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尽之就着扭曲的姿势怔愣一会儿，回神后，他很快返回鱼雕旁边，这鱼雕十年来分毫未变，此时却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裂痕从鱼头横到鱼尾，仿佛将它劈成两半。
“小鱼，小鱼。”易尽之跪趴下来，动作很熟练，他伸手松松圈住那鱼雕，心疼得指尖都在颤抖。
男人胡发脏乱，脸庞露出的部分却还算得上干净，他的脸贴上小小鱼雕，高大的身躯佝偻蜷着，就这么待到了深夜。
坍塌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山体的边缘开始下陷，易尽之无神的双目闭上又睁开，没有去看发出声音的那处，只从怀中拿出两样东西——一把匕首和一只海蓝色吊坠。男人将脸往前凑了凑，轻轻吻了下裂痕越来越多的鱼雕。
他一边认真地看着鱼雕，一边扔掉匕首的刀鞘，小小的鱼雕上裂痕遍布，即便麻木了多年，这番情景仍让易尽之心如刀绞。匕首被男人握在手里，山体坍塌速度很快，易尽之没有一点犹豫，贴着鱼雕便将匕首插向自己的心脏。
锐利的刀尖刚破开皮肉，海蓝色的光辉便点亮了这方海域。
小鱼。
柔和的海蓝色光辉中，一颗圆圆的、珍珠大小的光点从完全碎裂的鱼雕内飘出。易尽之身心俱震，瞪着眼睛锁住那光点，一时忘记动作。
“就是你了。”一名少年的声音，不是小鱼的。
易尽之抬眼看去，这方一时大亮。
易尽之的视线永远追随着那颗光点，那光点飘到了一只纤长又苍白的手上，男人还是盯着光点不放，直到那只手合上，他再看不见光点。
杨姝感受到手里的挣扎，他蹙眉看向男人，此时男人也正看着他。
“你就是他不想忘记的人？”杨姝说着，朝他冲过来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白发少年的另一只手上凭空出现一只笔，他随意地挥了挥，易尽之手中的匕首便在他手中震动起来，震得他虎口开裂，就快把控不住。
杨姝白色睫羽下敛，再次蹙眉。
“是他求我来的，因为你。”他继续道，又随意挥了挥手，易尽之手中的匕首便安分下来。这次男人自己扔掉了匕首。裸露的苍白脚趾点上山顶，杨姝自空中落下，他隔着距离绕男人走了一圈，最后站定在他面前，“奇怪，你怎么会有妖气，明明你只是一个凡人。”
杨姝说着，猛然想起什么，他抬起握住光点的那只手，缓缓打开。海蓝色光点在两人面前划过一道光辉，躲在了杨姝身后。
白发少年愣了愣，如一汪清泉的眼中荡漾出疑惑，“你不愿见他，为什么？”
“因为不想忘记他求着我来，却为何连见他一面也不愿。”杨姝偏了偏头，木着张表情细微的脸，似在感应什么。
“小鱼。”男人往杨姝的方向走了两步。
易尽之从不是有耐性的人，他能待到现在已是极限。
“他让你别过来。”
于是男人又停下。
“你，是，什么人？还是，神？”许久没有说出这么多话，易尽之的言语断续，“小鱼，求了你，什么？你，要对他，做什么？”
“神......”杨姝挥手，一张画卷凭空出现，悬浮在他面前。白发少年沉吟片刻，提笔在画卷前方一寸的距离动作，他说：“这么说也没错，不过‘集妖者’这个称呼更适合我。”
“我是一个被流放的神，因为触犯了某些规则，修罗拉予我惩戒，集齐‘百妖图鉴’后方可归位。”
易尽之听得愣怔，“修，罗拉？”
“所有世界的真理，宇宙起始的法则，你可以想象成创造一切和主导一切的存在。”流光溢彩的笔尖一霎熄灭，杨姝凝神看了片刻，往画卷上吹了口气。
画卷动了。
一瞬间，易尽之的目光被那画卷吸引，他不由自主走过去。男人站在白发少年不远处，从侧面瞥过画卷一角，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瞧着就要往这边来。
“他说了让你别过来。”杨姝耸了耸鼻头，再次拧眉。
男人第三次停下，只是这次他的视线有了去处——画上的海妖栩栩如生，蓝紫瞳眸几番流转，最后竟也定到男人身上。
易尽之十年来第一次感到局促。
“好了，你快进来吧。”杨姝突然道。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男人听的，易尽之的心空了一瞬，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就往画卷走去。
男人来到画卷前，横在少年与画卷中间，杨姝眉头拧得紧了些，禁不住后退好几步。少年苍白的脸色憋红一瞬，在远离男人后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你要画有什么用。”少年有些生气，他转身握住海蓝色光点，眼看着就要离去。只是一步还没踏出，杨姝又停了下来，他看向手掌，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转身，“他要你好好活下去，忘了他。”
说完这句，杨姝又感应到什么，敛下双眸看向海蓝色光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