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欢看他转性,不禁欣喜,忙忙去了。
守礼乘势从后面凑了上去,直棱棱望着张晟后脸,关心道:“若你实在不舒服,饮不了酒,便推了吧!”
“要是好推,刚就推了,你不知那群人的脾气,最弄性尚气不过!”张晟话音闷沉,似乎很是为难,“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古人所言,确有一定道理,何况,媚悦流俗,也未尝不是保全之法!”
守礼听不太懂,但见张晟水亮亮眸子中浮现坚毅之色,心知他去意已定,不便多言。
院里夜色漆黑,几只老鸦骤然听见人脚步声,豁啦啦飞离光溜溜的树梢,忒儿地越过院墙,渐飞渐远。
张晟神色矜持,沿凹凸不平的地面走了一歇,刚刚跨上台阶,只见黄瑞房间亮堂堂的,人声喧哗。
“瑞哥儿最近消瘦了不少,到底在愁什么?”
“果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前,我跟着典正有多风光,现在便有多落魄,尤其到了那容沛跟前,明明大家平起平坐,无形中却矮了他一头!”
“如今贵妃娘娘得宠,协理后宫,余押班也跟着炙手可热起来,容沛虽位分低,但他是余押班心腹,鼠凭社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好歹想开些,到底从前还得过势,有过风光之日,哪似我们总扮小伏低!”
“若和你们境遇一样,我倒不犯愁了,偏偏摸过权柄,如今又一下子摸不到了,这才教人心里不舒服!”
黄瑞说着,捺不住心头酸楚,脸上浮出忿忿不平之色。
左右见了,赶忙劝慰。
黄瑞神情颓萎,摆了摆手,道:“得亏还有你们扶持我,不然,我可真觉着无趣,还不如出宫算了!”
“嗨呦,不至于,人一辈子这么长,要比就比后半截,何况,今朝他顺,说不得明朝你又比他顺风顺水,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罢了,你也在宫里摸爬滚打十来年了,怎么连这点远见都没有?”
黄瑞听了这话,若有所悟,不禁笑道:“有理!”
“都说大丈夫相时而动,瑞哥儿现为上官典正分忧,将来,若他出人头地,你还愁没有你的好日子?”
黄瑞点头,正咂摸同伴话中之意,忽见张晟跨步进房,忙笑道:“哟,稀客来了,咱们总有三四日没见面了吧?”
“那还不是你太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不得空见我!”张晟边走边打趣。
黄瑞叹道:“嗨呦,我现在还有什么忙头?不过是六月的瓜棚——空架子罢了!”
张晟闻言,爽朗一笑,转而打量起座次,只见前方摆着一张漩涡纹梓桌,黄瑞面向东坐,其余人簇拥而坐,另有几个无名小辈站外围凑趣,桌上则摆了几样下酒菜、一套酒杯、一尊黄泥酒瓶和一套酒桌玩意。
许是众人才饮过酒,附近飘着醇美酒味,张晟刚刚靠近,鼻子便嗅到了。
黄瑞随手抓了个酒杯,一面斟酒、一面丢了个眼色给末座的黄门。
黄门乖觉,匆匆让座,邀张晟入座。
张晟纵着眉,告了谢,然后,斜签着身子落座,低头整理好衣襟,便有有眼色的小黄门斟了杯酒送上。
张晟不好婉拒,只得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美酒,酒味清醇可口,入喉那一瞬间宛如水乳|交融,心田说不出的受用。
“刚听他们议论,说你最近在苦读诗书,预备竞选皇子侍书、伴读?”黄瑞品着美酒,冷不丁发问。
张晟内怀殷忧,略一思忖,拘泥道:“不过是尽力一试,成不成,还另当别论!”
“在座谁不知你张晟品性?从来要强,又有恒心、有毅力,你一旦选定了方向,还能不成?”黄瑞笑着纵谈起来,“行了,咱哥几个知根知底的,你就别信守满招损、谦受益那套了,如果将来功成名立,可一定要提携提携哥几个啊!”
张晟听了恭维的话,心里很服帖,只是不肯轻易将情绪流露于外,便装成心情沉郁的样子,忧虑道:“唉,前景难料,宫中人才济济,说不准还有比我更出色的呢,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试一试罢了!”
“若这样想,那可为难自己了,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黄瑞声音清亮道。
张晟听了,强作欢颜。
此时,外围有人端着酒杯,上去敬黄瑞酒,黄瑞来者不拒,含笑领受,仰头灌入喉间,省略了品尝过程。
张晟见状,不好视若无睹,也斟了一杯,敬东道主。
黄瑞眉开眼笑,大方接了。
酒过三巡,早有人趴桌不起,张晟虽酒量好,到底也扛不住,觉着脑袋晕沉沉的难受,恍恍惚惚。
另一边,守礼在床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总焐不热被窝,心里便有些焦躁,又见张晟久久不归,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越发焦心,便急匆匆穿衣下了床,出门寻找。
冬夜凄凉,尖利的北风呼啸而过,守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缩头缩脑往黄瑞房间去。
推开门,只见灯火阑珊,酒桌狼藉,连同张晟在内的十来人全喝得烂醉如泥,要么双臂交叠,正在伏桌小憩,要么躺在炕上,衣衫不整,枕藉而眠。
守礼厌恶的白了一眼,然后,迅速捕捉到张晟身影,赶过去搀起他绵软的身体,拖出房间,带回卧室。
一番折腾,终于将张晟抬上床,守礼望着烂醉如泥的张晟,清莹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赶忙伸出双手,生疏地解开他外衣,叠好摆在床头,又巴巴跑到床尾,脱了他鞋袜,最后摊开被窝,给他盖严实了。
“啊——”
张晟咕哝了一声,又闭紧嘴巴。
守礼垂下浓密乌黑的睫毛,见他面颊通红,还意犹未慊地砸吧了下嘴,不禁失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