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浮云卿睡得不甚踏实。
清早女使推门进来,瞧见她手拽软枕,双腿剪着被衾。几缕发丝杂乱贴在脸颊,脸蛋红扑扑的,像糯糯的糍粑。
侧犯挑杆支起雕窗,旖旎光景跃进罅隙里,烫金光影洒遍半面床榻。
尾犯俯身,悄摸挚下浮云卿那胡乱蹦跶的发丝,哄着,“公主,该起床梳洗了。”
尾犯的嗓音本就软得腻歪,这遭又刻意放轻许多,轻飘飘的声音荡在浮云卿耳边,她只当是杂言杂语。
“休沐的时候不用去禁中请安,且容我多睡一炷香。”
侧犯嗳了声,说不好,不好。
一面卷起床幔,“公主睡得沉,怕是把今日的事都忘了个干净。方才敬先生来过,说上晌卓先生要来。明日是大寒食,要禁火,读书不便。敬先生的意思,是等清明一过,公主就得上晨读与晚习。”
听及敬亭颐的名讳,浮云卿悠悠转醒。她睡眼惺忪地往身侧乜一圈,见衣裳就快要贴在自个儿脸上,忙坐起身来任人伺候。
“敬先生应当不生我的气了罢。我可是与他握手言和过的呀。”
两位女使默契对视,心思不敢跟浮云卿透露出,只能心照不宣地开口:“先生是个好脾气的,公主无需担忧。”
浮云卿旋即问起麦婆子的事。
“麦婆子有药汤吊着,身子痊愈大半。公主叫她好好休养身子,但婆子却心系公主,就盼着您去别院看看她呢。”
浮云卿微微颔首,“不急,等把卓先生安顿好,我再去见麦婆子。”
府里又有新人来,这也算是件稀罕事。现下粮水充足,仆从总算得了空闲,聚成几堆,小声交流八卦。
退鱼拉着金断低声攀谈,“昨晚公主用膳时,咱俩没跟在前面伺候。散场后听周厨子说,公主握着敬先生的手不放,这逾越举动可把先生吓得不轻,连连告退呢。”
金断想了想那场面,万分愕然。
退鱼又言:“那时禅婆子在场。听说散场后她笑得可欢了。她一直看不惯敬先生,见人在公主面前吃瘪,便觉着公主还是听她的话。”
那遭禅婆子还在清点着仓库储蓄,哪有心思管这些女使的非议。不过这话确实戳到了她心肺管子上。
说她是护公主心切也好,说她是想稳固一把手地位也罢,摆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一个事实——她看不惯敬亭颐。
或是,她看不惯这两位夫子。
无论怎样,该来的人,任是禅婆子怎的兴风作浪也阻拦不了。
再尊贵的夫子也是公主的臣,无需一大帮子人兴师动众地站在门口等。
可浮云卿抄手站着,谁来劝都不肯挪步。
“公主,人还没来呢,要不您去前堂坐着等?”
浮云卿摇摇头,“半晌前,敬先生临时来求,说要到桥东巷王家庄子里取些墨。桥东巷在城西,折返一趟费功夫。他一走,卓先生在公主府里就没熟识的人了。我要在这里等卓先生来,万不能叫人觉着府里招待寒碜。”
禅婆子瞥见她望眼欲穿的样子,心里淬着业火,然气恼只能往肚里咽。
滑安巷只落着公主府及护卫杂所,通衢人迹稀少,外面的车马没胆子往这里闯,因此人来不来,潦草一望便知。
比及髹黑正门前的几位站得腿麻脚酸时,一道轻快飞疾的马蹄声倏地传来。
骏马骙骙,地面微微荡起一层尘土,呛得禅婆子掩面直往后躲。
淡淡的土腥味被无数道弧光割裂,猛然朝四面大方扑洒过去。
浮云卿睐见马背上的人利落蹬了下马镫,黑靴一踏,那道身影便轻快落了地。
甫一走近,她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人。
是话本里写的剑眉星目,五官端正锐气。铜色圆领袍裹着一具孔武有力的年轻身子,腰间环着蹀躞带,随着他唱喏的动作,时而往前扬,时而往下坠。
恍若弱冠之年便在疆场厮杀的气盛将军。
这便是她府里的另一位夫子,卓旸。
浮云卿被这锐气一震,差点站不住脚。清清嗓子,旋即开口:“先生虽是延宕了到来的日期,但好歹赶在了大寒食之前。一路舟车劳顿,快进院歇会儿罢。”
卓旸颔首,跟着浮云卿进府。
小厮忙着把行李和骏马各归其位,女使遥遥跟在主子身后,小声攀谈。眨眼间,府门口便只剩禅婆子一人。
今日正好轮到护卫军统领孟军和副统领张科来守门,这俩人平日能跟禅婆子搭上几句话,眼下便开口示意禅婆子快往里面走。
孟军掸起甲胄上面微乎其微的灰尘,一面睃着神色嗒然的婆子。
“敬先生刚来时,婆子可是把弟兄们都叫来交代半晌,说往后多了两位要保护的贵人,让弟兄们对这事上点心。那日婆子说得郑重,我原以为,你能与那俩好好相与。可今日怎么看着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张科听及,龇牙咧嘴地朝孟军示意:统领,可不敢惹这位厉害婆子。
孟军不动声色地瞪过去,心骂真是没出息的老鳖头。
禅婆子短促地哼了声,甩甩袖子,“怕不是什么正经教书的先生,把公主迷得天地不分。”
这个古怪的婆子,纵是最雌懦的人来伺候她,也难讨得欢心。
那厢浮云卿如是说道。
她遣走随从,领着卓旸来到敬亭颐居住的那进院。
“原是想给先生单弄一进院的。偌大的公主府,小院多的是,不怕来人不够住。可敬先生说不敢逾越,还是与先生住一起好,日后安排课目,考习研究,都很便利。”
话里半是无奈半是忧伤。
提及勤学苦读,除却头脑聪颖的少年天才,大多学生都忍受不下这般清苦日子。浮云卿也不例外。
只是外人在场,免不了要强颜欢笑。“无妨。”卓旸似没听出浮云卿话里的为难,坦然回道:“师从臣道,我与他皆是公主的臣,谨遵公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