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铭希今天晚了一个多小时，很可能遇到了棘手的手术。
“周医生，你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别卖关子。我现在没心情猜谜。”
周灿被停职一天呆在公寓，心里肯定是有压力的。
只是他这人的抗压能力比较强，才能一直保持内心宁静。
殷副科长估计也是故意通过这种方式向他施压。
等着他妥协。
现在双方都在暗自比拼耐心。就看谁最先沉不住气。
周灿衣食无忧，家境富裕，有房有存款，还真耗得起。
“许医生为你的事情，跑到医务科大闹了一场。最后还跑到院办去找医院领导去了。说真的，我都被惊呆了。你这哪是徒弟的待遇，分明就是亲儿子的待遇啊！”
金铭希羡慕无比的说道。
周灿的内心剧颤。
他真没想到许医生为了他的事，居然会以‘待罪之身’，大闹医务科，更是上院办找领导帮周灿。
这份关爱，绝对当起‘师父’二字。
自古以来便有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的说法。
许医生今天为周灿的付出，周灿必定铭记在心。
它日，十倍百倍的报答这份沉甸甸的师恩。
晚上七点多的样子，周灿的电话响了。
本以为是许医生，没想到是杨婵。
班长这时候打他电话干什么？
“班长好呀！”
“出事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要不是我从张主任那儿得知你们急诊科的许医生大闹医务科，压根都不知道你被停职了。”班长永远都是那么的霸道、凌厉。
根本不和周灿客套。
电话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
“这事你处理不了，说给你听，给你添堵吗？”周灿倒是不怕她。
只是班长对他的关心也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到底什么事？你平时行事挺稳重的一个人，我这前两天还一直听说你在急诊科表现特别优秀，怎么眨眼就出事了？”
看来她平时一直在默默关注周灿。
这倒是让周灿颇感意外。
“能不说吗？”
周灿问道。
“不行！”她的态度坚决。“电话里不说，我就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你们女的好奇心都这么重吗？”
周灿呛她。
“快点说！”
她不耐烦的催促。
只要周灿再不说，她真会过来找他。
“好吧好吧，满足你的好奇心。不过有言在先，这事你别管。”
周灿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肋骨不是你按断的，凭什么让你背黑锅？他们这么做，简直就是缺德。等会我找机会跟张主任说说，看看能否帮你说两句话。不过这事主要还是看你们急诊科娄主任的态度。他不答应，院领导多少会有所忌惮。”
话刚说完，周灿就听到传来阵阵忙音。
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班长还真是风风火火的性格。
不过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许医生的地位不够，但是娄主任肯站出来帮周灿说话，性质就不同多了。
从级别上来说，大科室主任的地位仅次于副院长。
急诊科虽然很寒酸，但是在行政级别上，它与其它科室是对等的。
娄主任会不会站出来帮他，这事还很难说。
毕竟要得罪很多人，包括至少一位院级领导，还有附二医院的上官砚。
要知道，上官砚将来有很大可能成为一个学科的带领人。再加上学历、学术、手术能力都很出众，绝对是院级领导的有力竞选者。
娄主任不可能不去权衡利弊。
……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周灿起床晨跑，仍然没有收到许医生的任何消息。
仿佛，许医生把他的事情遗忘了。
如果不是从金铭希那儿知了许医生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真的有可能这样认为。
现在，他却是明白。
许医生很可能位微人弱，即便冒着巨大风险，全力为他争取一个公道。最后失败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一个被打入冷宫的主治，根本没办法撼动幕后的院级领导做出的决定。
这便是残酷的现实。
本以为今天又是抓着小白鼠疯狂练习医术的一天。
没想到接近八点的样子，周灿接到了一条信息。
不是许医生发的。
而是医务科的辛科长。
“周灿医生你好，请于今天8点左右来医务科2号小会议室。医务科科长：辛万山。”
值得科长亲自给他发信息，说明许医生昨天大闹医务科，已经有了一定作用。
通常，只有事情有了稳妥的解决方案，才会由一把手亲自出面。
否则，多是二把手或者‘临时工’出面先摸摸底。
能拿下最好，万一拿不下，也能有回旋余地。
周灿吃亏在学历低了点，否则以他在规培考试、急诊科的多次优秀表现，足以让院领导处理这种事情时，慎之又慎。
绝不会像前天那样，轻易拿他当炮灰来顶包。
学历低，普遍成长潜力有限。人家才敢不把他放眼里，不担心以后遭受报复。
要是研究生博士学历，保证不是殷副科长那种谈话态度。
更不可能暂停周灿的职务，极限施压。
周灿先到医院食堂把早餐吃了。
说真的，他的心态可能比殷副科长稳多了。毕竟他拖得起，殷副科长拖不起。
因为拖得时间越长，家属的情绪就会积压得越厉害，到时候会闹得更凶。
一路不紧不慢的走向医务科的2号小会议室。
“哈，周医生早啊！”
陆医生本来正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急诊科，见到周灿，直接来了个紧急刹车。
“早！”
周灿不咸不淡的回应。
“听说你被停职了？还有机会回来工作吗？”陆医生的眼底深处带着小人得志的笑意。
