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关灯
护眼
第262章 山水颠倒风雪夜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刘羡阳叹了口气,懒洋洋背靠椅子。

清风城许氏早年从杏巷马家手中买下了一座龙窑窑口。那个与一位琼枝峰仙子结为神仙道侣的卢正醇,前些时候还故意衣锦还乡了一趟。连那宋搬柴都成了大骊藩王,找谁说理去。阮秀离开石崖,走过石拱桥,从河畔那边缓步走来,谢灵立即起身,与阮秀闲聊了几句,才远离几步,御风远游。

秀秀姐在来时路上,私底下向他传授了一门好像全然没有根脚的剑术,这让谢灵十分开怀。

秀秀姐虽然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可好像对自己,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事实上,阮秀早就教了董谷一门远古妖族炼体法门,更教了徐小桥一种敕神术和一道炼剑心诀。

至于谢灵这边,阮秀只是在御风途中无意间想起此事,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太偏心,才随便给了这个心比天高的师弟一门剑术,品秩不高,只不过相对适合谢灵修行。

董谷和徐小桥也同时告辞离去。

阮秀没坐在那几张竹椅上,而是从屋子里边搬了条凳子落座,轻声道:“恭喜跻身元婴境。”

刘羡阳挠挠头:“没头没脑的,破境没道理。”

阮秀其实知道真相,是那位齐先生的关系,却没有跟刘羡阳说破。

刘羡阳递过一把瓜子,阮秀摇摇头。

刘羡阳自顾自嗑瓜子,没来由随口说道:“如果光阴长河可以倒流的话,秀秀姑娘重新走一遍骊珠洞天,是不是会过得更开心些?”

阮秀想了想,答道:“不能作此想。”

青衣女子,还是扎了一根马尾辫。这么多年来,偶尔会扎成麻辫,反正大体上是变化不大的。

刘羡阳点点头。

阮秀说道:“其实抓鱼没那么难。”

刘羡阳笑道:“对我们来说,小时候会比较难,大了后,也还好,我跟陈平安,还有小鼻涕虫,其实水性都不差。”

刘羡阳突然说道:“当年被误认为是督造官私生子的宋搬柴,宋集薪这个名字,好像是宋煜章帮忙取的?”

阮秀摇摇头:“不清楚。”

从来不感兴趣。

刘羡阳用脚尖在地上写了个“帝”字,再写了个“薪”字,然后自顾自说道:“在南婆娑洲求学的那些年里,我喜欢跟一个同样是外乡人的许夫子问东问西,那位许夫子比较擅长解字,只要带酒去请教,就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我跟着学了些皮毛。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就什么都敢问,闹着玩,就让神神道道的许夫子解字算命,我的,陈平安的,宋集薪的,不承想许夫子顺着脉落,说了一大通,当时听得我一知半解,就没当真,也没多想。”

比如“帝”若只以象形字去解,就会让后世人如坠云雾,所以那位许夫子另辟蹊径,先以手指蘸酒水,在桌上先写“帚”字,将其解为捆束的柴薪,再往祭祀一事上去靠拢,还和刘羡阳说了铸炼阳燧。许夫子学问极大,涉猎极多,其中又谈及《论衡篇》,说那柴垛集聚,若是再有一把阳燧古镜,借此向天取火,便是在远古时代,人族在统祭天上诸神时,此亦为最高规格的祭祀之一。

于五月丙午日中之时,天下长日之至,阳气极盛之时,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

许夫子当时和刘羡阳笑言,说自己有两个好友,一个姓王,一个姓郑,对此都有注疏,几个人各执己见,早些年还吵得厉害,只是后来都被列为禁书,流传不多。

许夫子最后说这些老皇历,只是读书人闲来无事的纸上学问事了。

刘羡阳心中叹息一声。五月初五,刘羡阳,宋集薪。

刘羡阳转头说道:“和秀秀姑娘是好朋友,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不然阴阳怪气的,我自己都讨厌。”

阮秀摇摇头:“其实没关系,既然是朋友,多说些也无妨。”

刘羡阳沉默起来:“有些怀念当年的光景了。”

