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堂里住着的那位神父真的会驱魔。学徒从小就听人这么说。
神父在学徒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没人能说得清他是怎么来的。只记得那栋教堂最初是个闹鬼的小屋,有人说它被恶魔诅咒了,所有进入的人都会遭到恶魔的报复,所以从没有人敢靠近那里。神父是第一位敢靠近,并居住在那里的人。他住进去之后,那间屋子就再也没有闹过鬼,因此有人传说是他消灭了鬼魂,驱逐了原本住在里面的恶魔,还这片小村庄一片安宁。人们自然而然将他当成了神的使者,帮他将小屋修葺一新,让他就此落脚。
很多年过去,原本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逐渐扩大变成了小镇,小屋也翻新成了教堂,但神父依然是那位神父。
2.
如非必要,神父平日很少出门,所以能见到他的人并不多。只有赶上重大节日举办庆典,所有人齐聚教堂,神父才会出面为他们主持。
学徒听镇里最早曾见过神父的老人说,他好像不会变老。
老人小时候见到的神父就是这副模样,几十年过去,儿童长成了耄耋老人,神父却依旧是这副模样。
可人怎么可能不会变老?
于是大家坐实了他是神使这一猜测。每个礼拜日去教堂做礼拜的人络绎不绝,与其说人们在信仰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倒不如说他们在信仰神父。
或者说,神父在他们眼中就是上帝。
他帮助镇上的人驱逐了恶魔,为生病的人施药,在他的庇护下,这个镇子平安度过了几次疫病和天灾。
人们发自内心地敬仰他,不会对他过分冷淡的性格进行置喙。在他们心中,神使就该如此,用花言巧语来讨人类欢心是恶魔才会做的事,最后那个人类的心脏会被恶魔挖出来吃掉。而神对人类并无所求,当然不用费尽心机讨好区区人类。
他们在教堂里建了一座上帝的雕像,但由于并不清楚上帝的面容,雕刻师找到神父,由神父为他们画了一幅图,图上的面容和神父本人有几分相像。
学徒只见过神父几次,几次之间间隔很长,因此他并不能肯定是否是自己因时间久远而产生了错误记忆。他觉得自己见过的神父并不像大家口中说得那样始终高高在上,不苟言笑。
至少不是所有时候。
他记得自己见过神父的笑,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他只有五岁,跟伙伴们约好一起冒险,但当捉迷藏游戏开始一半以后,他却很丢人地迷了路。他尝试呼唤伙伴们的名字,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藏得太好,伙伴们找不到,他连一声回应也没有听到。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把太阳都快喊落山,可还是一个人都没能喊来。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焦急的心情,小孩子眼中的黑暗有许多种可怕的形状,树会变成狼群,草会化作恶魔,漂亮的花朵也会一扫白天模样变成喋血的蝙蝠,它们会专门挑选这种落单的人类小朋友下手,百般折磨后再将其吃掉。
这样想着,一向标榜自己坚强勇敢的他忍不住小声喊妈妈,一边喊一边抽泣起来。就在他满心以为自己要被狼吃掉的时候,一个陌生好听的声音响起:“小朋友,你在哭什么?”
他下意识反驳:“我才没哭。”
“那这是什么?”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指了指还挂在他下巴上的泪珠。
“我……”
顺着手指向上,棉白的长衫衣袖袖口用淡金色丝线绣上了藤蔓,他见过这种藤蔓,只生长在教堂附近。再往上,学徒顿时呆住,没想好的词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天使吗?”五岁的学徒梦呓似的问。
“不是哦,”那人说,“我是恶魔。”他似乎很喜欢笑,提起嘴角露出两侧两颗略尖的犬齿,试图吓倒小孩,“会吃掉你的。”
学徒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
“你不是恶魔。”
“为什么?”
“恶魔不喜欢白色,它们是黑黑的,”学徒耐心地为这个连恶魔都不认识的大人解释,“有很大很尖的角,跟你一点也不一样。”
自称“恶魔”的大人看上去格外虚心:“哪里不一样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学徒难以想象居然有人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指着大人的衣服:“你的衣服是白色的呀。”
大人被他逗笑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学徒看着他袖口上的藤蔓,灵光一闪,“神父!你是神父!”
他从地上爬起来,“你是上帝派来接我的,对吗?你来带我回家,是不是?”
大人似乎皱眉嘟囔了几句“上帝是什么”,但学徒沉浸在成功“解密”和即将回家的快乐中无暇他顾,并未注意。
“你是神父,对不对?”
“如果你想我是的话。”
大人拎起学徒的后衣领,毫不费力地把小孩抱起来。
学徒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你现在要送我回家吗?”
“神父”点点头,“下次可不要再迷路了。”
“我知道了。”
他把学徒送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并嘱咐道:“答应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曾见过我,好吗?”
小孩似懂非懂,“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