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时盐面无血色地坐在医院急诊手术室门口,他的左手伤口已经缝合,被妥善包扎起来,右手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原来人的血并不都是暗红色的,只要伤口足够深,喷涌而出的红能如此鲜艳。这不是他的血,这是时明义的血。
牛晨丧心病狂地举起刀朝他冲过来时,跪在地上狂揍老刘的时明义突然一个暴起,在时盐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刀已扎入时明义的腹部,他眼睁睁地看着山一样高的时明义在眼前轰然倒塌。
四周的人都吓蒙了,时盐脑子一片空白,跌跪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用手拼命捂住时明义的伤口,温热的血沁了他满手,就像一场鲜红而恐怖的噩梦蜿蜒着向他迫近,要拖着他沉没。
后面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牛晨尖叫着逃跑,没跑出门便被赶来的警察拦住,警察称一个叫张立文的男生下午报警,在三中门口看到有人绑架,他们跟着监控一路找到这里,却还是迟了。
老李交代,时盐向他求救后,迫于老刘的威胁,他不敢报警,但赶忙通知了正在同一条街的网吧里的时明义,时明义赶来救时盐,却被牛晨捅了一刀。
牛晨三人很快被控制起来,台球室被查封,他们面临的是严重的刑事责任,同时这件事还会顺着老刘牵扯出牛伟,地下一条街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清洗整治。
牛晨被带走时,人已经变得傻愣愣地,他还是一头装酷的寸头,眼神里却没了光,嘴里惊恐地喃喃自语:“不关我事,不是我捅的,不关我的事,我要坐牢吗?我要坐牢了吗?”
他再无嚣张模样,惊恐慌张地回过头想要抓住孙翔,孙翔却吓得一直挣扎,他哭得涕泪横流,对警察喊道:“警察叔叔,我明天还要高考,我还是个学生,我什么也没干,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别告诉我爸妈!我这辈子是不是要完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然而无人理会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挨了一刀的时明义被立刻送到了医院,那一刀捅得很深,时明义在路上就晕厥过去。最好的情况,是他还能活成一个正常人,只是多少都会留下后遗症,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状态,也再也无法对他人举起拳头;最差的情况,是时明义就这样闭了眼,再也醒不过来。
时盐呆坐在医院里,脑中仿佛有一万束电流在噼啪炸响,又仿佛寂静得空无一物。时明义救了他一命,他却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欣喜,也没有感激涕零的悲伤,连对牛晨的愤恨也似乎离他而去,后来,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好像人间的雪崩倾塌而下,他被深埋雪下,白茫茫的冰冷包裹着他,不分南北西东,以后再也没有出路。
深夜一点半,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救了时盐。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告诉他,时明义下腹的伤口虽深,但好在没有伤到肝脏和主动脉,只是切除了一段肠管,术后愈合情况良好的话,一个多月就能恢复,只是为了保障肠胃功能不受太大影响,今后得小心保养,饮食运动都得注意。
时盐如梦初醒一般点点头,熬到这个点,他面色苍白,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医生告诉他时明义麻醉还没过,大概半小时后就能慢慢醒过来。
时盐站在时明义的病床前静静地看着他,他带着氧气罩,闭着眼睡得很沉,一旁地监测仪平缓地运行,为房间制造唯一的一点动静。
有一件事,时盐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他对时明义的印象,永远都是山一样高大。时明义每次打骂他时,就像山崩于前,令他反抗不得,但他印象最深的一幕,一直都是那年冬天大雪,时明义背着他在雪地里摔倒,把他高高举起,自己沾了满身的霜雪。
他恨时明义吗?一定是恨的,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每一块新生的皮肤都记得十多年的伤痛。他的心,属于父母亲情的那一块,被利刃扎得千疮百孔。
他爱时明义吗?他想了想,却给不出一个答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记忆永远把时明义对他的好记得那么深刻,也许今晚过后,他对时明义最深的印象会加上今天为他挡刀的一幕。
这是作为儿女的幸与不幸,这是属于时盐的悲哀。也许父母在生下儿女时,天生相承的血脉在儿女的身体里装上了一个控制器,它控制着儿女,在人生中任何或美好或艰难的时刻,想起父母的最初画面永远是安全的、幸福的。它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毒的麻醉品。
它让时盐在面对时明义的时候踌躇两难,他要么继续被时明义打得遍体鳞伤,要么亲手撕扯下那块连着血肉的控制器,在苦痛中剜出一条血淋淋的出路。
他想起李牧曾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一头小象,从小被人在腿上绑上了一根细链,拴在了笼中,细脚链对小象来说太难挣脱,于是它被迫温顺地长大,可当它长成一头可以轻易挣脱脚链的大象时,它却再也挣脱不得,因为链子已经拴在了它的心上。
李牧告诉他,一头大象只要动动脚就可以了,只要你抬一抬脚,就会发现链子原来是那么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