阮秀坐了片刻,起身离去。

重新走到那座曾经悬挂老剑条的石拱桥,阮秀坐在石桥上,脚下就是潺潺而流的龙须河。

远古天下,人族蝼蚁,其实人人皆在光阴长河当中,多少小鱼碧水中。

对于阮秀而言,确实“抓鱼不难”,动辄便可烹海煮湖,炼杀万物。当年水火之争,是以“李柳”落败告终。所以之前李柳去神秀山见阮秀,双方“此生”唯一一次闲聊,其实都不算和气。阮秀还说过李柳不会做人。

阮秀沉默许久,突然抬头望向天幕,神色淡然:“好久不见,持剑者。”

她与生而知之的李柳不同,以后只会更加不同。

阮秀轻轻抖了抖手腕,手腕上盘踞有一条酣眠火龙。

于五月初五,选江心炼镜阳燧,以取天火,大炼五行,照彻天下。

巡夜打更,是为了告诫人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有用吗?

一个名叫陈浊流的外乡书生在长春宫用飞剑寄了一封信给落魄山,然后逛过了大骊京城,一路徒步南下,慢悠悠游历到了小镇骑龙巷的压岁铺子,见到了掌柜石柔和名叫阿瞒的小伙计,在他掂量钱袋子挑选糕点的时候,隔壁草头铺子的掌柜贾晟又过来串门了。如今老神仙身上的那件道袍比先前素朴多了,毕竟如今境界高了,法袍什么的都是身外物,太过注重,落了下乘。陈浊流瞥了眼老道士,笑了笑,贾晟察觉到对方打量的视线,抚须点头。

陈浊流离开压岁铺子后,去了趟杨家铺子,没能见到杨老头,有些遗憾,早知道当年就来这边聊些老皇历了。

陈灵均急吼吼御风赶来,先前收到飞剑密信,那个好兄弟说今天会准时赶到小镇,双方在骑龙巷铺子碰头。陈灵均提前一个时辰下了山,腰间一口气悬挂了三枚剑符,是下山临行之前,向小米粒和傻暖树各借了一枚,到时候好将自己那枚送给陈浊流。借?借什么借,半点不阔气。到了压岁铺子,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只嗑瓜子也不是个事儿,百无聊赖的,陈灵均就逗性情孤僻的小阿瞒,说学什么拳走什么桩,太费劲,我传你一个本家不轻易外传的高明拳法,名叫蜈蚣蹦,在门外这条骑龙巷演练此拳,那是绝佳。可阿瞒只是站在柜台后边的板凳上翻书看,根本不理睬陈灵均。

陈灵均就双手负后,去隔壁铺子找老友贾晟唠嗑,拍胸脯说要让贾老哥见一位新朋友,在约好时辰的一炷香后,陈灵均蹲在铺子门口,依旧苦等不见陈浊流,就跑回压岁铺子,问石柔今儿有没有见到个背书箱的读书人,石柔说有的,一个时辰前还在铺子买了糕点,然后就走了。陈灵均一跺脚,施展障眼法,御风升空,在小镇上空俯瞰大地,依旧没能瞧见那个朋友的熟悉身影。奇了怪哉,莫不是自己先前光顾着御风赶路,没往山中多看,使得双方刚好错过了,其实一个出山一个入山?陈灵均又火急火燎赶往落魄山,但是问过了小米粒,好像也没瞧见那个陈浊流。陈灵均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长吁短叹,到底闹哪样嘛。

其实陈浊流当下身在黄湖山,坐在茅屋外边晒太阳。

斩龙之人,到了水边,没有斩龙,就像渔夫到了水边不撒网,樵夫进了山林不砍柴。

无妨。只需要耐心等着,接下来就会有更怪的事情发生,陈浊流这次是绝对不能再错过了,那可是一桩万年未有之壮举。

既然杨老头不在小镇,走出了万年的画地为牢,那么当下龙州就只有陈浊流一人察觉到了这个端倪,披云山山君魏檗都做不到,这不是北岳山君境界不够的缘故,哪怕是他“陈浊流”,也是凭着在此多年“隐居”,循着蛛丝马迹,再加上斩龙因果的牵扯,以及心算演化之术,才推衍出了这场变故的微妙迹象。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头绣虎知不知道此事?

