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从门板缝里,一个一个,抠出来的。
那些顾客掉了铜板,找不到就走了,让她捡了漏。这样的机会,一年只有两次!
凭着这六个月才有一次的希望,她撑过了七年!
直到某一天,有买药的女顾客,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小娘子又高又俊,她姑姑还舍不得出手咧。
她才知道,她已经是她姑姑手里的麝香。
香气早就出去了,买主也早就带着银子上门,可都不如她姑姑的意;她姑姑要的,是金子!
老天爷开眼,林娘子,终于醒了。
她姑姑守控的很严,父亲在乡下,对女儿的危险,还一无所知。
那发誓要娶她的童年玩伴,来店里为头昏的新嫁娘子买药。
他痴痴地望着林娘子,忘记了正事。趁着他后悔药的劲还没过去,林娘子将一张字条,悄悄塞在他手中。
父亲请姐姐开恩,他快不行了,想见女儿最后一面。
姑姑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从此一了百了,好将侄女牢牢攥在手心里,就应允了。
父亲没说假话,女儿天黑收店回家,看到了痰盂中的血。
父亲从床上爬起,拄着木棍,拉着女儿,走走停停,整整一夜,来到了兰湾。
父亲不想拖累女儿,病一回转,就挣扎着去帮船。每过多久,就出了事。
林娘子说,甘统领肯为她出头,葬父,惩凶,她都是感激的。
至于父亲,是因伤寒得的病。她在药房多年,同样的病,父亲是捱得最久的。
甘统领的错,是为了怕泄密,累及了无辜。
统领娶了她,得不到父母祝福。她不能害了他!
就这样,我们说了一夜。
轮到我时,我心想,她太苦了,我怎能忍心,再去惹她伤感。
我给她讲东京城里,御街元宵灯会上的狮子、官家出行的排面。
汴河边早春的垂柳、河上艳丽的画舫。
相国寺集市上的诸般绣作、传神图画。
州桥夜市上的冰雪丸子、香果子。
朱家桥瓦子里的名家说书,潘楼街乔影戏小叶闹的笑话。
反正是五八门,林娘子听了去,大多能会心一笑的旧闻。
午后起来,陪着林娘子用过饭,我就在天井坐着,想着心事。
晚上,我对林娘子说,出来时走得急,带的盘缠不多,身上只有些铜子。我不能在潭州久留,明日想回兰湾。
林娘子二话不说,去开了箱子,包了十两碎银来,放在我枕边。
她捏着我腿上的肉,带笑嗔道,可说好了,钱先拿去,人还要回的呦。不然,小心财主家的狗。
我早上出来,财主家的狗送到院门口,肉乎乎的,只有一尺长。
丫鬟帮着赁的马车,停在门口。我回头望,林娘子拿丝巾擦着眼角,笑着在屋檐那儿招手。
半年以后,我再回潭州来,又去了那栋院子。
院角的修竹长高了,在那儿扬手的,是手牵两个女童的妇人。她是提刑司官人的家眷。
从此,我没见过林鹂云。
那个在我心里,一直是温柔、善良的林娘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