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距离出院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章铭屿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着池隐,可这样的陪伴却显得非常没有重量。
池隐不和他说话,他很多时候都用一种非常困惑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是搞不清楚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甚至从一开始,他都不愿意接受和章铭屿同床共枕。他站在主卧的门口,却根本不肯抬腿走进去,一只手放在门框那,手指根根扣紧,那是明显的抗拒态度。
他不乐意。
这个事实让章铭屿苦涩不已,甚至他伸手过去想将他拉过来时,池隐还躲了。
从前,池隐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他在自己面前予取予求,就算是后来自己冷淡他,凶他,恼他,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和自己的亲近。
“别这样……”他不敢逼得太紧,强行忍住所有想要做出的行动,章铭屿哑着嗓子喃喃,“小隐,我们……”
看着那双清澈如旧,但却没有多余感情的眼睛,他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章铭屿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狼狈地躲开那样的注视——他几乎快要被池隐那样的眼神逼疯了。
曾经池隐也是这样吗?被自己那样冷淡地看着,甚至再加上几分嘲弄和讥讽,他是怎么承受的?
章铭屿不敢去想,他如今成了池隐眼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和曾经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从云端跌下,他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却又不敢去要求池隐什么。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哄了好一会,才让池隐犹犹豫豫地坐到了床边,他那样谨慎小心的模样,就好像随时都会站起来离开。章铭屿不想他跑去客房睡,所以暂时离开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池隐睡着了他才蹑手蹑脚返回去。
可没想到,他折返时只是靠近床上那个人想为他拉一下滑下的被褥,结果立刻惊醒了对方。而池隐的反应,除了那猛然挛缩成针孔大小的眸子外,就只剩下捏住自己手腕的手。
他的动作很快,很迅速,这说明他根本没进入深度睡眠,也说明了他是带着多么大的警惕性,无比不安地睡在这里。
章铭屿没想过他会面对这样的一天,面对一个在他面前,时时刻刻绷紧神经的池隐。章铭屿几乎是愕然的看着他,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痛苦将他湮没。
那天晚上之后,他没再强求想和池隐睡着同一张床上。而那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池隐进医院、失去记忆的事情,他公司也知道了,章铭屿的助理和那边沟通了一下,得知池隐这里出了事故,他公司那边竟然有四五个项目都不得不按下暂停键。
章铭屿知道池隐能干,可没想到他手上有这么多活,一时只以为是池隐的上司又像曾经那个人一样欺负他,结果找人去问,得到的答案是,这些项目都是池隐自己争取的,没人强加给他。
“他想多挣点钱,就这么简单。”池隐现在的上司是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也比较直接,“我也不知道他要赚那么多做什么,听说他的另一半已经很有钱了。”
这句话明里暗里在嘲讽章铭屿,其实他们婚姻不幸福的事情,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章铭屿和他结婚之后,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来公司接过他。
有很多人,都认为他们之间是章铭屿始乱终弃。
不仅如此,章铭屿还从自己助理那里拿到了池隐自杀前放在湖边的一个公文包。他下水的地方没有监控,也是隔了几天才被人找到他的东西,甚至在这个过程里,连那晚的目击者都找到了。
“他们说,池先生一开始只是去湖里找东西,看着不像是自杀,所以他们一开始也没有想过报警。”
助理将调查过来的信息逐一向章铭屿说明,或许是对方用的词语太过生动形象,章铭屿的脑海里都能想象得到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他的公文包里,只放了一部手机和以及一本日记本。
章铭屿坐在办公室里,打开那本日记看到第一页,就已经体会到了剜心般的疼痛。
[我很想亲口对他说很多很多的情话]
干净的纸面上,池隐的字迹漂亮有力,写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诗篇一样,镌秀优美,可那些甜蜜的字眼却是裹了糖的玻璃渣,让章铭屿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底发烫。
池隐把很多想要亲口对章铭屿说的话,都写在了这本日记里。他说,手语的表达,文字的笔画,终究不及亲口说出的语言,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一字一句向章铭屿表达自己的情意。
越是眼下做不到的事情,越是拼命地在意。池隐很努力地想开口说话,可当第一次在章铭屿面前磕磕绊绊挤出一个音节时,他却被自己的嗓音吓坏了,好几天都不肯再去尝试。嘶哑的、吃力挤出的声响,让池隐更加觉得自卑。章铭屿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焦急和心痛,哄了两三天,说尽了甜蜜的话,才让池隐露出一点微笑。
[他想听我说‘我爱你’]
池隐在纸面上留下的笔迹,工整又漂亮。
然而章铭屿看着那些字,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粉碎。
婚礼之后,他们的感情被割裂,章铭屿再没心思去陪池隐看心理医生,也没陪他去老师那里练习过发音说话。
不仅如此,他甚至不乐意听到池隐说话,故意用池隐的缺陷去刺痛他。因为曾经太过亲密,他很清楚怎么样能够让他疼。
结婚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章铭屿总是出去聚会,试图将池隐背叛他的痛苦宣泄出去。那时候,他不再带池隐出去和朋友见面,那些朋友开始还会问问,后来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意味深长,以为是章铭屿腻味了,出来尝鲜。
家花没有野花香,这是大多数男人认为的真理。
章铭屿虽然没有这么说也没这么想,可他的行为却好像在极力证实这一点——证实池隐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过如此,证明即使被这个人背叛,他也根本无所谓。
那些日子,池隐成了每天夜晚接他回家的司机,经常见他左拥右抱地从那些会所里走出来,再带到车子里。
其实章铭屿对自己周身的那些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只有池隐的反应。他总是透过后视镜观察着那个人,池隐也会看过来,那样子就好像是心惊胆战害怕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亲密举动。
章铭屿倒是很想看看池隐见到他和别人亲近时候的反应,甚至有一次都低过头去了,差一点就吻了身边的人。可当他看到池隐放在方向盘上那骤然捏紧的惨白指骨,却又狠不下心。
章铭屿不肯承认,心里暗自低骂时只好将理由针对在了身边人身上,嫌弃对方长得不够俊不够俏,所以自己才亲不下去。
行动上做不到,嘴上却根本不饶人。
身边的人嬉嬉笑笑问章铭屿,说他家里那个是不是不能说话,是个哑巴。章铭屿听了这话先是阴沉了脸,换做是从前他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戳池隐的软肋,如果是换一个场景,章铭屿甚至会动手。
可那天,池隐就在车子里,就坐在前面的驾驶座,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和别人说话。他那一副顺从温和的模样,只想让章铭屿狠狠地欺负他。
于是,所有的冷怒被强压下去,恶意从心底升上来,章铭屿嘲弄地一笑,“是啊,是个哑巴。”
他从未、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这样直接地说出池隐的痛处。他曾经是最维护池隐的,甚至连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都是因为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言池隐是哑巴,章铭屿气得要死,拉着他走出了那场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