蛮荒天下,十万大山中一处山巅茅屋外,老瞎子身形佝偻,面朝那份被他一人独占的万里山河。

他当年曾经亲手剐出两颗眼珠子,一颗丢在浩然天下,一颗丢在青冥天下。

“眼前”的山河万里,空无一人。太干净,太干净了。

一条老狗匍匐在门口,微微抬头,看着站在崖畔的老家伙,“也不摔下去,干脆摔死拉倒”,这样的小小失望,它每天都有啊。

老瞎子问道:“知不知道为何当年阿良刻字,离开了剑气长城,却没有返乡?”

堂堂飞升境的老狗,晃了晃脑袋:“不清楚。”

老瞎子骂道:“真是狗脑子!”

老狗半点不憋屈,只是很想说“不然咧,还能是啥,老瞎子你倒是喜欢说瞎话。咱俩要是境界互换一下,呵呵”。

阿良离开倒悬山后,直接去了骊珠洞天,再飞升去往青冥天下白玉京,在天外天,一边打杀化外天魔,一边跟道老二掰手腕。跻身十四境剑修之后,依旧没有去往家乡所在的中土神洲,而是直接回到了剑气长城,然后就被镇压在了托月山之下。托月山即两座远古飞升台之一,曾被三位剑修问剑,斩去那条原本有望重开天人相通的道路。所谓的天地通,归根结底,就是让后世修道之人,去往那座昔年神灵万千的破碎天庭。那处遗址,谁都炼化不成,就连三教祖师,都只能对其施展禁制而已。

老瞎子伸手抓着一侧的干瘪脸颊:“就阿良那德行,如果没有破境,能不去家乡老友那边……假装吹牛?那家伙还不得来上一句‘十四境的剑修,没什么了不起的’,肯定会这么说的。撅个屁股,就知道他吃了啥。”

那条看门狗点点头,恍然道:“知道了,阿良是有家归不得,丧家犬嘛,读书人反正都这样,其实咱们那位天下文海,不也差不多。别处天下还好说,浩然天下如果有谁以剑修身份跻身十四境,整个天外的远古神灵余孽,不管历史上站在哪个阵营,极有可能都会疯狂涌入浩然天下。难怪老秀才不愿弟子左右跻身此境,太危险不说,而且会闯下大祸,这就说得通了,那个羊角辫小丫头当初跻身十四境,看来也是周密嫁祸给浩然天下的手段。”

老瞎子讥笑道:“倒不是猪脑子。”

老狗无可奈何,骂吧骂吧,老瞎子你就只会欺负一条忠心耿耿的自家狗。

老瞎子你说你守着个十四境吃干饭呢,去跟托月山大祖痛痛快快干一架啊,赢了,整个蛮荒天下都是你的地盘,要不然就去中土文庙那边撒泼啊,肯定帮你把十万大山这么点家业看得好好的。

托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为何舍得让萧愻这么个天别管我、地别管我的家伙,一个连陈清都也管不住的上任隐官,在英灵殿合道十四境?原来除了让蛮荒天下多出一份顶尖战力之外,另有图谋。老狗一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就头疼得厉害,然后立即觉得老瞎子其实人挺和蔼的了,若是真会一个脚打滑,摔落山崖,半死就行。

老瞎子转头看了眼剑气长城,又瞥了眼托月山,再想起如今蛮荒天下的推进路线,总觉得处处不对劲。

一个十四境大修士,其实有无一双眼珠子,还真不碍事。只是人间万年教人没眼看。不过一些个年轻人,老瞎子不管嘴上如何损人,心底还是欣赏的,只是这样的人太少,而且一个个下场好像都不太好。

老瞎子破天荒有些唏嘘:“是该收个顺眼的嫡传弟子了。”

老狗战战兢兢道:“别是那个隐官大人就成,那家伙瞅我的眼神就不正,瞧啥瞧呢,跟盯着一盘菜似的。”

越说越气,这条老狗扬起头颅,伸出一只爪子,在地上轻轻一划拉,只是刨出些许痕迹,显然没敢闹出太大动静,言语语气却是愤懑至极:“要不是家里边事情多,实在脱不开身,我早去剑气长城砍他半死了,飞剑是没有,可剑术什么的,我又不是不会。”

老瞎子嗤笑道:“龙君都砍不死他,你凭什么?剐下肉当佐酒菜,撑死咱们那位隐官大人?”

