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关山道上,有人看见一素衣女子,她神情冷冷清清的,血色飞溅点点,布满她一身的柔白月色长衫。
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正中央,一道月牙印痕,凝固着血色,似血色映月一般,走过她身侧的人,只要看过她一眼,便难以忘记。
有人说,她当时拉着一辆板车,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跨步着,那板车上平静地躺着一名俊美卓然的少年,嘴角挂着入梦的舒心流光,他像是睡着了一样,那好看的剑眉舒展而开,面容异常安详、恬静、动人……
又有人说,七天之后,在落月王朝旧时宁王府的桃林中见到一名容颜素淡清雅的女子,她,白衣胜雪,站在一座新坟前,舒展双臂,缓缓地开始扬起一曲飞舞,那绝美的身影,带起飞落的桃粉红,漫天扬起,定格成永恒的画面。久在宁王府当差的老仆人当时见了,满眼泪痕,据说,他激动的是,宁王爷回来了,宁王妃也终于回来了。
当时院门外,还有一落魄书生偶尔经过,无意在墙头之上瞥到一眼,他惊为天人,爬墙而观,久久不能自拔。回去之后,他疾笔绘下,题名画卷名为“烈焰凤凰踏歌而来”。
此画让书生一举成名,直达上听,传到了苍夜王朝卫山而的手中。少年帝王当下奖赏那位书生黄金万两,千里良田,从一介秀才直接官拜左侍郎,伴驾身侧,连夜启程出发,赶到旧时宁王府邸,想要见一见那飞舞的清冷女子。谁料,人去楼空,新坟之上,只有一束快要枯萎的桃枝,粉红点点残。
当时帝王一声长叹。“终究还是无缘得见啊。”回朝之后,帝君时常望画而痴,时时心中牵挂。天和二百o六年,这副“烈焰凤凰踏歌而来”在帝王卫山而当政四十年后,伴随他一同葬入了皇陵之中。然这副画卷却没有一直伴随君王身侧,后有一个盗墓高手进入皇陵偷盗珠宝之时,无意间打开这副画卷,当下为画中的女子美态所吸引,他竟然忘记了盗窃珠宝,欣喜若狂地带着这副画卷离开了皇陵。
从此之后,那副“烈焰凤凰踏歌而来”便流落民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也没有知道它落在了谁人手中。
还有人说,三个月后,在琉璃国的夙家庄园里,人们再次看到那名素淡清冷的女子,她的面前安坐着一名清俊出尘的少年,他温润子眸,光泽莹莹,眼神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清冷女子难得露出浅浅的笑意,她玉指扬在九霄环佩上,音色渺渺,悠远苍茫。
一曲终结,她淡淡而笑,起身告辞。
“箐儿,一定要离开吗?”月牙长衫,衣袂扬起,温润的子眸,光泽黯淡。
她点了点头,清亮的眼眸,坚定而沉稳。“大哥,珍重。”她唇瓣之上,微微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等我找到了烨,我就带他一起回来。”当日断壁之下,她未见到夙烨的尸身,想着也许他被人救走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一定要找到烨,因为她对他许下过诺言,他生,她生,他死,她死,上天入地,无论到了哪里,她都要陪着他。
夙漓温润的眼眸,光色点点,他完美的唇形,扯动一抹淡淡的流光。他轻柔地将方箐拥入怀中,抚了抚她一头青丝。
“如果找不到烨,你也一定要回来一次,你要记得,大哥永远都呆在这里等候着你的归来。你的性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哥恳求你,不要那么自私跟残忍,可以吗?”他好不容易见到她平安归来,如果万一烨儿不在人世了,她又要生死相随而去,那么,留下他情何以堪,倒不如让他也一同归去。
方箐抬眸,光泽盈盈,她吸了一口气,音色微颤道:“箐儿明白的,无论烨是生是死,我都会带着他一同回来的,一定会来见大哥一次的。”大哥是这个世上第一人让她敞开心扉的人,是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人,她不想对他残忍,所以她答应他,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回来一趟的。
