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大哥你现在告诉我你来不了?有没有点契约精神!?”
沈瑜年还想再责备对方, 可男子不愿多说,已经挂断了电话。
“喂喂?哈喽?”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忙音,沈瑜年知道没戏了, 深深叹气。
一旁的沈白曜把手机放到两人之间,兴奋地说:“我这边突然有人接单了……”她没高兴太久,笑容凝固在脸上。
“是个大学生。”
沈白曜转念一想,“要不……让他扮成熟点?”
沈瑜年觉得此计不可行,摇摇头, “赵柠是小,不是傻。”
五月的发丝燃起了一簇火苗,街上的服装店已经纷纷挂出夏装, 奶茶店上新冰饮, 初夏悄然而至。
母女两人站在奶茶店前,火急火燎的,倒像是被热出了一身汗。
书接上回,不知从哪天开始,赵柠提起爸爸概率明显增加, 甚至不吃不喝,和妈妈闹脾气,也想见爸爸一面。
后来沈瑜年端着她最爱的菠萝吹雪瓷碗, 都没哄得小朋友吃一口饭。
临出卧室前, 赵柠叫住了她, 神色哀戚:
“姐姐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爸爸。”
当时的沈瑜年,只当这是气话。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说的是真话。
有人生来圆满, 有人生来缺憾……而有的人, 生来就活在谎言里。
用缺憾, 编织了一张圆满的网,究竟是福是祸?
话又说回来,如果人能一辈子活在幸福的虚假里,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总好过真实的痛苦,相伴永生。
基于此,沈瑜年同样受到一部电影的启发,所以到兼职app上发布订单,外貌学历年龄均有要求,时薪提到了200元。
可她的要求太高,就算时薪高于市场价不少,也鲜少有人接单。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男子却说今天临时有事,鸽了她们。
沈白曜把手里的奶绿递到对方跟前,“好了,消消气。”
“实在不行和妹妹说,她爸路上来的时候出车祸了。”
这个借口虽然荒唐,沈瑜年觉得也不是不行,喝了一口奶绿,勉强点了点头。
“诶?”
母女两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同时回头,正好看到陈老师那张威严中带着和蔼的脸。
“陈老师好!”
陈逅微微颔首,迟疑少许,问:“我刚才听到,你们是在……”
沈瑜年端详着陈老师,虽说老师长得挺凶,但不失为演戏的好人选,于是乎计上心来……
“老师您现在有没有空?”
“没事的没事的。”沈白曜先行打断,然后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麻烦陈老师。
自上次医院一别,对于老师家里的情况,她也算是稍微知道一些。
街区离医院不算远,而且她注意到老师手里拿着保温盒,应当是来看望妻子的,怎么能在这个当口上麻烦他?
沈瑜年心领神会,打消了找陈老师帮忙的想法。
“老师再见!”
两人正要拿着“车祸论”去编故事时,陈老师叫住了她们,神色犹疑,却还是打算说出所想。
“要是你们没找到合适的人,我可以帮忙的。”
见她们仍有拒绝的意思,他补充:“我妻子那里有亲戚在,我暂时有空。”
就这样误打误撞之下,母女两人还真替赵柠找到了一位假爸爸。
……
那边蛋糕店的赵柠,脖子都要抻长了,仍是没有等到两位姐姐回来,拽着妈妈的手,着急地问:“妈妈妈妈,爸爸怎么还没来?”
作为母亲,赵梧楠也想圆小女儿一个梦。
她用言语,给赵柠绘制了一副梦幻的图景。
在那片原野,赵柠的爸爸是一个如风自由的男子,与野生动物为伴,保护它们的生存家园。
如果捕猎者来侵扰,他就会拿起手中的枪,守护这方净土。
至于为什么“爸爸”神龙见首不见尾,当然是因为他要跟着珍稀动物走南闯北,轻易脱不开身。
这是在赵梧楠依托于几乎没有的现实,尽自己所能,编造出的善意谎言。
她的亲生父亲禽兽不如,她法律上的父亲素未谋面不说,前些日子还进去了……
正因为现实如此不堪,赵梧楠也要竭尽全力呵护孩子的那份纯真。
至少不要让她过早的窥探到人世黑暗的一角。
“妈妈妈妈。”赵柠望见玻璃门外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的中年男人,眼神陡然一亮,忙晃着妈妈的胳膊,“那个就是爸爸吗?”
赵梧楠抬起头,神情滞了一刹,便反应过来。
那不是“女儿”的班主任吗?
陈逅推门进来,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学生家长,立马主客移位,变得局促少言,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您……”
听到老师用词如此客气,哪里像是在扮演对家庭不负责任的前夫哥?
“咳咳咳。”沈瑜年清了清嗓子,先行进入角色,用眼神疯狂示意,“爸,你素未谋面的女儿在那里,不说两句?”
说什么?