老狗重新匍匐在地,唉声叹气道:“那个贼头贼脑的老聋儿,都不知道先来这儿拜山头,就绕路南下了,不像话,主人你就这么算了?”

老瞎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老狗旁边,抬起一脚,重重踩在它背脊上,一连串嘎嘣脆的声响如爆竹炸裂开来。老瞎子一手揉着下巴:“你偷溜去浩然天下宝瓶洲,帮我找个名叫李槐的年轻人,然后带回来。做成了,就恢复你的自由身,以后蛮荒天下随便蹦跶。”

老狗开始装死。相较于什么自由身,当然还是保命要紧。这会儿跑去浩然天下,尤其是那座宝瓶洲,狗肉不上席?肯定被那头绣虎炖得烂熟。

老瞎子一脚踹飞老狗,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要我亲自走趟宝瓶洲,有这么上杆子收弟子的吗?”

斐然被周密留在了桃叶渡。

离别之际,周密好像受伤不轻,一位十四境巅峰竟然都变得脸色微白。

当时周密身上有凌厉至极的剑气和雷法道意残余,还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古怪拳罡。

斐然随手丢了那枚藏书印后,先回了一趟军帐,不知为何,甲子帐木屐,或者说周密的关门弟子周清高,早已经在那边等候,他说接下来会与斐然一起游历桐叶洲,然后再去那座芦岛造化窟。斐然其实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只是不太喜欢这种牵线傀儡、处处碰壁的糟糕感觉,但是周清高既然来了,肯定是周密的授意,至于斐然本人是什么想法,不再重要。

斐然只问了一个问题:“大泉王朝这座蜃景城下场会如何?”

周清高笑答二字:“依旧。”

斐然就带着周清高重返照屏峰,然后一起南下,斐然落在了一处人间荒废城池,两人一起走在一座草木茂盛的石拱桥上。

青衫背剑、覆盖面皮的斐然停步站在石桥弧顶,问道:“既然都选择了孤注一掷,为何还是要分兵东宝瓶洲和南婆娑洲,拿下其中一洲,不难的。按照如今这么个打法,已经不是打仗了,是破罐子破摔,扶摇洲和金甲洲不去补上后续兵马,一股脑儿涌向宝瓶洲和婆娑洲,这算什么?各大军帐,就没谁有异议?只要我们占据其中一洲,随便是哪个,打下了宝瓶洲,就接着打北俱芦洲,打下了南婆娑洲,就以一座金甲洲作为大渡口,继续北上攻打流霞洲,那么这场仗就可以继续耗下去,再打个几十年一百年都没问题,我们胜算不小的。”

尤其是宝瓶洲,以大骊陪都作为一洲南北的分界线,整个南方沿海地带处处都有妖族疯狂涌现。

周清高说道:“我先前也有这个疑惑,但是先生未曾回答。”

斐然伸手抹过玉白色桥栏,手心满是尘土,他沉默片刻,又问道:“托月山大祖,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清高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敢向先生询问此事。”

斐然最后问道:“为何不跟在你先生身边?”

