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的冬天比其他季节要显得和平、安宁,这并不仅是因为那些捣乱的、挑事的家伙们被冻得不敢上街惹是生非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过年”了。
千丈长绳,从头搓起,纵然外城的帮派混混们成天打打杀杀的,但在这时,也难能可贵地生了些忌讳,毕竟是年末,虽说一年中没几秒是顺心如意,但人在起承转合的地方,都想临时挣扎一番。
反正安静一段时间又不会出大事。
外城人的新年便在这样的冬天开始。新年,对览星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来说,也不是个十足稀奇的日子,但是这个月,览星不需要跟内城人出去……捡垃圾。
在外城,和平稳定是注定不能从一而终。按照规定,十八岁以上的外城人,需要向内城缴纳一定的税款,是以,这一年结束的最后一周,有大把不知道从那块石砖缝里钻出来的官员,身着白色的制服,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姿态,挨家挨户去索要外城人一年的积蓄。
因为,这是内城人的资产。
外城,它和它的居民,都是属于内城的。
起初,也有人表达过抗议,但是悬殊过大的力量令他们损失了更多,长此以往,现在,已经没人会去主动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这也可能是外城的冬季相对比较安宁的原因之一。最爱窝里哄的家伙们一致对外,尽管对外的内容,尽是些躲在背后的毒咒和抱怨。
“我也还有半年就要上供了。”温地把脑袋从街上伸回来,唉声叹气道。
览星和洛汀同一批“出生”——九年前的冬天,被“栽”入外城的。
今天过了年,他们便有十七岁了,而温地大他俩半年,是在暖和的时候被丢进来的那一批。
是群幸运儿。
因为仨孩子暂时不算作个合格的人,暂不需要缴纳供奉,外头又极冷,若非必要,谁也不愿出去。
最爱出去跟人混的温地最先敲开览星的家门,而最近不知道忙些什么的洛汀也来了,这年的最后一晚,三人聚在览星的屋子里,紧闭门窗,在壁炉前围坐,桌子上摆放了很多的食物,堆得老高的,像是打算撑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温地剥开花生,含糊地说,隔壁街新开了个酒吧,叫朝思暮想。
酸唧唧的。
“你们谁赞助我点,我也盘个店,就叫——”温地嚼着花生米,撑头苦想了一番,“心心念念。”
洛汀在玩她的弹弓,闻言,问温地,对温地嘴巴里的词感到好奇,道:“什么是心心念念?”
温地呷了口酒,大手一挥:“就是,不是在你必须需要他的时候,你在任何时候都念着他,白天想晚上也想,做梦在想,反正就是,一直想要他,一直挂念着。”
“怎么挂念才算呢?”洛汀又问。
温地笑了一声,是一种全权掌握在手的自信感,他伸出自己的酒瓶,用瓶身碰了一下桌子上唯一没被拆开的食物——一罐包装纸密封着的糖,故作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就是。”
因为那个人说了一句这个味道很好,览星便跑了几条街的店,才买到这一罐。
温地想尝一块,览星连碰都不给他碰。
“他喜欢那个内城的公子哥。”温地当着览星的面,直接地说。
览星在听,他只是眨了眨眼,没反驳,也没承认。
洛汀却皱着眉,她狐疑地问温地:“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喜欢是什么。”温地脸上已有醉态,他醉醺醺地说:“我喜欢酒,我喜欢览星,我也喜欢洛汀。”
得到醉鬼答案,洛汀忍不住想质疑,她总觉得哪里奇怪,但是又找不出问题。
“好吧,那我好像明白了。”少女捏住自己的那把能把人脑袋弹飞的弹弓,似懂非懂地说。
“览星你呢?”温地像是上课抽点人回答问题的老师,烦人地点人大名。
“差不多吧。”览星脸上没有困惑,他的态度表情像是优等生那样不假思索,可是回答的话却模棱两可。
“谁教你这么回答问题的?不行,你得重新回答。”温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哎,要不这样吧,”温地鬼点子咻咻地冒出来,“你去邀请那个内城人来外城转转吧,反正他们除了在发放救济金的时候来一下,其余时间都不敢把脚放在外城地上……可能怕踩到蛆吧!”他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整个人笑成了一团乱颤的五彩斑斓。
洛汀一直在听,她没笑,她向下扯着嘴角,看傻子一样看着温地捂着肚子越笑越来劲。
“反在他们也在过年假,你联系一下他,让他来坐坐呗。”温地还在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喂,梦想家先生,”洛汀看不下去了,她一巴掌盖住温地抖动的肩膀,“能消停一会吗?”
“做什么啊你……”温地不满地想挥开她。
“你眼睛进蛆了?”洛汀拳头怼入温地的肚子,凑在他耳边说:“你见过哪个外城人能跟内城人联系的?”
“……”
“可是他们不是搭档吗?”温地傻傻地说。
“……”你是脑残吧。洛汀想再给他一巴掌。
从来只是说,因为内城人需要外城人做诱饵才有的搭档,可没听说过,因为内城人需要个搭档,才选了外城人。
搭档,只是个借口。
哪来的真感情啊。
“跟着黑老大口号喊多了吧你,我真意外,你竟然还是纯洁天真款的黑帮喽啰,洗脑的口号都能当真。”
他们习惯性地斗嘴,直到览星叫停,可今天,览星没有叫停。
他走了。
……不知道因为哪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