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经过“谢怜赠酒”一事之后,这世间再大的打击,都算不得什么了。
“把他抬下去吧,找个医馆,好好的养一养。”
乾帝安排人把受伤的武道宗师抬走,之后又看向谢宅并未上锁的门户,眼里涌出一丝不甘。
“谢娘娘虽然走了,但门户却没有上锁,这是为何?”“因为小儿已经习惯了每日早晨进入谢宅,给槐灵娘娘念书,谢娘娘记着此事,所以才没有锁门,只是为了方便小儿和庄某。”
“槐灵娘娘?”
“就是院中的一棵老槐树,老爷抬头就可以看到。”
乾帝早就注意到院子里那一颗大的出奇的老树,只是先前没有多想,如今仔细凝视,却发现老槐树似乎也在凝视着他。
虽然没有眼睛,没有面孔,但是他莫名的就是有一种对视之感。
“这棵老树,莫非已经成妖?”
“似妖非妖吧,谢娘娘说过,这老槐树将来或有成为仙根的可能。”
庄墨陈提到此事,也感慨了起来,当初他觉得老树不详,险些找人将其砍了,如今这才过去几个月,老树竟然就产生了质变,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谢娘娘走后,因为其门户未锁的缘故,引得不少人惦记,但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进不得谢宅半步,老树将这个小小院落守得是严丝合缝,完美的完成了看家的任务,因此,它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城里不少人都称呼它为槐灵娘娘,引为奇谈.说到这,还有一件趣事,槐树四五月开,很多人都琢磨着,四五月份的时候一定要到这里,看看槐灵娘娘开出来的是何等的惊艳。”
“真是不可思议。”
乾帝喃喃自语,心里头也有一种期待感。
这等“仙树”若是开,当是一桩奇景,他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风景。
心里头甚至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在这里等着,等到看完老树开后,再返回都。
“庄先生,可否帮老夫跟槐灵娘娘说一说,老夫想去谢娘娘的院子里看一眼,绝对不动一草一木,只是看看,了却平生心愿。”
“老爷还是不必尝试了吧,谢娘娘走之前应该是有交代过,槐灵娘娘只会让三人进入其中,其二是庄某父子俩,其三是一只小白狐。”
“仙狐?”
“应该还没有这种层次,但从小就跟小儿一起,受谢娘娘教导,每日读书。”
“倒是好机缘,令人艳羡。”
乾帝最后再看了一眼,然后朝着老槐树拱了拱手,竟然就不再坚持了。
“百姓有缘,庄家父子有缘,白狐亦有缘,看来只有老夫无缘既然无缘,那也不强求了。”
庄墨陈闻言,愣在当场。
这是乾帝能说出来的话吗?
竟然如此豁达,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感觉。
他看向全少泽,想要找到答案。
全少泽苦笑,能不看透世情吗?谢娘娘那一葫芦酒,可是把乾帝打击的差点驾崩。
从昏迷之中醒来后,就看透了很多事情。
“庄先生似乎对老夫的变化有些好奇,看来此事谢娘娘没有跟你说过,呵呵,若是真的感兴趣,不如到你的府上,由老夫细细说来如何?”
乾帝露出微笑。
“谢娘娘的院子我是没有缘分进去了,不知道庄家宅邸,是否欢迎我这个恶客?”
庄墨陈连忙说道。
“老爷言重了,你能来到我家,是庄某的荣幸。”
乾帝轻笑一声,便进了门,只是看到被护卫砸了个大窟窿的门后,顿了顿说道。
“过会儿去找个好的木工,给庄先生换一个新门。”
立即有人点头答应。
庄墨陈神色愈发古怪,刻意落后几步,凑到全少泽跟前。
“天子为何变成了这样?”
全少泽叹息说道。
“这你得问谢娘娘了,她对陛下说的那些话,实在是过于狠辣了些。
谢娘娘么
庄墨陈若有所思。
片刻后,众人进了庄家的会客厅。
虽然不大,谈不上阔气,但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容纳这些人是够了。
乾帝坐在尊位上,喝了一口庄俨端上来的热茶,然后笑意盈盈的打量着他,说道。
“此子不愧是得谢娘娘教导,看起来颇为灵秀,将来若是入朝,不失公卿之位。”
庄墨陈心头一跳,连忙说道。
“小儿尚且年幼,且性子顽劣,将来是否参加科举,尚且还是未知数,当不起老爷的称赞。”
之后,又严肃的看向庄俨。
“还不快快下去读书。”
庄俨有些莫名其妙,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个看起来挺慈祥的老爷爷是什么人物,有一种受到无妄之灾的感觉。
别人夸我一句,怎么爹的反应会这么大?