周清高还是摇头:“先生吩咐,学生照做。不该问的,就一句不问;不该想的……就尽量少想些。”

斐然转过身,背靠桥栏,身体后仰,望向天空。

空荡荡的天,空落落的心。

斐然修道小成之后,其实习惯了一直把自己当成山上人,但依旧将家乡和浩然天下分得很开就是了。所以为军帐出谋划策也好,需要在剑气长城战场上出剑杀人也罢,斐然都没有任何含糊。只是战场之外,比如在桐叶洲,斐然不说与雨四、涒滩几人大不一样,哪怕是和身边这个同样内心神往浩然天下百家学问的周清高,依旧不同。

周清高笑道:“我不喝酒,所以不会随身带酒,不然可以破例陪斐然兄喝一次酒。”

斐然摇摇头:“算了,愁酒喝不得。”

如果说人生就是用年月日作为砖石,铺成的一座拱桥,那么山下市井的凡夫俗子,而立之年,至多不惑之年,差不多就走到了拱桥最高处。行走其中,在桥上可以回头看,却没有回头路可走。所以小时候着急长大,长大后害怕年老。登山修道的练气士,看似没有这份处境,事实上一旦日渐神魂腐朽,又破境无望,只会比山上俗子更加煎熬。

斐然突然笑了起来:“咱们那位隐官大人,名叫陈平安,却好像最是意难平啊。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斐然取出两壶酒,丢给周清高一壶,冷不丁问道:“桐叶洲没什么好逛的了,不如跳过造化窟,咱俩直接去剑气长城,拜访隐官大人?”

周清高犹豫不决,斐然一拍他的肩膀:“先前那次路过剑气长城,陈平安没搭理你,如今都快盖棺定论了,你们俩肯定有的聊。只要关系熟了,你就会知道,他比谁都话痨。”

周清高点点头,抿了口酒,笑道:“那就试试看,前提是你必须保证我不会被他打死。”

斐然笑道:“好说。”

剑气长城城头之上,一个龙门境的兵家修士妖族气喘吁吁,握刀之手微微颤抖。

登上城头之前,他就和那个大名鼎鼎的隐官大人约好了,双方就只是切磋刀法拳法,没必要分生死,若是他输了,就当白跑了一趟蛮荒天下的最北边,下了城头,就立即打道回府。那个隐官大人竖起大拇指,用比他还要地道几分的蛮荒天下大雅言称赞说做事讲究,久违的豪杰气概,所以完全没问题。

于是这场架,打得很酣畅淋漓,其实也就是这个兵家修士独自在城头上出刀劈砍,一袭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就由着他砍在自己身上,只是偶尔随手抬起藏在鞘中的狭刀斩勘格挡一二,不然显得待客没诚意,容易让对手过早心灰意冷。为了照顾这条好汉的心情,陈平安还故意施展掌心雷法,使得每次刀鞘与刀锋磕碰在一起,就会绽放出如白蛇游走的一阵阵雪白闪电。

以狭刀拄地,陈平安看着那个收刀停手的家伙,笑眯眯问道:“砍累了吧,不然换我来?”

那个妖族修士立即扬起胸膛,豪气干云道:“不累不累,半点不累!且容我缓一缓,你急什么。”

陈平安微笑道:“你这客人,不请自来就登门,难道不该敬称一声隐官大人?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妖族修士毫不犹豫喊道:“隐官大人。”还补了一句:“名不虚传,好拳法!”

陈平安突然茫然四顾,只是瞬间又收敛心神,对妖族修士挥挥手:“回吧。”

妖族修士倒也不是真傻:“不杀我?”

陈平安笑道:“你是生平第一次登上城头,而且也从没到过战场,说不定你这辈子都没机会靠近这边了,杀你做什么。”

妖族修士收刀后,抱拳道:“略逊一筹,隐官大人确实拳高。”

陈平安一手按住刀柄,一手揉着眉心,斜眼看那个言语颇为谦虚、神色更是诚恳的客人:“回了家乡,就说自己打赢了隐官,如果有外人问我,我会帮你圆场,承认此事。”

妖族修士有些难为情,低声道:“这不太好吧。”

陈平安抓起手中斩勘,妖族修士见机不妙,立马御风远遁。那个脑子不太拎得清的“大妖”离去后,陈平安仰起头,发现下了一场大雪,毫无征兆可言。

风雪浮云遮望眼。

在今天之前,还是会怀疑。不晓得还有无机会重游故地,吃上一碗当年没吃上的鳝鱼面。不知道还有无机会重返故乡,再吃上一顿百吃不厌的冬笋炒肉,会不会桌上酒碗又被换成酒杯。会不会在夏天被拉去吃一顿火锅。会不会还有老人骗自己,一物降一物,喝酒能解辣,让他几乎辣出眼泪来。

