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上齐后, 冯昭筠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心不在焉地吃着面,思绪乱如麻, 强行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沈瑜年悄悄抬眼打量斜对面的丈夫,一身灰色的高领毛衣,高领托住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加之他瞳色和唇色偏浅,更增添了些禁欲气质。挽起的袖口露出富有力量感的小臂, 隐隐可见凸出的青色脉络。
看他吃饭不是一种享受,更像是一种应付公事。
明明身处烟火,却好似置身事外。
果然十几年过去了, 对于爱(穷)讲究这件事, 他是一点都没变。
沈瑜年抬手准备拿辣椒油,却无意间瞧见了冯昭筠的白发,不由得呼吸一滞,她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压下心中的酸涩。
她只敢在心里感慨:
你怎么也老了, 不是比我还小两岁么?
沈瑜年有时在想,他如果没遇到自己,可能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生, 结婚生子, 延续祖辈的荣光, 拿着成倍于现在的工资,不必离开故土,而是幸福顺遂一生。
虽然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万般不由人, 但她还是不免愧疚……
“要喝水么?”冯昭筠见她握着水杯, 目光呆滞,起身替她把水续上,“小心烫。”
沈瑜年深呼吸,吹了吹热水,湿润干涩的双眼,轻声道谢。
冯昭筠没戴眼镜,微眯眼眸,注意到女儿在桌子下摆弄手机,边看还边傻笑,他温声提醒:“吃饭时别看手机。”
沈白曜一激灵,直起身来,忙解释:“邵渝哥让我传话。”
先把锅推给别人先,虽然她刚刚在忙着看女明星工作室新出的图。
她把手机举在沈瑜年眼前,笑得狡黠:“他让我告诉你,他今天吃晚饭了。”
还附上一张晚餐的图片,吃的是饺子。
沈瑜年笑了笑,有些意外于,那孩子还真把他说的话记心里了。
这时,手机突然提示有电话拨入,是赵梧楠打来的视频。
“妈?”
视频那头的赵梧楠担忧道:“栩栩,你去医院干嘛?”
沈瑜年如遭电击,她没告诉对方自己来医院的事情啊?!
“我……陪朋友来的。”说着,她用气声示意白曜:我妈打来的。
沈白曜心领神会,和赵梧楠打招呼,“阿姨好。”
赵梧楠见女儿真的是和朋友出来,放下心来,叮嘱道:“好好吃饭,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沈瑜年装作从容,“不用不用,白曜爸爸会送我回学校。”
挂掉电话后,沈瑜年的笑容立刻消失在脸上,父女同时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沈白曜表示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沈瑜年犹豫再三,好似无事发生般摇摇头,“猪肝有点塞牙。”
实际上,她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了。
沈瑜年上周末去自己真母亲——陆湘家所在的楼下蹲着,想要看父母和妹妹一眼,蹲累了又去附近的甜品店买了块蛋糕吃,才吃了一半,就看到赵梧楠开车来接她。
对方只说,是朋友认出了赵栩,赵梧楠怕女儿的记忆还没恢复,找不到回家的路。
沈瑜年当时相信了,加上蛋糕特别好吃,就没放在心上。
再加之医院的那次……
现在想想,细思极恐。
她端着手机,点开邵渝的聊天对话框,给那个年纪不大、却用蓝天当头像的男孩,打了一大段文字,想了想又全部删除,只留下一句:
谢谢你,一直照顾白曜。
不过,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沈瑜年发现,邵渝居然把头像换成了海绵宝宝。
她发了个问号过去。
按理说,用海绵宝宝当头像十分常见。
但谁人不知,能治得了痞老板的,只有海绵宝宝。
沈瑜年点开自己头像——那只势在必得的草履虫,陷入了沉思。
……
又是一个周末,沈瑜年这个周要干一件大事!!
和妹妹相认。
不是七岁的赵柠,而是25岁的沈瑾思。
以沈瑜年的猜测,沈瑾思这个周末会上班,于是起了个大早,打着和沈白曜出去学习的旗号,拿着给妹妹的礼物,作为相认的见证。
为什么不去找爸妈呢?沈瑜年是考虑到爸妈年纪大了,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所以先和沈瑾思通个气,让妹妹代为转述,降低冲击力。
至于怎么说服妹妹,就是另一回事了。
早晨六点半,沈瑜年坐在楼下的木椅,向家里的窗户仰望,发现妈妈已经开始做饭了。
窗上氤氲了一层水蒸气,如同相隔经年再度相见的母女,沈瑜年唯有顺着记忆,描绘出妈妈的背影。
尽管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只要知道妈妈在那里,就会很安心很安心。
沈瑜年自己不仅是沈白曜的妈妈,也是陆湘的女儿。
在女儿面前,她要无所不能,做顶天立地的战士。但在妈妈面前,她也想诉说委屈,露出脆弱真实的一面。
如果说,沈瑜年对于早逝这件事,最对不起的人列个排名,爸妈肯定位居榜首。
女儿还有家底厚实的冯昭筠照顾着,但沈瑜年出身普通家庭,父母哪里能一下子扛得住如此变故,且当时妹妹还在上学的年纪……
沈瑜年把小脸埋入手掌,无声地啜泣着,哭声和老街的热闹相融。
仿佛被时间抛弃的人,只有她。
一阵煎饼果子的香味传来,沈瑜年被香得缓过神来,却发现沈瑾思已经下了楼,向着小区外走。
沈瑜年赶紧拿着礼物——一只手杖,在后面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