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训练,但凡开启任务的学生,在洞穴中,悉数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去无回”和“虫类险恶”。加之不知原理却众所周知的“联邦的禁术”,无法描述具体细节,如要交谈,必须隐去会被屏蔽的内容。
好歹也在军校混了这般久,大家早已不是任由学长揉搓拿捏的新人了,轻易试探几次就能找到规律。
他们发现,针对这次出行,能自主描述自己哪里受了伤,这就像是给毒疮开了一个小缺口,憋得太久了,逮到能说的内容,大伙都跟疯了似的,对描述自己的死状之事异常执着,综合症状是——费一切口舌尽情描绘,能把对方说得面目狰狞感同身受就算是功德圆满。
唯二没有此番经历的理查、悬川,在这一个月里,从自己班听到了其他班,只要在17级出没的地方,保准能听见关于肚破肠流之类的关键词。
纵然回归到现实生活里,但迫真的体验感实在是难以忘记,吃痛、后怕的惊呼声被带了出来,它们挤满了空气,等到满溢而出的时候,会传染到更远的地方。
“近日,关于联邦出城法令的最新公布引起社会广泛讨论,根据官方消息,出城难度的加大,对于五区民众之间的往来将会带来重要影响。”结束一天的训练,悬川端坐于书桌前,打开了广播,准时收听联邦每日晚间播报,他捏着笔,在纸上划了几下,广播还在继续:
“南区、西区先后出现了游行示威活动,西区商会代表启明先生告诉记者,他们已经一退再退,妥协不是无目的的自寻死路……柯尼希秘书长向我们透露了域内的决心,一切都是为了联邦,为了人类的未来……”
“悬川!”熟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时,悬川趁机关掉广播,这个时候,他挨上觉得理查的大嗓门更为暖心贴切。
串门但是听了满耳朵的体无完肤、曝骨履肠,理查决定收敛性子,实在不想在做噩梦了。
他苦着脸敲开悬川的门,哀叹宣布道:“咱俩完蛋了。”
“嗯。”悬川也觉得有点大事不好,但是他不后悔。
理查哀怨地觑了觑面前冷静自持的同桌,幽幽道:“我得想办法弄点麻药。”
“……”悬川哑声,他想了想,谨慎地问,“你要在哪吃?”
“肯定是在里面啊!”他嚷嚷:“你傻不傻,外面又没用!”
是啊,那里面……“他们会怎么样?”悬川慌乱地喃喃道。
“什么?”
“既然我们都受这么重的伤,那他们呢?他们会怎么样?”外城连医院都会关门。
“……没人说。”理查没主动问,他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乎洞穴人,他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猜测道:“应该是死了吧。”
悬川感觉自己心重重跳漏了一拍。
两人长久没说话,直到熄灯铃敲响,他们才回神。
“晚安,理查。”
“啊,晚安……”理查应声虫般呆呆应和。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等,悬川!”理查突然转身,像一条灵活的蛇从门缝里钻进来,悬川正在关门,担心夹到他,急忙松手退步,理查趁机一鼓作气说:“我在外城,知道了一些事,想来想去,我还是要跟你确认。”
话虽如此,他绞在一起的双手却出卖了他的心境。
啪的一声,灯熄了,只有窗外一点月光透进来,浅浅勾勒身形。
理查瞧不清悬川的神情,他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我试着去交流,”他隐去一些会被“屏蔽”的词,“我问他,如果,所有人都是虚造的,他们会不会相信。”
悬川眼神一颤,他不敢相信地道:“你问了这个问题?”他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这……”他脱口的话猝然停下,他意识到,联邦军校从没有明文规定他们一定要在洞穴里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想说的话没有立脚点,只能掩旗息鼓。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隔着黑暗,理查没能发现。
“因为我想他们是真实的,而且,要是有人突然冒出来,说我是假人,是梦里、里的某个路人角色,我估计也是不会相信的。”理查急急地解释道:“你听我说,我不是想要破坏他们的生活。”
他像是知道悬川在意什么一样,赶忙解释,他十分看重这段友谊,担心悬川因此讨厌他。
“结果是什么?”悬川关注地说。
“就是这里最奇怪,悬川,他们跟听不见我说的话!”
在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被问方如同被剪去一段记忆一般,只是奇怪地看着面前同样疑惑的年轻人,对刚刚说出口的话无任何记忆。
消音、静音,这样的手段,令悬川顿时想到他们身边的情况——他们无法交流过多关于洞穴内的事情,这种能力像是自己的精神被人操控,如牵线木偶那般,无法做到不被操控以外的事情。
为了自圆其说,而不让其他声音出现,息事宁人的最便捷手段——堵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耳,蒙住他们的眼。
只让他们听见他们应该听见的,看见他们应该看见的。
两个军校生,站在黑暗中,空气从窗外流入,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他们沉默地对立,说不出半个字。
“理查·费曼!”一声嘹亮的喊声砸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是高年级楼长,他在理查空荡荡的门前喊道:“我给你半分钟穿好衣服,赶快滚回你的房间!”
……适应黑暗的环境后,理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他溜走前,挤眉弄眼地悄声道:“你可别误会什么啊悬川。”
悬川摇摇头,现在,他脑袋装不下洞穴以外的事。
那段时间,宿舍楼里,几乎每晚都有人做噩梦吓醒,在上下楼的时候,更有人从第一级阶梯跳到最后一级,如此幼稚冲动,只为了验证,他们的双腿健在。
终于到了一月一次的假期,课程结束当晚,理查就飞快收拾了行李,说要回家洗洗耳朵。
“希望罗莎女士没有为我准备任何脏器食物。”他跟悬川挥别前,泪眼汪汪地祈求了一下。
悬川隔日才走,他刚踏入军校客轮的甲板,悬川就听见熟悉的话题。
“我才最可怕!”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陡然暴增,而这一个月,这样的争论简直屡见不鲜。
“我的眼珠被蝴蝶的口器吸走了!那可是一整个眼球啊,还连着血丝!”
这样激情四射的描述,应当是前几天刚结束训练的家伙,新鲜劲还没过期,想来,他的家长现在一定十分期待孩子即将带回家的话题,当下饭菜的那种。
家住在临海镇的军校生不多,大多都是东区和南区的孩子,往来接送,军校只允许用船,所以需要换乘飞机的,则要到东区的港口——临海镇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