这么些年,在拿到那本山水游记后,自己既在辛苦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又好像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刹那之间,天地气象大乱,以至于整座剑气长城都震动不已,陈平安竭力稳住心神。

山水颠倒,一位青衫儒士站在城头上,转头望向陈平安:“你可以回了。”

陈平安取出碧玉簪子,别在发髻间,一步跨到城头上,蹲下身:“能不能先让我吃顿饭喝壶酒,等我吃饱喝足,再做决定?”

崔瀺点点头:“大事已了,皆是小事。”

陈平安一屁股坐在城头上,后仰倒去。说要吃饱喝足,却没吃饭没喝酒,只是那么躺在地上,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夜幕风雪:“让人好等,差点儿就又要熬不过去了。”

崔瀺突然笑道:“神仙坟那三枚金精铜钱,我早就帮你收起来了。”

这是对那句“千年暗室,一灯即明”的遥相呼应,也是造就出“明虽灭尽,灯炉犹存”的一记神仙手。

人生道路上,善行兴许有大小之分,甚至有真伪之疑,唯独粹然善心没有高下之别。

崔瀺没来由想起了一番言语: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至诚则无他事矣。惟仁之为守,惟义之为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寥寥两句,便一语道破“心诚”“守仁”“天德”三大事。

只是老秀才道理讲得太多,好话数不胜数,藏在其中,才使得这番言语显得不那么起眼。

老秀才在市井寂寂无闻时,便与最早相依为命的学生唠叨过这番话,最终好不容易和其他道理一起搬上了泛着浅淡油墨香味的书,刊印成册,卖文挣钱。其实当时老秀才都觉得那书商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竟然愿意版刻自己那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事实上那书商真心觉得会卖不动,会亏本,只是某人好说歹说,加上那位未来文圣开山大弟子的一顿劝酒,才版刻了可怜巴巴的三百册,而私底下,光是学塾几个学生就自掏腰包偷偷买了三十册,还成功怂恿那个财大气粗的阿良一口气买下了五十册。当时学塾大弟子最为得力,对阿良诱之以利,说这可是初版初刻的善本,刊印不过三百,本本可谓孤本,以后等到老秀才有了名声,售价还不得至少翻几番。当时学塾里边年纪最小的弟子以茶代酒,说和阿良走一个走一个,还让阿良等着,等以后自己年纪大了,攒出了一两片金叶子、几颗大银锭,就走江湖,到时候再来喝酒,去他的茶水嘞,没个滋味,江湖演义小说上的英雄豪杰不喝茶的,只会大碗喝酒,酒杯都不行。那是文圣一脉先生学生,在钱财事上最为捉襟见肘的一段岁月。

师兄弟几个,和那个浪荡不羁的阿良喝酒是开心事。但是在那之前,崔瀺独自一人跟那个满脸红光的胖子书商喝酒时,觉得自己这辈子,尤其是在酒桌上,就从没那么低三下四过。仿佛把绣虎一辈子的谄媚神色、言语,都预支在了一顿酒里。年轻人站着,兜里有几个臭钱的胖子坐着;年轻书生双手持杯,喝了一杯又一杯,那人才笑哈哈端起酒杯,只是抿了一口酒,就放下酒杯去夹菜吃了。

老秀才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也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些鸡毛蒜皮,只是难免端些先生架子,讲究读书人的斯文,不好意思说什么,反正欠开山大弟子一句谢,也就那么一直欠着了。又或者是先生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学生为先生排忧解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无须双方多说半句。

陈平安听闻此语,这才缓缓闭上眼睛,一根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开,脸上疲惫神色尽显,很想要好好睡一觉,呼呼大睡,睡个几天几夜,鼾声如雷震天响都不管了。

