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脑袋低垂,面对着铺着金砖的地面,或是皱眉思忖,或是忧心轻叹,又或者是如同朱允炆这样,压抑不住地想要放声大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朱高爔,在这一刻,却微微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皇爷爷。
世界像是突然氤氲了一层浓雾。
皇爷爷的声音还在响起。
但是已经极其微弱。
“丧祭仪物,毋用金玉。”
“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天地在这一刻都暗了。
朱高爔突然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高爔,御菜园的菜还会熟吗?”
朱高爔不敢眨眼,生怕泪水掉下来:
“熟了,熟了!爷爷,我给你去摘!”
冬日里,菜园子怎么还会有蔬菜呢?
朱元璋笑了一声:
“不要哭,高爔。冬天过去,又会有新鲜的菜长大。”
“咱只是有点累了……”
“你给咱讲个故事吧……就讲上次那个,小和尚的故事……”
朱高爔此刻涕泗横流,哭得狼狈至极,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抽抽巴巴的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皇爷爷,你可听好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
“小和尚后来出去讨饭啦,他打下了天下,但是也失去了很多。等到他老了,又开始怀念当初在山里的日子。”
“只是对他来说,假如在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龙榻上的呼吸逐渐停止。
临终前,朱元璋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朱高爔只是傻傻地在那里看着,低低道:
“后来小和尚走了,但是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他。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他……就一直存在……”
应天府的丧钟,不知什么时候响起。
满宫挂满了白幡。
朱高爔突然意识到:
爷爷的儿谢了。
他也应该长大了。
……
燕王府。
朱元璋驾崩,眼下应天府风起云涌,正是形势诡谲的时候。
停灵、报丧,确定谥号、庙号,成服守孝……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朱棣陷入到忙的不可开交的状态中。
有的时候,人忙起来,就会下意识地淡化悲伤之情。
至少从朱棣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他在沙场上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一次老爷子驾崩,他能够见到最后一面,已经算是万幸。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朱高爔手上的玉佩,朱棣很有可能,见老爷子最后一面都难。
倒是欠了这小子一份情了……
朱棣想着,呼出一口热气,拢了拢身上的孝服,在风雪中继续疾行。
而此后就在后院中。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仨兄弟,百忙之中,又凑到一块儿去。
仨人就跟门神似的,杵在朱高爔屋子外的院里头。
朱高炽手里抱着他的小卷毛,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窗牖,又叹了口气。
朱高煦就一脸暴躁地挠了挠头发:
“叹气、叹气、叹气!老大,你除了叹气还能干啥?!”
朱高燧也在一旁幽幽接话: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小弟一路奔波,先是骑马进宫,又是劳碌这么久,结果到这个点儿了,别说是饭,就连口水都没喝……好不容易长点肥膘,这要是掉了,那得多闹心!”
朱高炽看着这俩兄弟,没好气地挥挥手:
“去去去!这话你们知道,难道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说了那么一句,你们俩倒好,一句接一句的顶我。”
说着,朱高炽看着站在檐下的婢女,他们手中的饭菜,略略皱了皱眉头。
因着皇爷爷驾崩,他们身上都戴孝,平日里的吃食也要注意许多。
在朱高炽看来,这么些不占荤腥的饭菜,怎么能够起到补身体的作用呢?
罢了……
回头让小厨房熬碗红枣桂圆汤吧。
想着,朱高炽又道:
“再等等,要是过会小弟还不开门,你们就把饭菜再温一温。”
说着,被扫尽雪的青石砖上,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仨兄弟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抬眼望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徐妙云。
徐妙云气质疏朗,面容秀婉却又不失英气,眼底纵然带着一股子疲意,但是这时候说出来的话,依旧是不徐不疾,好似汩汩泉水,流淌在众人的心尖,纾解心头的烦躁和不安。
仨兄弟看到徐妙云后,瞬间就老实起来,纷纷喊了一声:
“娘。”
徐妙云点头,旋即就将目光投向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细眉轻蹙:
“高爔还闷在房里头?”
本来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但是朱高炽却是关心则乱了。
他下意识地就为朱高爔解释起来:
“娘,小四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再加上皇爷爷一向以来都喜欢他,他接收不了,也是难免的。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这兄弟几个……倒帮起来了。
反倒是徐妙云这个当娘的,相比起他们来,更像是个外人。
徐妙云有些无奈,有些好笑,但是更多的是欣慰。
比起看到儿子们斗得跟乌鸡眼似的,眼下这种,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尤其是这些孩子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要是将来反目成仇了,徐妙云就算是到了地底下,都不会安生。
她看了兄弟仨一眼,摆了摆手:
“你们小弟这里有我在呢。回去吧,我去劝劝他。”
说着,徐妙云就上前一步,缓缓推开了房门。
但是屋子里的模样,显然超出了徐妙云的想象,一时之间,令她有些错愕。
这里的两幅舆图,是什么东西?
宝们,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