夙漓宽慰地看着她,他抬手,刮了一下方箐的鼻子。“记得要时刻传信来。”
“我会的,大哥。”方箐浅浅地笑了笑,随后扬风踏步而去。
夙漓站在风中,目送她的离开,他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身后,温柔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回眸一看,是娘亲上官依云。
“傻漓儿,你应该留住她的。”上官依云轻轻叹息道。谁都知道,从万丈断壁摔下去,能有这种奇迹的存在,本来就是微乎其微的。方箐是因为御天麒的舍身守护,才能安然得活下来。而烨儿他,他当时已经身受重伤,夙明逸的那一掌,几乎是断了烨儿的奇经八脉,他能活下来的机率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理智告诉她是这个答案,心中她还是存在一丝侥幸,万一有奇迹呢,万一烨儿遇见世外高人了呢,万一烨儿也有方箐这样的好运呢?那么,她可不可以这么期盼着,只要一日没有找到烨儿的尸身,那么烨儿就还活在这个世上。
夙漓明白上官依云的意思,但是他不想为难方箐,只要箐儿幸福,只要箐儿安然,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他摇摇头,温和地笑了笑。“不,娘亲,她应该走,找到烨儿,她才会幸福。”
上官依云摇摇头,却舒心地笑了。“早知道漓儿会这么说,如果你不这么说,那么就不是娘亲认识的漓儿了。我们就祈祷吧,祈祷箐儿将烨儿带回来。”她眉眼流转,忽而话锋一转叹气道:“不过漓儿可不可以给娘亲一个期限,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让娘亲抱上孙子呢。”
夙漓一听到上官依云提起这个话题,他赶紧道:“娘,这不是还有煜儿吗?你们给的期限也差不多了,煜儿也该带弟媳妇回来了。漓儿还有公务要忙。天下初定,各处烽烟还是未能消弭,漓儿忙去了。”他几乎是从上官依云身侧落荒而逃。
上官依云看着夙漓那孤寂的翩然身影,眼中蓦然有了水光。傻漓儿,娘生的儿子,娘怎么会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呢?无论烨儿能不能回来,漓儿你是抱定了要守护箐儿一辈子了。可是,你的幸福怎么办?我的傻漓儿啊,你这个样子,娘亲怎能不担心呢?
“依云,你怎么了?”夙明镜刚刚下朝回来,便看到上官依云一个人在独自抹着眼泪,他揽着她的肩膀,担心地看着她。
上官依云眼眶红红的,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很好,是漓儿不怎么好。”
夙明镜深沉睿智的黑色眼瞳浮动淡淡的烟雾,他沉声道:“依云,你我是过来人,明白感情是半点不由人,勉强不得。不管如何,只要漓儿决定怎么做,我们做父母的,只要他觉得是好的,我们便只能默默地支持他,不要让他为了孝顺我们而违背了自己的心意。那样,反而不是漓儿的幸福。谁说在旁边默默守望的人会不幸福呢?你我都不是漓儿,又怎么明白有时候守护着心爱的女人也是一种最大的幸福。”
上官依云心中明白,她也知道夙明镜说得在理,可是她这个做娘的,还是不忍心看着他孤单一辈子啊。
夙明镜不忍娇妻悲伤,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其实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了,说不定有一天缘分到了,漓儿会找到他的幸福,会有这么一个姑娘,愿意陪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走到老的。”
“会有这么一天吗?”她觉得希望好渺茫啊。夙家的孩子要不不动情,一动情就是至死不渝,漓儿会接受别的姑娘吗?
