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他这条船的人,变成新的恶龙,概率更大。
徐青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先存身立世,才有将来。
走得出今天,才有明天。
走得出江宁府,才有天下。
徐青和胡举人寒暄一阵之后,终于进入正题,说道:“胡老爷可还记得上次在府衙喝的茶?”
“记得,确实非同一般。”
徐青笑了笑:“非同一般倒是称不上,确实有一点独到之处,但这一点不是很重要。我接下来打算做茶叶生意,胡老爷有兴趣入股吗?”
胡举人:“茶叶生意竞争激烈,不知徐解元有何高见?”
徐青说了自己大概的思路,主要是请谢泉等应天府名士炒作,然后配上一些香艳的故事,增添色彩。不过这都不是最核心的地方。
徐青说到最后,图穷匕见,“茶叶真正的暴利在海贸上,丝绸也是如此。我有意打通这一条商路。”
胡举人想起徐青和林天王的关系,这厮现在已经是东海上颇有名气的海盗,不过也狠狠得罪了颇有背景的海沙帮、巨鲸帮等大帮派,而且还得罪了东夷人,如今在海上的局势,险恶之处,不下于先前的徐青。
胡举人心里到底明白,海贸固然风险大,利益也十分巨大。出海之后,丝绸茶叶所获之利,往往三十倍都不止,实在是大有可图之处。
魏国公府为何能势力盘根错节,号称东南之地的无冕之王,便在于其获取海贸巨利。
朝廷也一直觊觎此利,但难以撬出缺口。
莫非……
胡举人胡想联翩,吞了吞口水,说道:“在下不懂生意上的事,一切唯徐解元马首是瞻。”
徐青微笑:“我听说胡老爷家里有几座染坊和茶场……”
“我把它们都拿出来入股。”胡举人立马表态。
毕竟他们这些乡绅,原本就只能靠这些东西喝点清汤寡水,若是能配合徐青,直接掺合其中,所得巨利,何止从前十倍。
徐青点头,说道:“后面肯定还有其他朋友来拜访我,大家都是同乡,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回是不打不相识。就有劳胡老爷辛苦一番,替我打发他们,顺道说说咱们刚才商议的事。”
胡举人惊喜莫名:“徐解元让我出面跟他们解释吗?”
徐青:“莫非胡举人觉得辛苦,那我再请高明?”
“没有,没有。在下愿意为徐解元效这犬马之劳。”胡举人好似吃了灵丹妙药,浑身清爽。
来得早果然是有好事的。
徐青随后拿了一件信物,交给胡举人。
胡举人欣喜地接下,然后告辞出去。
他生怕走晚了,再来其他人跟他抢差事。
待胡举人离去之后,苏怜卿走出来,一脸不解地问道:“公子,这种好事,怎么直接丢给他了?”
徐青:“专业的事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做,咱们对这些乡绅豪强各家的了解,肯定比不上胡举人。而且利益分配是一门大学问。”
苏怜卿若有所悟,“原来如此。胡举人先去趟这个浑水,后面如果有什么不公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来找公子主持公道。届时公子既可以敲打胡举人,也可以对他们略施恩惠,收揽人心。若是一开始就牢牢控制住话语权,他们表面做出心服口服的样子,内心也是不服气的。”
徐青洒然一笑:“倒不是有这么复杂,总归一句话,做事情难,挑错容易。咱们现在做大了,很多东西,没必要自己先去尝试,完全可以踩着别人摸出的石头过河。”
首辅拿他当刀,踩坑。
他现在何尝不是也在拿别人当刀,踩坑。
哎,人都是会逐渐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
…
胡举人离开天京城的徐宅,他何尝不知徐青是拿他当马前卒试探,问题是这也是他不得不争取的机会。
权柄这个东西,哪怕是毒药,都不能让给别人。
他甚至心中对徐青愈发佩服起来。
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没有赶尽杀绝,反而审时度势,进退自如。
这人果真是“呼风唤雨”之辈,不能以常理度量。
徐青拿他们的根本用意便不是为了赶尽杀绝,而是立威。
胡举人深深明白,徐青要是对他们赶尽杀绝,江宁府的秩序会很快大乱起来,得不偿失。
问题是,徐青笃定他们不敢鱼死网破。
配合清丈田亩,不过是交税而已,鱼死网破,那是枉顾自身的生死了,孰轻孰重?
