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崇光明
孤儿潮在经济低迷的颓势下汹涌而来,千万浪花里,崇光明只不过是其中再渺小不过的一朵,被裹挟着卷向岸边。
他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是福利院院长。即使他一直不曾像过崇光明这三个字,籍籍无名了十八年,老院长依旧坚信他命里向阳,鼓励他不要迷茫,脚踏实地,好好为这个社会做出贡献。
可他总觉得“崇光明”像一个沉重的枷锁,是将他禁锢在骄阳下的镣铐,是一个个看似安慰的谎言,不断稀释自己已经足够平淡的人生。
唯独端起枪对准每一个红色的靶心,桎梏才会短暂地应声倒地,他靠着军队每月定量的十发子弹撑过了两场不知冷热的四季,直到遇上偶然路过靶场的张旅长,一眼就决定将他挖去华北战区,彻底改变了属于崇光明的军事轨迹。
他第一次来到这么森明的地方,第一次摸到这么崭新的枪械,第一次在集体当中拔得头筹,第一次没有任何包袱地站在红旗下,堂堂正正地接受他所能触碰的一切荣耀。
鉴于崇光明的狙击能力是整片地区五年内都不曾有过的出色,不出一年就挺进了华北地区的特种预备队,难题也随之而来。真正的尖兵要做到水陆空三栖,包括精神和生理上的极端训练,才能通过成为直系队员的考核,而他除了射击成绩拔尖,其他技能方面远不如他人精进,甚至可以说是落后整整一截——而正是这一大截,他就没法再往前爬高一步。
这反而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决心,又咬牙坚持了两年,终于挺身而过,翻越了众人眼中的高山,在简历留下他最可称道的一笔。
搴旗小队是华北新成立的特战部门,里头的兵各个成绩斐然、经验丰富,年龄最小的崇光明不爱说话又有点儿初生牛犊的傲气,自然引得前辈们一通教育。
那天射击训练后围坐着吃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到他:“以崇光明的准头就算是个瞎子,也是个百发百中的瞎子。”大家哈哈大笑,想到明天就是这小子头一回跟他们出任务,又问,“他是不是还没代号呢?”
队长打趣道:“干脆就叫瞎子算了。”
“瞎子不好听。”
崇光明就静静听他们讨论。
队长一拍桌子摆官威:“咱们这个光明小老弟,就是要做到什么啊,要做到蒙着眼睛,哪怕两只眼睛瞎了,也能拿稳枪,一颗子弹毙了咱们国家的敌人,是不是!”
众人高呼一声,酒杯子都举起来:“是!”
队长用力拍拍老幺的肩说:“要不以后就喊你阿盲吧,怎么样?”
崇光明挺无所谓的,反正就一个称呼,叫什么都行,便捏着酒杯跟一众大老爷们相碰。他们一起吃、睡、洗,人与人的默契与情感,都在一次次生死擦肩的配合中搓磨精细,像一块块相互契合的齿轮,时间里运转着。
后来也有人死去,尸体瘫在眼前,就像他枪口下殒命的那些。
队长退伍前,崇光明已经是百发百中的部队传奇了,时常跟去南方军区转一转,看看有没有资质好的新兵苗子,为后备队扩充人才。
准副队长的他一眼就相中了一个不动如山的身影。队长却摇摇头说这孩子身量太大太扎眼,不适合来特种部队。搴旗小队是精中选精,对体型外貌有严格标准,阿盲便想也是,走去别的训练场挖掘新人了。
临回华北前一天,那个大孩子恰巧被教官罚去靶场扫弹壳,两人眼见一个新兵意外走火,仅差半指的距离就要打烂他的耳朵,却不想他只是迅速偏头躲开,没有半点儿被吓到的意思,定力极佳。
于是他们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决定赌一把,带走这个新兵蛋子。
新兵蛋子姓孟名醇,确实没让他们失望,无论是战略课还是体能训练,都是这一批人里的佼佼者,就是听话但还不够听话,老做出些违反纪律的小事情,弄得当时已经是军长的张旅长每次都头疼脑热,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