大雪纷飞,却不落在两人城头处。如仙人修道山中,暑不来寒不至,故而山中无寒暑。

先前陈平安犹然担心那个万一,万一这个崔瀺还是那周密的手段,那么十多年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岂不是功亏一篑。

陈平安完全不清楚周密在半座剑气长城之外,到底能够从自己身上图谋到什么,但道理很简单,能够让一位蛮荒天下的文海如此算计自己,一定是谋划极大。

复杂事往简单了去想,是拆解,是切割,就像一剑破万法,而将简单事往复杂了去想,是缝补,是搭建,是打造小天地。

陈平安年幼时在家乡藏三枚铜钱的事,极其隐秘,那个周密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知晓。

绣虎确实比较擅长洞悉人性,一句话就能让陈平安卸去心防。

崔瀺转头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陈平安,说道:“年轻时分,就暴得大名,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让人自以为是而不自知。”

陈平安点点头,表示认可,本就是个可对可错的道理,只是由崔瀺来说,就比较有理。许多道理,是旁人看似与你只说一两句话,事实上是拿他的整个人生在讲理。有没有用,且听了,又不亏钱。若有赚,就像白喝一碗不钱的酒水。

陈平安知道这头绣虎是在说那本山水游记,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怨气:“走了另外一个极端,害得我名声烂大街,就好吗?”

陈平安倒是不担心自己名声受损什么的,终究是身外事,只是落魄山上还有那么些心思单纯的孩子,若是被他们瞧见了那部乌烟瘴气的游记,岂不是要伤心坏了。估计以后回了家乡山上,有个姑娘就更有理由要绕着自己走了。

崔瀺笑道:“名声总比山君魏檗好些。”

陈平安睁开眼睛,有些忧心,疑惑道:“此话何解?”

崔瀺说道:“一回便知,不用问我。”

陈平安以狭刀斩勘撑地,竭力坐起身,双手不再藏袖中,而是伸出手使劲揉了揉脸颊,驱散那股子浓重睡意,问道:“书简湖之行,感受如何?”

一把狭刀斩勘,自行矗立城头。

崔瀺再次转头,望向这个小心谨慎的年轻人,笑了笑,答非所问:“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我们都还有时间。”

陈平安询问的是当年崔瀺去往落魄山,故意伤口上撒盐,问年轻山主的一个小问题。崔瀺所答则是当时大骊国师的一句感慨言语。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风雪夜中,天昏地暗,好像偌大一座蛮荒天下就只有两个人。

终于不再是四面八方、天下皆敌的困顿处境了。哪怕身边这位大骊国师曾经设置了那场书简湖问心局,可这位读书人到底来自浩然天下,来自文圣一脉,来自家乡。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报平安。可惜看样子崔瀺根本不愿多说浩然天下事,陈平安也不觉得自己强问强求就有半点用。

崔瀺随口说道:“心定得像一尊佛,反而会让人在书上写不出仙人的话语。所以你们文圣一脉,在立言一事上,靠你是靠不住了。”

陈平安轻声说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崔瀺好像没听见这个说法,不去纠缠那个“你”“我”的字眼,只是自顾自说道:“书斋治学一道,李宝瓶和曹晴朗都会比较有出息,有希望成为你们心中的粹然醇儒。只是如此一来,在他们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护道一事就要更加劳心劳力,片刻不可懈怠。”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那根相伴多年的碧玉簪子,不知道如今里边隐藏了什么玄机。

犹豫了一下,陈平安依旧不着急打开碧玉簪子的小洞天禁制,去亲眼验证其中内幕,还是重新散开发髻,将碧玉簪子放回袖中。

双袖中滑出两把曹子匕首,陈平安下意识握在手中,已经无须怀疑崔瀺身份,只是陈平安在剑气长城习惯了用某一件事某个心念,或者是某个动作,勉强定心神,不然杂念琐碎,一个不小心,拘不住心猿意马,心境就会是“野草繁芜、大雨时行”的场景,使得心路泥泞不堪,白白消耗掉许多心神意气。

突然发现崔瀺盯着自己,陈平安说道:“宝瓶打小就需要身穿红衣裳,我早就留心此事了,早年让人帮忙转交的两封书信上,都有过提醒。”

两封信,都提及此事。一封让捻芯转交宁姚,一封转交给陈平安心目中的未来落魄山山主学生曹晴朗,再让曹晴朗和李希圣主动言说此事。

崔瀺说道:“就只有这个?”