“会有的,我们都应该相信奇迹会发生。”夙明镜坚定道。
上官依云莞尔一笑,她靠在夙明镜的胸口,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眉眼温和。是啊,这个世上本来就存在很多奇迹的,她该相信的。
天和一百六十一年春,桃飞舞的日子里,由幽冥宫引导的四国战火终于平息了。落月王朝御天麒在走出皇宫的那一天留有遗诏,万一他身有不测,便将落月王朝归入苍夜王朝,由卫山而承接落月大统。这样一来,就算落月王朝有野心之臣,碍于琉璃国龙珏召集的四国侍卫队,也只能拥护卫山而登基称帝,统一天下。帝君登基,改国号为“卫”,天下一国,称为卫国。
天和一百六十一年夏,帝君颁发诏书,宣告新政策,鼓励士兵弃军从农,减免赋税,开辟荒山,种植蔬菜瓜果,安顿流离百姓生计,开发海上船业,通关商路,与番外之邦缔结友好盟约,商业往来。目的使人人有田耕作,做到家家户户衣食无忧。
天和一百六十二年春,琉璃国撤回了四国侍卫队,那些野心之臣又起烽烟。琉璃国夙明镜再次召集四国侍卫队,扑灭了野心之臣欲挑起的战端。这次撤回之时,琉璃国在帝君卫山而身侧留下了四大护国侍卫,名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这四大护卫直接统领一支庞大的军队,而那些士兵只听从护国侍卫的命令,其他任何人驱使不动。这么一来,野心之臣不敢再起烽烟,连同卫山而也要小心地防备着他们,他必须努力要使自己成为一代明君,时刻牢记他肩上负担的重要使命。
天和一百六十二年秋,卫国根基稳固,各方番外之邦,来朝进贡,递交互相侵犯的缔结盟约。举国上下共庆天平,从此之中,卫国进入了一个史上未有的太平盛世。
天和一百六十三年夏,一辆简朴清雅的马车,经过关山道口,缓缓地驶向灵佛堂。
马车内,一位身着淡紫色外袍的女子,她神情淡淡的,视线专注在手中的一封信笺上,偶尔嘴角流淌淡淡的笑意。
红袖那个丫头跟榆木脑袋的霍刚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他们要在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信笺上提到让她赶回琉璃国一趟,他们请她喝上喜酒一杯。
她眉眼温和了几分,看完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笺珍藏好,放入旁侧一个装满信笺的精巧木匣中。这三年来,大哥的来信如雪般地飞来,她每到一处,都会用翠鸽传信,向他定时地报平安。
每次信中,他都会提一些有趣的事情给她听,她都知道,那是大哥的体贴的地方,他是担心她过于专注寻找夙烨而伤心,所以时刻地宽慰着她的心。
这三年来,她的足迹踏遍整个天和大陆,她去过最冰冷的雪山,到过荒无人烟的沙漠,到过茫茫的海域,也到过绿野苍苍的大草原。
她喝过冰山上的雪水,尝过沙漠中草根的味道,吃过自己捕捉上来的鱼儿,也喝过游牧少年递过来的羊奶。
她所到之处,都带着一副画像,那是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丽少年,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明朗干净的气息,他美若春风,温柔如水,他邪魅勾魂,撼动人心。
每到一个地方,她就将她珍藏的绝美少年一一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她询问着,有没有人见过他,每次看到人们摇头,她心中有些失落,同时又燃起新的希望。因为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的。
至少这样,她还能怀抱着希望,还能有想要做的事情,她还可以继续追寻他的踪迹,想着他还活在人世间,想着她总有一天可以见到他,见到他眼神中那抹温和的流光。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似飞得很远了。
她扬起唇瓣,微微地扯了扯,而后摇摇头,她抬手,卷开马车旁侧的窗帘子,淡淡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不由地会心一笑。
那个地方,那个清雅的小茶馆。当年她跟夙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当初她的丫头春香还跟霍刚起过争执,那个咳血如的神秘男子,竟然就在这个地方,从此之后跟她缠绵不休,牵扯了一辈子。
“小哥,麻烦在这里停一下。”她忍不住开口道。
赶车的车夫一脸憨厚,他听到方箐的吩咐,立即将马车停了下来。方箐但等马车一停下来,她便揭开帘子,缓缓地下了马车,走进了这间熟悉而充满回忆的清雅小茶馆。
一眼望过去,她便看到了初时见面的那个位置,靠窗的位置。
她淡淡地走过去,安然地坐了下来。
前来招待她的是一位机灵的小二,他笑容满面地讨喜道:“这位小姐,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她淡眉微扬,薄唇扯动。“一壶清茶,你们店的招牌点心拿个三四盘过来,便可以了。”
“好勒,姑娘稍等,片刻就到。”小二转身张罗去了,他手脚很快,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给方箐的桌上安置好了一壶清茶,还有四盘小点心。
“姑娘,慢用,有事再叫小的。”小二笑着离开,又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方箐安坐在那里,视线淡淡地飘向窗外,手指轻柔地拿起一块桂糕,放入唇内,慢慢地咀嚼着。这桂糕清香扑鼻,酥软而不黏牙,不错。
她满意地拿起第二快吃了起来,慢慢地,像是在品尝美丽的回忆。
初见他时,戴着神秘的斗篷,斗篷下,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看不透他的眼神。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听在众人耳朵里,几乎要断气一样,他拿着白绢掩唇,妖娆的血色,印染白绢,触目惊心。
再次见他,他跟随她身后,方向也是灵佛堂。
她记得。
“请问这上山的路可是姑娘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