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得城来,缓缓而行。看那道路两侧,鳞次栉比的房屋,何止千间。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只可以万计数。
更有那一等草市街,到处牛嘶马鸣,人声鼎沸。店家就站在街心,张开双掌,或弯曲指头对算,或握拳以拳轮相触,或伸手入对方袖中,做一番黑暗较量。
孙喜直看得手舞足蹈,也学着比划。甘木暗暗记在心,以作它日书中素材。连石闲也觉得人生在世,来了一趟东京城,真是不枉此行。
三人走一路看一路,由朱雀门入内城,投州桥东街巷中,王家老店住宿,洗漱过了,就上床歇下。
次日,三人早早起来。甘木要去神霄宫。
石闲和孙喜,在相国寺附近横街,先去吃了面,再朝皇城东南,东角楼十字街来。在那里又往东,到潘楼街,在后街南侧一带巷中,寻到了做百戏的大小瓦子。
石闲一间间问去,终于找到了陈望说的,专做乔影戏的丁家。
原来石闲还在襄州时,接到陈望飞鸽传书,请他帮忙打听弟妹曾绮素的下落,就从丁家问起。
丁伯已经面容苍老。他现在不上台了,只在台侧掠阵。指望着几个徒儿,轮番献艺。
老客来了,他就上去招呼。这原是作艺班主的一般归宿,自不足道。
上午没有排班,丁伯闲不住,就站在屋侧,眯着老眼,看一排凳子是否齐直,时不时走去拨拉两下。
老艺人的眷念,就在这不经意之间,如云蒸雾绕般,在头顶,在指间,在凸出的关节上流淌。
石闲做过多年手艺,深知艺不脱身,对丁伯充满敬重。孙喜朝丁伯施礼,倒把丁伯弄懵了。
石闲说:“二十年前,有一位曾娘子,舅舅是作傀儡戏的,曾在这里,识得老丈,并一位叫叶多诚的哥哥。喔,如今他应该是有年纪了。不知班主可还记得?烦请告知,叶多诚现在何地?”
丁伯面上一紧,陪笑说:“倒是有个曾小娘子,常来听戏,后来丢了。
开封府曾官人,怪到瓦子来,将我徒弟叶多诚抓去,逼着他交代曾娘子去处。
我也不晓得,他知道多少事,反正隔几天放出来时,肋骨折了两条,人倒还清醒。就对我说,没福气跟着师傅学艺了。
他用两条骨头,算是将艺交还了我。这话不假。我这行,好人还不一定能学出来。不要说受过重伤了。”
丁伯叹了口气,又说:“那曾小娘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去影无踪,可害了不少人。
他舅舅,多好的作艺人啦。两只手灵活得像陀螺。嗓子一开,如黄莺谛谷,婉转多姿,变换着各种人物,千折又百转。
他暗地里,还不知要下多少苦功喔。毁啦,毁啦。
他最爱这外甥女,从小当珍宝一样捧着;突然不见了,舍不得,四处去找。一个作艺的,改在车船上下功夫了。
几年后追到了潭州,听说刚有了点眉目,就在那儿一病不起。遭罪喔。
曾娘子的母亲,被曾官人一通责怪,也没好到哪里去。详情我就不知了。
回头再说叶多诚,从这里走后,伤心极了。他又做过几回小买卖,都不怎么顺利。有一回在街上碰见,黄皮刮瘦的,只剩了个人样。他叫了一声师傅,匆匆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