他们是老泥鳅,可不是骨头硬的泥腿子。
泥腿子一无所有,自然只剩下硬骨头。
胡举人其实在乡里名声不差,平日里如果“遇见”有人没有地和棺材给父母安葬,也会慷慨解囊,给人买一口薄木棺材和一块坟地的。
其中固然存在作秀,事情也是真的。
有时候,他看见被自己帮助的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那是不一样的感觉。
“徐公明说‘致良知’,我这算不算良知呢。”胡举人隐约觉得算。
徐公明这个人,他越了解,越是恨不起来。
“复社的学说,果真邪门,惯会给人的行为找借口,难怪普通人很容易被其蛊惑。”胡举人暗自感慨。
自来容易蛊惑人心的学说和教义,都是影响极大的。
胡举人为了跟上时代,决心好生钻研其中的门道。
当乡绅可不容易,需要与时俱进,才不会被淘汰。若是徐青将来一切顺利,必然得势,故而复社的学问,也会成为显学。
做人呐,一旦有了希望,就忍不住目光长远。
他现在竟然很希望徐青成功下去。
主要是这次南直隶的士绅以及京城那些老朋友,未免太无情了。居然能让首辅请下这样的旨意来搞他们这些在江宁府的豪绅。
…
…
伴随梁阁老领旨出京的消息扩散,同样,京中为“清丈田亩”的政策,也不断展开激烈的博弈和斗争。
这时候,作为导火索的江宁府,反而有点淡出高层斗争的视线。
毕竟他们看得出来,只要讨论这事,首辅就是往欺君这面大义旗帜上靠,提此事,不就是给首辅活靶子嘛。
因此只能装瞎。
甚至更多的是对江宁府的豪绅产生了怨气。
他们要是拼死抗争,京城中反对清丈田亩的高官显贵便有了大义,甚至能帮他们报仇,整死徐青。
江宁鼠辈,一点都没有大局观!
这是他们对胡举人等人的真实评价。
另一方面,梁阁老乘坐的海船到了吴中县的海港。
可惜的是,梁阁老竟然“病”到了,一直没法下船。
吴中县的知县每日上船问候,打探消息,得到一点风声,听说是金阳府的吴知府,送了一对双胞胎给梁阁老。
梁阁老年纪大,精力衰退,所以出现了一点小状况,需要休养一番。
故而江宁府的事,只能暂缓。
海船内部,经过一番精心布置之后,低调奢华。
梁阁老经过弄影、弄月一番伺候,浑身舒泰,躺在香软的床榻上。
不一会儿,有亲信过来问候。
“阁老,听说江宁府诸多豪绅,都去应天府向徐解元道歉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梁阁老抚须:“不急,再等等。反正圣旨没说查清楚事情的期限。”
开玩笑,江宁府的事根本不重要。
京城那边什么时候出结果,江宁府的事,才算尘埃落定。
不过他从此事也可以看出,徐青在江宁府的影响力非常可怕。
这些豪绅居然毫不怀疑,徐青有了旨意之后,能够毫不费力地拿下他们。
足见徐青在江宁府的根基力量,远比他在京城了解得深。
他现在与其说是等京城那边出结果,不如说是给徐青一个缓冲的时间,让徐青自己弄一份能令他回去交差的结果。
他人来了,已经代表圣旨落实。
这一点已经足够。
再掺合进去,那就是惹火上身。
“哎,小吴的招待太好了,不回报一下不合适。”梁阁老认清楚徐青在江宁府的影响力之后,决定将这个顺水人情做下去。
他从怀里取出吴巡按的信,交给自己的一个亲信,令其送到应天府,当面交给徐青。
他就是替人转送一封信,没别的意思。
梁阁老吩咐之后,等亲信离去,一阵轻松。
随即叫来弄影、弄月,哼起小曲儿来,
“看前面,黑洞洞,待俺赶将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这是在金阳府接风宴上,他看的一段武戏,听说还是吴知府从徐公明那里得到的灵感,请戏曲大家,从说岳全传里高宠挑滑车这一段故事改编出来的。
“妙哉,滑哉……”
轻拢慢捻抹复……挑……
梁阁老很快领会到古人用字之精炼传神。
不一会儿,弄月嘈嘈如急雨,弄影切切如私语……
梁阁老平日也读《参同契》,此刻更是领会到其中《姹女黄芽》章,所谓“男生而伏,女偃其躯……”之妙了。
…
…
“熏蒸达四肢,颜色悦泽好。
发白皆变黑,齿落生旧所。
老翁复丁壮,耆妪成吒女。”
江宁府,天香院,一个闺房之内,有人悠然吟道。
随后又对着门外一位神情凝重的千户武官,继续开口:
“阁下是崂山上清宫的传人,不知能否为在下指教一番这参同契的上乘妙理呢?”
话音一落,天香院的上空,天色陡然黑了起来,阴风大作。
就在此刻,一阵金光破开云层。
“大威天龙!”闺房中的人勃然变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