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众人蒙着面下了山坡,悄悄摸到破庙外,往里面吹迷烟。那烟白蒙蒙的,站着睡觉的马儿嗅了嗅,愣愣地倒了下去。几个人拔出刀,从破庙的四个窗翻进去,却没找到江生和王大的身影。忽然,有人指着破庙后大喊一声:“在那里!”
夜色昏黑,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倒在河边。小女娃喊了声娘,举着火把冲了上去。火光照亮了王大死不瞑目的脸,和她已经不再冒血的脖颈,小女娃放声大哭,凄厉的声音响彻山林。
又让江生跑了。
昭昭走到河边,死死地攥紧了拳:“这条河下游往哪去?”
江生虽然是个瘸子,但水性极好。陆路他走不快,游水却难说。
亡命徒的头子答道:“姑娘,这条河分支极多。我看这女人死了许久……她怕是已经逃远,不好再找了。”
昭昭瞟了眼王大的尸体,闭眼自嘲道:“妇人之仁。”
——
当小多看着哭晕的小女娃被昭昭拎回来的时候,他愣住了。他怔怔地开口问:“你……”
“她娘死了。”昭昭只解释了一句。
小女娃晕了几天,蜷在床上睡成小小的一团。小多请来的大夫说她是丢了心智,急需招魂喊魄。昭昭请来的大夫说她被魇住了,得做法驱魔。
好不容易找到个像样的大夫,却开了个稀奇古怪的方子,熬出来的药又苦又臭。昭昭捂着鼻子给小女娃喂,刚灌进去一点,立马就被吐出来。
“这怕是成活死人了。”小多叹气道。
两人准备试着给小女娃招魂,在院中布好了仪式。开始前,久未露面的丹葵却冒出来了,她好笑地望着里胡哨的三人:“让我瞧瞧。”
她左看看,右看看,用的法子既不像中原医术,也不像胡人巫医。末了,不知从哪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小女娃嘴里。
“小毛病,过几天就醒了。”丹葵问昭昭,“你从哪捡了个妹妹回来?”
“她娘死了,我把她领回来养着。”
“哦,年纪轻轻就有女儿了?”
昭昭没心情和她开玩笑:“前些日子一直不见你,你去做什么了?”
丹葵掸了掸衣摆:“去云州北郊了。”
云州北郊?昭昭记得,那儿是定北军的大营和校场。她皱眉道:“你去做什么?”
丹葵用手抚平她的眉头,笑道:“去看练兵呐。”
昭昭忽然抱紧丹葵,用手挠得丹葵呵呵直笑。丹葵半真半假地笑骂道:“再摸我就杀你了!”
昭昭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摸出一沓羊皮卷。打开一看,全是云州一带的地形图。
丹葵嘲道:“看得懂的吗你。”
昭昭骂了句蛮子,把羊皮卷又丢了回去。
“卧底就在旁边,你不去报官?”
昭昭想了想近来遇上的事,越往上爬天越黑,叹道:“都说你们蛮子杀人如麻,可恶至极。那同袍相残杀的人就少了吗?就不可恶了吗?”
“那倒也是。你们中原人若是真的铁板一块,我们胡人岂能在一次次大军围剿中越发壮大?”丹葵很得意地举着自己的作品,“你猜为什么要画云州的图?”
“不猜。”
“云州地处中原腹地,地势艰险,易守难攻。若能修治江河,预防洪涝,粮产定能翻倍……”丹葵顿了顿,正色道:“可为龙兴之地。”
龙兴之地……谁的龙兴之地?
昭昭晃了晃脑袋,想把修逸甩开。发了会呆,又忍不住拉出床下的大铁箱,拿出一串钥匙开锁。
丹葵见她前前后后一共开了八个匣子八把锁,疑惑道:“法海压白娘子的塔才五层呢。你搞这么别扭干嘛?”
昭昭垂眼道:“要是每次想起他,我都要这么麻烦,说不定多麻烦几次就不想了。”
丹葵哈哈大笑:“你开锁的样子熟练得要死,一天要开八百回吧?”
昭昭看她一眼,骂了声烦不烦。她把那枚印章拿出来看,这几日她偷偷抛了光,光滑些了,刻痕中的血色却没消,像是融进去了。
丹葵凑近了一瞧,嘲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好好的玉,竟刻得这么乱七八糟,上面这么多乱痕,不知是哪个呆瓜的戏作。”
昭昭摇摇头,修逸不是呆瓜,这也不是戏作。修逸的左手没力气,刻时难免拿不稳,有些乱痕也是正常的。
丹葵定睛细看,见章上刻的不是字,而是一朵小,笑道:“但这倒是有心。多半惦念着你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所以刻了这简单的送你。”
昭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呆呆地怔住了。她一手拿着印章,一手按住戴在脖颈上的扳指,脑中又浮现出修逸两次被她凶走时的背影……他那么傲慢的人,从小到大怕是没低过头。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可昭昭的心思他竟然都懂。
“好好的你哭什么?”丹葵疑惑道,“小姑娘家家随随便便就感动,很容易被坏男人哄走的。”
昭昭别过头擦眼泪,问:“你们胡人姑娘要是遇上喜欢的男人了,会怎么做?”
丹葵轻笑道:“跟他赛一场马。他要是对你有意,会心甘情愿输给你。”
“要是他对我无意呢?”昭昭又问,“或者原本是有意的,但被我作践没了呢?”
丹葵很匪气地挑了挑眉:“打倒他,把他掳上床。管那些有的没的,捣鼓一顿自然就老实了。”
昭昭没再说话,缩上床闭眼睡了。丹葵伏在她耳边问:“想男人了?”
久久没有回应,丹葵也睡了过去。第二天天亮,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昭昭的床榻整整齐齐,枕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告诉小多,我去赔礼道歉了,很快就回来”。
别扭时要给个小印章上八把锁,冲动时连夜就跑了……丹葵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