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嘟一路推着他,拐过十来顶帐篷,绕开一座垃圾山。再没有除了黑皮肤以外的颜色,他们瘦骨嶙峋,抱着手臂,视线胶在杜敬弛的红头发、黄皮肤上。
杜敬弛十分紧张。他离大虹他们太远了,赛嘟似乎在不断深入村子腹地,能看见矗立在一片帐篷中心的钟楼越来越高大。
可赛嘟并不听从杜敬弛的询问,固执地靠近属于他们的信仰的中心。
距离日落还有很久,老钟安静地挂在楼顶,色泽陈旧。
杜敬弛感觉到看向自己的目光,其中有一些不属于他,而是黏在后边,赛嘟身上。
他本能地不舒服。直到赛嘟终于停在一条拥挤的巷子前,朝他比了个等一会儿的手势,自己先跑进了进去。
杜敬弛被留在那,浑身发毛。他跟着大虹和李响青见的都是孩子或者单身母亲,现在仔细回想村子外部似乎极少见到男人。而眼下逐渐站出来观望的人却几乎都是男性,同样瘦骨嶙峋,同样眼球凸出,神态却是与女性截然不同的野蛮。
他们穿着从轮胎上割下来的料子作鞋,背着杜敬弛还
熟悉的步枪。营里两步一武装,加上孟醇等人天天在面前晃悠,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进行脱敏训练。
可眼下,杜敬弛不受控制地扣紧手臂,紧张得浑身僵硬。
赛嘟终于从巷子里跑出来。
杜敬弛才晓得为什么来时路上有那么多目光集中在赛嘟身上。他挪开眼,心里升腾着难堪,愤怒,以及不适。
女童前胸的破布随风而起,男人们毫不忌讳地搜刮细骨上每一寸皮肉,传来不回避的私语。
赛嘟听不见看不见似的,轻飘飘回到杜敬弛身边,推着他往更狭窄的地方走。
那是一顶就快坍塌的四方铁皮棚,用不同颜色垃圾袋堆出的窝里挤着哄臭的五个孩子,三个含着手指呆滞地望向杜敬弛,另外两个稍大些的分别抱着三个小的,看了门口一眼就重新低下头。
赛嘟并未因为五个孩子的冷漠而动摇,活泼地抱起掉在两个姐姐中间的小孩,摆弄娃娃一般,塞进杜敬弛怀里。
杜敬弛不曾这么小心翼翼地捧过任何,哪怕是杜泽远最宝贝的收藏,汪晖楠最喜爱的珠宝,表姐最疼惜的小狗,都不及一个活生生的幼儿令他手无足措。
赛嘟很快把小孩提回姐姐怀里。
她脸上漾着笑意,杜敬弛却背脊发寒,只想赶紧原路返回,好好呆在孟醇身边。
孟醇出来不见杜敬弛踪影,看着沙地断续的轮辙和空空如也的巷道,直觉不妙。
临近午时,村民会面向钟楼的方向祷告。
赛嘟和五个孩子就这么跑走了。
信徒并不全是虔诚的,站在出口的男人似乎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杜敬弛,迫不及待上前按住他的肩头,低声问:“Howmuch?”
杜敬弛错愕地打开泥黄甲缝的瘦长手掌。
男人穷追不舍地问:“Howmuch?”
杜敬弛大声拒绝了他。
男人脸色极差,叫嚷着土话掰弄杜敬弛的肩膀,再用力甩开,像粗鲁地检查一件商品,挥舞着双臂不断逼近。
杜敬弛已经退回赛噜的铁皮棚子前,男人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特意将枪背在身前恐吓杜敬弛,不再问多少钱,而是左顾右盼,确保没有人会发现自己即将亵渎神旨的行为。
杜敬弛被掐着脖子扔进黑红蓝相叠的塑料床,求救声脱口前一秒在武器的威胁下生生吞回去。沉重的石膏为施暴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男人轻易栖身于杜敬弛之上,牙齿衔住脖颈一块细皮嫩肉的地方,发疯地啃咬。
杜敬弛怕得浑身发抖,眼泪疼得争先恐后往外掉,男人见状伸出粗糙腥臭的舌头,癞皮狗似地舔,贴着杜敬弛拱。
杜敬弛陡然生出一股蛮力推开黑人,四肢并用向棚子外爬。感受到男人从击打回过劲,连忙抓过一旁的枪,翻身对准他。
男人下意识想举起双手,看到什么后又狞笑着凑近。
杜敬弛咔嗒上了膛。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懂枪,一下子没了刚才为非作歹的胆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脱了一半的衣服裤子掉了一路。
杜敬弛狠狠呼吸着漂浮着铁锈与干草味的空气,枪口死死对准进入巷子的地方,慢慢朝后挪。
他不小心翻进被塑料片盖住的坡里,滑进搭在帐篷底部的木板下方。
木板下是一个凹陷的盆洞,对面的垃圾袋床上有两个黑孩子相互紧紧抱着,不敢抬眼看他。
杜敬弛始终对准前方的枪口松动下来。
两个孩子闻声,抬头,怯怯地打量这个红发男人。
随后他们竟然揭开围在身上蔽体的脏布——杜敬弛立马扭头闭上双眼,紧紧抱着步枪,蜷缩在角落,用尽全力地表示自己只是个误闯禁地、无任何变态嗜好的路人。
孟醇循着错综复杂的痕迹摸进巷子,见轮椅倒在中间,朝四周呼唤杜敬弛的名字。
“杜敬弛!”
这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往杜敬弛瑟缩的手脚注进活力。
“孟醇!”
杜敬弛掰着土坑边缘,竭尽全力地吼叫。
“孟醇!!”
孟醇掀开塑料布,看见了脏兮兮的大少爷,赶忙卡着腋窝将人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