才好,难免有些多心,你只当他胡说就是,别追问了!”
李通知其中必有古怪,但见兄弟俩都闭口不谈,也不好追根究底,只得将嗓子眼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守礼若有所悟,来回望着三人,打岔道:“果然岁暮天冷,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手上就起冻疮了!”
“谁不是?连耳朵根都冻肿了,上头也不说体惜咱们,添些炭火,连洗脸都是凉水!”田纯满腹牢骚。
李通听了,吃一大惊,连忙望守礼、田真手上耳朵看,果见两人手上、耳上冻得紫红紫红的鼓了包。
“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你们也忒不抗冻了,像我活这么大,不论天气多冷,从不生冻疮!”李通笑道。
田纯听了,断言道:“那是你皮糙肉厚!”
李通未料他会突然接腔,愣了愣,笑道:“那倒也是,从小被阿爷逼着,什么农活都干,是皮实些!”
守礼听见,一笑置之,乘机坐下。
这时,从外面一字进来三个黄门,身形都有些臃肿,每人怀里皆抱着扁圆饭桶,桶里分别盛了酸溜白菜、黄豆炖猪蹄、芦根冬瓜汤三样饭食,后头又有两黄门齐心协力抬了两屉热腾腾的馒头,摆到饭桌。
众人见了,十分喜欢,挨个打了饭,回座食用。
饭罢,自有当值的黄门收拾碗筷,守礼不在班,乐得当甩手掌柜,优哉游哉出了食堂,返回庑房。
不想张晟先一步回房,早洗了脚上床,守礼觉着纳罕,好奇道:“今晚不读书了吗?”
张晟手扶着头,面上透着难受,神色委顿道:“不知是不是冻着了,觉着头晕乎乎的,提不起精神!”
守礼听了,目露关切,道:“指定是,你早上出门图方便,穿得单薄,一准是吹冷风了!”一面说、一面顺手带上了门,凑到床前道:“早劝你添衣裳,你偏不听,如今好了,要不我去找人要些治伤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