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石走后,杨定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默想了很久很久。
他想了很多。
他活到现在二十六岁,生活的地方就这么点大,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重复的劳动,遇见重复的人,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点。所以他从小到大,能记得住的往事也很少。
即使有,也都是零星半点的记忆碎片,不特意想,还记不起前因后果的那种。能让他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大概只有三件。
三年级哭着决定不再上学,回家跟父母学着干活,养活弟妹算一件。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也是个夏天,读完三年级的暑假。他蹲在后屋角落,捂着嘴哭得很伤心,眼泪流进嘴里,又苦又咸,但是下一刻,爹娘喊他去干活,他就立刻擦掉眼泪站起身,照着他们的话去做了。
十六岁大的时候,遇到了那三年灾害,父亲为了把吃的都留给他们,自己活活饿死算一件。
也就是那一刻起,他心底对父母仅剩的恨意和怨怼也消失了。
他当时忽然明白,在生死面前,读书算个屁。
他开始发自内心地想照顾好娘,照顾好弟妹,好让父亲走得安心。
长大后,在河里救了张琴,跟她结婚也算一件。
从没和异性接触过的他头一次跟女人离得那么近,原来女人的皮肤是滑的,身上是软的,抱在怀里还那么轻,鼻尖闻到的,也全是香气。
他娘请人去提亲的时候,他心里头就隐隐期待。
媒人回来说张琴答应了的时候,他高兴了很久很久。
那会儿他还有个很清晰的念头。
虽然没给聘礼,但只要她嫁过来,他就一定对她好。
“系统,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思绪纷纷扰扰,如一团紊乱交错的毛线,挤在他的脑子里,让他突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我想上学,但家里没钱。我想照顾好家人,但我只知道干活,弟弟妹妹都看不起我。我想对张琴好,可我还是让她吃了很多的苦。”
“我好像,什么用都没有。”
“我本来觉得,我是家里的长子,我起码能是我娘老了的依靠。”
“可是我娘好像根本用不着我。”
“大石叔劝我分家。”
“我真的要分家吗?”
【经系统判断,宿主是一名半成品化大男子主义者。在你的潜意识里,男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和中心,在家庭中理应根据年龄与辈份拥有相应的地位与权利,并因此得到他人,也就是除了年纪与辈份都高于你的同性之外所有人的尊敬。】
【但知识层面的匮乏,造就了你认知上的狭隘,让你缺乏判断力,缺乏思考能力,无法成功的自我省察,时间一久,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会被无限放大,用以填充那些空洞。】
杨定的悲伤戛然而止,他嘴巴微张,满脸茫然。
“你在说什么?”
【没有受过教育不是你的错,但固步自封,甚至拿无知当本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可以说些我能听懂的话吗?”杨定一脸无语。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简单来说,你以身为男人而自豪,即使你什么成就也没有,但在家庭里,你依然觉得自己是主宰者,‘就该’得到其他人的尊敬。
这些人包括所有女人,和年纪辈分比你低的男人。无论他们是否有才干,是否能为家庭作出贡献,只要他们不是男人,不是比你年长的男人,就都不算比你优秀。
所以就算你的学历没有弟弟妹妹高,你也不能接受,你的母亲,因为他们将来的成就可能会超越你,而更看重他们。
所以就算你的妻子张琴为你连生了三个女儿,你也看不到她的价值和对这个家的贡献,因为在你眼里,只有男人配受尊敬,而她生不下男人,她就没有价值。
你的贡献才是贡献,你身为男人的价值才是价值。
这是一种从自卑和无知中诞生的盲目自大。
而这种盲目自大会带给你一颗看似坚强其实脆弱无比的自尊心,
任何一点来自别人的轻看和议论,都会让你饱受痛苦。
如果宿主真的想从这种局限中走出来,本系统建议,你先正视男女的正确差异吧!】
杨定被训得脸色非常难看,“照你这么说,我什么用都没有?”
【这不是宿主自己也得出的结论吗?】
杨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这么没用,你绑定我干什么?”
【又不是本系统自己决定的事,就像每个人生来无法选择自己的性别与父母;甚至有的人,长大后都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配偶。
这就像宿主的三个女儿,宿主觉得,她们要是能自由选择,她们还会自愿当你的女儿吗?又好比宿主你的妻子,当时要是有别的选择,会自愿当你的妻子吗?】
杨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