脸上却是装出一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表情。
“那你是希望我能回去，还是不能回去呢？”
周灿反问。
“啊哈哈……我当然是希望你能回来啦！不过听说你闯的祸挺大的，许医生亲自去闹了都不管用，我看这事有点悬。”
陆医生这种人，各种八卦、小道消息，都是他最关心的。
“呵呵，我的事悬不悬不知道。不过你今天上班迟到，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周灿亮了亮手机屏幕。
时间已经是7：59分，陆医生就算开飞的都不可能在8点前赶到手术室。
“啊……不跟你聊了，我的100块啊……”
陆医生这才意识到，只顾着奚落周灿，已经迟到了。
他再次百米冲刺的跑向急诊科。
周灿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好笑。
千人千貌，什么样的人都有。
陆医生被他反超时，嫉妒得要命。现在看到他落难了，小人得志，开心得要命。
不过只怕要让他失望了。
医务科的辛科长亲自给他发信息，这已经透露出事情有了重大转机。
反正周灿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妥协。
要他背黑锅，门都没有。
规培医生签的可是正式合同，工作一年，考到了执业医师证，甚至可以称之为医师。地位仅次于住院医师。
在他没有明显过错的情况下，医院要把他开除，还真不是某个领导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
周灿到达医务科2号会议室后，敲了敲门。
“周医生来啦，进来吧！”
医务科科长辛万山，对着他招招手。
此刻，小会议室内已经坐着好几人。
周灿认识的有娄主任、辛科长、殷副科长。
看来娄主任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小周，坐这里！”
娄主任示意周灿坐他旁边。
周灿来之前，这些人应该已经讨论了一段时间。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茶杯，已经被喝空了。只剩下一些沉在底下的茶叶。
“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我就长话短说了。”
说话之人是一名方面大耳，皮肤白皙红润的中年男子。
头发保养得相当不错。
乌黑发亮，顺滑如丝。
穿着也是相当考究。
一看就是生活品质非常高的人。
娄主任、辛科长等人在场的情况下，此人却能够坐在主席位置上，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很可能就是那位幕后的院级领导。
院长只有一位，是祝雪阳。周灿上次在急诊科见过祝院长，这人肯定不是。
由此可以推断出，此人是副院长或者其它重要职位的院级领导。
比如院助、党办、工会的头头等等，都是院级领导。
副院长更是有着好几位，管行政的、医疗的、后勤总务的、科研教学的……
“周灿，首先要对你提出批评。因为你的不顾大局，让这么多医院领导为你一个人浪费大量时间与精力。这是对医院行政资源的严重浪费。”
好家伙，这是倒打一耙啊。
听说领导都喜欢对那些刺头下属来一记下马威，或者是杀威棒，杀杀傲气，再谈事情。
周灿的脸色转冷，正要反驳。
旁边的娄主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对他微微摇头。
示意他不要顶撞对方。
“这位是行政副院长白孜然，先听听他怎么说。”
娄主任小声提点周灿。
“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上官砚医生是附二医院的胃肠肿瘤学科选定的带头人。如果这个学科建设好了，不但可以让附二医院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让附二医院的肿瘤学科更具竞争力。而且对总院这边也是有着巨大好处。”
白孜然副院长这是直接摊牌了。
“如果因为一个小小的抢救事件影响了他的声誉，让他的名医形象受损，这个后果很可能是毁灭性的。周灿只是一个规培医生，抗下此事，对医院的贡献将会非常大。当然，换作任何人都不愿无故替人背黑锅，但是图雅是个大家庭。身为图雅的一份子，就应该以大局为重。”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后，再次落在周灿脸上。
“只有把基本盘做大了，图雅的员工才能过得更好，发展空间才会更广阔。周灿为医院做出的牺牲，所做出的贡献，医院不会忘记。评优、进修、提干、权重科室选择，都可以为他开绿灯。”
行政副院长的权力相当大。
当众许下的承诺，应该能兑现。
给周灿开一两次绿灯，完全有可能。
“周灿，最后问你一次，愿意为医院的发展，做出一次小小的牺牲吗？”
白副院长的手段比殷副科长可就厉害多了。
先是给周灿一记杀威棒。
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拿大义相逼。
最后抛出一系列的奖励当诱惑。
这种情况下，再怎么头铁心坚的刺头，都得服软。
而且他使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一切行为皆是公开，绝不偷偷摸摸。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周灿。
“我不同意。”
周灿想都不想，断然拒绝。
如此油盐不进的表现，让白副院长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眉宇间有着一团令人心悸的怒气在快速凝聚。
像天上的乌云般，越积越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真要看着附二医院损失一位名医，损失一个即将兴起的科室？”
