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沉,江浪奔涌。青崖楼楼顶铺着上好的听雨瓦,雨声清脆似云磬,水线如珠帘将栏内与天外分隔,一面静谧,一面纷杂。
昭昭仰头望着翠绿的瓦檐,好奇道:“师父,您叠建新楼时用的木材都不算好货,为何在顶瓦上如此讲究?”
桌上的小壶烧得正沸,席应真用开水烫了茶具,一边洗茶一边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昭昭还不太懂诗,只盯着她捻住紫砂茶杯的手指发呆,竟一点不烫么?
略一走神,一杯澄亮的热茶已推到了眼前。昭昭拿起来就要喝,却被席应真压住了手:“闻香。”
昭昭有样学样,仿着席应真的动作闻了闻茶,老实道:“师父,我闻不出什么好坏。”
席应真笑道:“你在外行走,装装样子总会吧。若被别人看出你是个乍富的土老帽,不知要被怎么看轻。”
昭昭顺杆上爬,请教了一番茶事。随后,说起建新楼的事:“等旧地基和房梁拆完,木材和石料就运来了,恰好能赶上。”
席应真抿着茶,漫不经心道:“我让你十天后再来找我,你提前来就为了说这个?”
昭昭将茶一口饮尽,颇有点以茶代酒的意思:“那我就直说了。”
她从袖里掏出一页纸,递给席应真看:“我手下的一个管事做假账,漏了不少钱,在这几家票号开了私户存钱。”
席应真瞟了眼:“都是些刚起步的小票号。你想如何?”
“我想问您有没有法子,能让我把这账上的钱捞出来?”
席应真垂眸细思了会:“你手里有没有他做假账的证据?”
“有。”
“那就好办。明日我在楼中摆一桌,你出面请官老爷们喝一顿就行了。”
和官员打交道是个难事,更何况是求人办脏事。
昭昭有些犹疑,但一想既已从商,早晚都得走上官商勾结的路。便点了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师父为我攒局了。”
席应真用团扇掩了脸,轻笑道:“明日你自己小心些,出了岔子我可不捞你。”
昭昭疑惑:“还能出什么岔子?”
席应真用团扇扫过昭昭的脸和身子:“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生了副好模样?别以为自己年纪小,那些狼啊虎啊就不把你当盘菜了。”
见昭昭愣住,她又问:“怕了?”
昭昭回过神来,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混在婊子堆里长大,伎俩手段学了一堆,谁是盘里的菜还不一定呢。”
“还有一事要麻烦师父。”
昭昭声音变轻,一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你说。”
昭昭简单把江生的事说了,“我怕官府办事敷衍,由着他一直逍遥法外。”又淡淡道:“那畜生活着,我睡不安生。”
席应真放下团扇,脸上惯有的笑散尽了:“你是想管我要买凶杀人的路子?”
昭昭想也不想地答道:“是。”
席应真冷冷道:“这种事你敢轻易说给我听,是毫无防备,还是有恃无恐?”
“那本册子我看完了。”昭昭微笑,“全书我只记住了四个字。”
“哪四个?”
“以杀止杀。”
——
乡间泥路难走,湿乎乎的泥糊着人脚和马蹄。
小多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里。
后面两个小吏同样狼狈,不停抱怨道:“大雨天的轮到咱俩当值,什么倒霉运气!”
“就是!一条腿的瘸子咋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三人已经围着清分坝找了一圈,田里山上荒丘破庙统统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江生的踪影。迫不得已,只好挨家挨户地搜查附近的民居。
小多尴尬一笑,从袖里掏出一串钱递上去:“劳烦二位官爷了。”
“那瘸子莫不是爬进水里游走了?”一人嘀咕道。
另一人数着钱:“你当他是鱼变的?寻常人两条腿都在江里稳不住身,他个瘸子下水不得立马就翻?”
说着,三人走到一处民居。这房子矮矮小小,又脏又烂,鱼腥气熏得人直皱眉,门前的杀鱼台上还有冲刷不去的血水。
“这是哪户?”小多问道。
一人翻了翻籍册,从图上找到这家,念出户名:“王大,寡妇,杀鱼为生。”
另一人捏着鼻子走进院中,用刀鞘拨了拨杀鱼台下的内脏,疑惑道:“她日日都去集市卖鱼,今天咋没杀新鱼?”
两人盯着紧闭的木门,异口同声道:“有鬼。”
他们持刀向前,一步步往木门逼近。对视一眼后,决定一起踹门。
两人刚抬起腿,木门忽然开了。一个中年胖女人挤在门框中,头发乱糟糟,露出肌肤上遍布着可怖的鱼鳞癣。
她瓮声瓮气地问:“两位官爷,什么事?”
两人闻不惯她身上的鱼腥气,厌烦地掩着鼻子:“奉令捉贼,查房。”
王大冷着脸:“我屋里没贼,查不了。”
两人不耐烦地嘿了一声,推开她就要挤进去。王大杀鱼多年,力气不是盖的,死死地堵住门不让进。
她越如此,两人越觉得有鬼,直接将她看作了从犯,推倒在地就是一堆打。
一旁的小多看得不忍,走上去拦。两人将他推开,没好气道:“别碍事!这臭婆娘可疑得很,不打服了哪会说实话?!”
王大趴在地上,头破血流。两人抽完巴掌,又要上脚踹,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扑了出来,抬起细瘦的肩膀挡在王大面前,哭喊道:“不准你们欺负我娘!”
是个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