为着女儿早些年失踪,陈逅脱离父亲的角色已久,暂时语塞,全然没有了当老师的从容。
还是赵梧楠人情通达,及时化解尴尬,轻拍小女儿的肩膀,展露笑颜,“你看,那就是爸爸。”
不知是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赵柠并未表现出众人想象中的喜悦,视线一动不动地凝在陌生男子身上,脚下生根似的,怎么也走不动路。
旁边的沈白曜有些不解,小声问:“妹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沈瑜年一时也猜不透,只能归因为:“难道陈老师长得太黑了?”她的视线跳转于母女三人如出一辙的白皙面容,心想找这位假爸爸,属实有点违反遗传定律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让他硬着头皮上了。
沈瑜年贴心地打圆场:“爸,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去非洲了?看你黑的。”
也就在非洲看大猩猩呲牙,能黑得返祖。
经过了复杂的心里斗争,赵柠缓缓起身,走到男子面前,仰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因为这句久违的“爸爸”,陈逅顿觉有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
可心痛过后,他的伤痕表层涌动着一股暖流,令那道豁开的口子缓缓愈合。
“是。”不善言辞的陈逅,半跪下来,拘谨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听说了小女孩的身世,他难掩心疼,犹豫些许,终于放开手脚,决心扮演好父亲的角色。
同样是隔着面前这个缺乏父爱的小女孩,补偿心底那份未竟的父爱。
“那……我们出去玩好不好?”赵柠揉揉泛红的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这位假爸爸。
“好。”
两人走出蛋糕店,向阳而去。
晴空之巅的光芒落在衣袂,幻化成一大一小的剪影。
一个是女儿失踪的父亲,一个是没有父亲的女儿。
阳光的碎片,拥抱着人世间的温度,洒下抚平伤痛的一路轻歌。
就算这仅是一个拙劣的谎言,也是行过难明的长夜后,足以代替繁星的无限温柔。
赵柠在前面,一蹦一跳,跳过黄色的地砖,专踩在红色的。
“爸爸,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见过的动物啊?”
陈逅陷入沉思,受限于家庭状况,他虽未曾天南海北地游玩,但身为地理教师,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从澳洲的袋鼠,到南亚的孟加拉虎,再到我国东南沿海的粉红海豚……稀奇古怪的拼图,完善了小女孩愿景中的残缺。
——可是,那原本应当是个可可爱爱的世界啊。
剩下的三人,在后面望着他们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里总有种难言的不协调感。
沈瑜年先打破了冷场,“离电影开演还有一段时间,我就先和白曜在这周围转转。”
“也好,我回蛋糕店处理点工作上的事。”赵梧楠礼貌笑笑,便转身离开。
热闹的街角,剩下了母女两人。
空气中飘来油炸的香气,沈瑜年深吸一口,等油香过了圈肺,满脸享受。
沈白曜闭上眼睛,用嗅觉仔细分辨,都没闻出个所以然,不禁好奇:“这是啥?”
“想吃吗?”沈瑜年笑容狡黠,却给了对方不好的预感。
接着,她拉起女儿的手,就急忙向香味的来源匆匆走去,生怕她的美味跑了。
“当当当当!就是它!”
沈瑜年幸福了,沈白曜害怕了。
当沈白曜看清了摊位的名字,露出惊恐的神色,拔腿就要走,同时在心里吐槽:
也不晓得这个人在瞎开心什么??
[毛蛋自助]
“别走啊~”沈瑜年一手扫码,一手端着纸碗,里面装了五个毛蛋。
沈白曜脸色发青,只觉方才喝的奶茶要顶到嗓子眼了,忍着恶心,“你想进医院别拉着我!”
她本来就不吃鸡蛋,还吃毛蛋?
这当真比鲨了她还难受。
沈瑜年蘸着辣椒面,咬了一口,欠欠地往前凑,企图让对方看清鸡蛋里的秘密。
“哎呀你走远点!”沈白曜笑着推搡了一把。
沈瑜年还想把咬开的鸡蛋往女儿面前怼,被无情地推开,乐得破了防:
“看把你吓的!我买的都是实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白曜有些怀疑,走上前一步……
沈瑜年使坏,咬开了一个有死鸡仔的,举到她面前看:“你看,这才是毛蛋。”
一口下去,蜷缩着的鸡胚胎长满了毛,依稀可见其身上的鸡骨头。再仔细看,小鸡的眼珠子还睁着。
真是……肥美得很。
“啊啊啊啊!”沈白曜觉得眼睛都脏了,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
“真不吃?”
“不吃!”
沈瑜年嚼嚼嚼,吃饭堵不上嘴,“你不是想去金陵上学吗?”
“金陵的特色美食之一,就是活珠子啊!!虽然活珠子和毛蛋不是一种东西……”
“诶。”她用胳膊肘顶了顶在喝奶绿养胃的女儿,收起欢脱的笑,眼底浮现出神往,思绪已然飞向远方。
“等你考上金陵的大学,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伤感。
彼之岁月顺流而下,她的远方不见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