白院长的声音字字如雷音咆哮。
蕴含着滔天怒意。
那种无形的威压像一座大山压下周灿。
别说是他，就连旁边的娄主任都表现出心有戚戚然。
“此事我却是有着不同看法。打铁还需自身硬，上官医生这次出了事，让我帮他顶包。名声保住了。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
周灿当众反问白副院长。
“这……”
白副院长能言善辩，此刻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没人敢保证上官医生下次不闯祸。
“他若真的有潜力成为一个学科带头人，那就有能力应对这种小危机。否则，医院对他寄予厚望，砸下无数的资源在他身上，他最终却没能撑起一个学科，这个损失只会更大。温室里永远长不出参天大树，不经历风雨，看不到彩虹。您越是想要保护他，越会害了他。”
周灿的反驳之言，很有深度。
而且处处占着道理。
辛科长，娄主任等人听了后，连连点头。
白副院长陷入了沉思，脸色阴晴不定。
最终似乎做出了决定。
“立刻叫上官医生进来！”
他抬头对那个给众人泡茶添水的年轻妹子吩咐道。
听这放的意思，上官砚就在附近。
没多久，神色紧张的上官医生走进了会议室。
他的目光看向周灿时，明显有些躲闪。
做了亏心事，心理负担不会小。
“白院长，事情商量好了吗？”
他看向脸色沉重的白副院长。
“经过与周医生的商议讨论，我们最终决定让你向家属坦然承认错误。”白副院长把这个艰难的决定告诉他。
“啊……”
上官医生的身形一顿，差点瘫到地上。
他的表情焦急而惶恐“我正在冲击副高职称的紧要关头，受这件事情的影响，评副高职称至少要推迟一年。还有，我的名医形象也会蒙上污点。本来计划好的，今年我评审副高职称通过，明年就可以带领胃肠肿瘤学科大展拳脚，这一切计划都得泡汤。”
上官砚也没想到，抢救一个孩子，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个损失太大了。
明明是做好事，怎么最后却变得一团糟呢？
“你先别急，坐下来，慢慢听我们说。周医生刚才说的那番话，非常有道理。从一出事开始，你找到我寻求帮助，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你，保住附二医院准备竖起的一块新招牌。周灿说，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次的小危机，对你其实是一次很好的考验。”
白副院长不愧是院级领导。
意识到错了后，立刻纠正，从善如流的听众周灿的建议。
让上官砚自己处理这次的危机。
如果连这么个小危机都处理不好，就算把上官砚硬扶上去，将来一但出事，对医院造成的损失只会更大。
“可是家属已经请了媒体记者过来，我去认错，立刻就会上新闻头条，名医形象全毁了啊！”上官砚将近四十岁的人了，急得额头上全是汗，脸色惨白。
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是他的心理素质不过硬，而是关乎前途命运，一步踏出，很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这事怪我，不该拖延时间。家属以为咱们不给他一个说法，这才找了媒体过来曝光。”殷副科长还挺会做人的，主动站出来把罪责抗下了。
实际上，白副院长才是幕后操盘者。
不过身为下属，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帮上司挡‘子弹’，背黑锅，这是高级职场生存技能。
很容易获得上司的好感与信任。
有重要职位空缺，上司就会第一时间考虑到她。
白副院长赞赏的看了一眼殷副科长，然后目光幽幽的扫过周灿。
他本来的想法就是向周灿极限施压，逼着周灿答应。
真没想到惹了一块硬骨头。
更可怕的是，许医生站出来为周灿讨公道以后，医院居然有多个科主任、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为周灿说话。
面对汹涌的民情，白副院长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这事祝院长虽然没出面表态，但是以他对祝院长的了解，知道再不妥善解决，祝院长就该找他喝茶了。
图雅医院，绝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
更不可能为所欲为。
它受官府领导，内部民主自治。
与周灿的这场对决，白副院长最先承受不住压力。于是就有了辛科长亲自给周灿发短信这一招。
说起来，辛万山与周灿终究是有些缘分的。
当初考规培时，辛科长亲自出面帮周灿澄清了迟到的事情。
这是一段善缘。
白副院长让辛科长亲自发短信，也有着打感情牌的深刻用意在里面。
可惜周灿的头太铁了，心志太坚定了。
现在事情久拖未决，带来了相当严重的后果。白副院长已经是回天乏术。
上官砚的声誉肯定是保不住了。
还有，这件事也对白副院长本人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以后竞选院长，他的支持率肯定会下降。
所以说，高处不胜寒。
领导坐在高位，看似舒服，实际上压力非常大。
因为位高权重，随便做出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白副院长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做梦也想不到，三岁小孩儿倒崩八十岁老娘。一个小规培医生，居然能让他摔一个这么大的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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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