虽然不解,但也懂事,乖巧的退下了。
乾帝见此,幽幽说道。
“谢娘娘视朕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庄先生也是如此啊,明明是大才,却弃朕而去,看来朕是真的不得人心了。”
庄墨陈注意到了乾帝自称改变,心下知道这一位现在是以天子的身份与他谈话了,当即便提起了精神,起身行了一礼说道。
“谢娘娘的心思,庄某无法揣测,至于庄某之意,却是无足轻重,我不是什么大才,于朝中毫无建树,走我一个,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若不是大才,谢娘娘怎会如此看重你们父子二人呢?”
“陛下想多了,庄某和谢娘娘相识,无关于利益,只是萍水相逢,一见投缘,之后又称为邻居,相处数月后,成为好友,一切都是随心,绝无半点刻意。”
”从你口中不难看出,谢娘娘似乎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是这样的,几乎每一个和谢娘娘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她很温和。”
“可唯独对朕,丝毫不留情面。”
乾帝长叹一声,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庄墨陈。
“你不是想知道朕为什么突然会性情大变吗?好,就让全大人把当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请庄先生评判一二!”
庄墨陈心中一凛,但并不恐惧。
“愿闻其详。”
乾帝露出欣赏之色,示意全少泽去说。
全少泽苦着脸起身,想到自己那一日代为转答的话,还有些心惊肉跳。
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怎么有胆子把那番话说出来的呢?
但都已经说了一次,也不差第二次,他回忆了少许,便诉说了起来.
说的很详细,只是绕过乾帝喝不到仙酒时歇斯底里的丑态。
但庄墨陈却是能够隐隐猜到一些,神色愈发古怪了起来。
“这谢娘娘,不声不响之间,干了好大的事啊。”
而就在此时,全少泽终于说到了最后,提起了那一句让乾帝当场吐血昏厥的话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陛下好自为之!”
饶是庄墨陈早就有心理准备,此刻仍然感到一阵惊悚之意。
这话也是能说的吗?
谢娘娘啊谢娘娘,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发起火来竟是这么狠.
他忽然间有些理解了,难怪乾帝心性大变,当了四十一年的天子,苦苦求仙这么久,结果他所求的仙人,却对他做了这等事,说了这种话,换做是谁,怕是都要被挫了锐气吧?
乾帝深吸一口气,每每想起这句话,他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此刻他凝视着庄墨陈,想要从谢怜的好友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庄先生,今天你无论说什么,朕都不会治罪,朕只想听实话,你是乾国的进士,曾经四处为官,之后又在朝堂观政,辞官后与谢娘娘成为至交,你说的话,对于朕来说意义非凡想要知道,朕是不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长生不可求也就罢了,就连善终也办不到吗?”
此言一出,庄墨陈顿时了然。
原来这才是乾帝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怕了,怕到了骨子里,因此,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但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庄墨陈毕竟是受到儒家正统教育成长起来的,之后又曾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虽然他忠于天下百姓,对天家没太大的感觉,但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若是让他像谢怜一样,对天子说出什么狠辣无情的话,那是在为难他。
可要是什么都不说,乾帝肯定会不满意。
要不然说一些恭维,安慰的话?
更不可能,那就违背了庄墨陈的原则。
所以他陷入了沉默。
乾帝也不着急,默默的等着。
半晌之后,庄墨陈才开口了。
“陛下可知道剑器有三?”
乾帝一怔,这就有点答非所问的意思了,但他知道重点在后面,于是顺着问道。
“怎样的三把剑?”
庄墨陈拱了拱手说道。
“分别是天子剑,诸侯剑和庶民剑。”
他早就想好措辞,于是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所谓天子之剑,万民为锋,山河为锷,精神为脊,心为镡,志为夹,包以智慧,裹以四时,绕以四海,带以千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诸侯咸服,万民敬仰,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乾帝没有想到,庄墨陈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不是普通的闲谈了,一下子变成了天子和名士的策问。
年轻的时候他励精图治,经常会和贤才策问。
但这样的场景至少二十余年未曾经历过了。
乾帝挺直了身子,放下了茶盏,问道。
“请您继续说。”
庄墨陈没有在意乾帝的动作,而是整理着思绪,继续说道。
“所谓诸侯之剑,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
“所谓庶民之剑,以金铁成剑,以血相召,以搏击逞强,狭路相逢,勇者为胜,上斩人首,下决肝肺,以图一快,此剑一用,人心震怖,天下皆慑其威严。但庄某却觉得,此下乘之剑也。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逞一时之凶威,无所用于国事。”
“陛下乃是天子,持天子剑而不自用,偏偏要以庶民之剑威慑天下,多年来,人心涣散,血流成河,法统丧失,贤良远走.国事之艰难,未必都是陛下的责任,但身为天子,却也不可推卸,谢娘娘所言,庄某没有资格评论,但庄某觉得,陛下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却有不足之处。仙家讲因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陛下身为天子,藏天子剑不用,以庶民之剑逞威,民怨沸腾,皆是恶果,将来若是入了冥土,何以面对众生怨力?”
一番话说完,庄墨陈便沉默的肃立在一旁,再也不说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