显然在崔瀺看来,陈平安只做了一半,远远不够。

陈平安疑惑不解,崔瀺微微不悦,破例提醒道:“曹晴朗的名字。”

陈平安越发皱眉,葫芦里卖什么药?

“观身非身,镜像水月。观心无相,光明皎洁。”崔瀺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抬头望向蛮荒天下那两轮明月,缓缓道,“急处回光,着力一照,云散晴空,白日朗耀!我还以为你离乡远游这么多年,身边都有了个名叫‘晴朗’的学生,剑气长城又有佛家圣人坐镇天幕,怎么都该读书读到此处,我实在不知道你翻书来读书去,到底看了些什么东西。”

陈平安似有所悟,也不计较崔瀺那番怪话。

崔瀺收回视线,抖了抖袖子,嗤笑道:“扫踪绝迹,当下清凉。真性湛渊,如澄止水,恬澹怡神,物无与敌。只要你在书上见过这些,哪怕你只稍稍知晓此中真意,何至于先前有‘熬不过去’之说,心境如瓷,破碎不堪,又如何?难道不是好事吗?前贤以言语铺路,你大步走去即可,临水而观,低头见那水中月碎又圆,抬头再见本相月,本就更显光明。隐官大人倒好,迷迷糊糊,好一个灯下黑,了不得。不然只要有此心思,如今早该跻身玉璞境了,心魔?你求它来,它都未必会来。”

陈平安在心中小声嘀咕道:“我脑子又没病,什么书都会看,什么都能记住,还要什么都能知道,知道了还能稍解真意,你要是我这个岁数,搁这儿谁骂谁都不好说……”

崔瀺神色玩味,瞥了眼一袭披头散发的鲜红法袍,好像在说一句:“怎么,当了几年的隐官大人,在这城头飘惯了?”

陈平安立即说道:“现在懂得这几句佛偈,也不算迟,好事不怕晚。”

揣摩他人心思一道,陈平安在崔东山那边收获颇丰。

陈平安突然记起一事,身边这头绣虎好像在自己这个岁数,脑子真要比自己好不少,不然不会被世人认定一个文庙副教主或是学宫大祭酒已是绣虎囊中物了。

崔瀺说道:“左右原本想要来接你返回浩然天下,只是被萧愻纠缠不休,始终脱不开身。”

陈平安松了口气,没来才好,不然左师兄此行,只会危机重重。

崔瀺望向南方远处的十万大山:“天下人事,历来如此,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不是山上人,是了山上人,有几境高,差别不大。凡夫俗子有凡夫俗子的事不可为,修道之人有修道之人的无可奈何。所以你错过了很多。”

陈平安问道:“比如?”

崔瀺只是说道:“很多。”

崔瀺重复道:“很多。”

之前,刘叉在南婆娑洲问剑日月;上任隐官萧愻在桐叶洲剑斩飞升境荀渊;白也去往扶摇洲,一人四仙剑,剑挑数王座;解契之后,王朱在宝瓶洲走大渎成功,成为人间第一条真龙;杨老头重开飞升台;北俱芦洲剑修南下驰援宝瓶洲;老夫子坐在穗山之巅,力压托月山大祖;礼圣在天外守护浩然。在这之后,又有一桩桩大事,让人目不暇接。其中小小宝瓶洲,奇人怪事最多,最为惊骇心神。如今还有亚圣在托月山断后,崔瀺山水颠倒,身在剑气长城,与之遥相呼应,昔年一场文庙亚圣和文圣两脉的三四之争,落幕时却是三四合作。这大概能算是一场君子之争。

陈平安蹲在城头之上,双手握住那把狭刀:“错过就错过,我能怎么办。”

崔瀺笑道:“借酒浇愁亦无不可,反正书呆子左右不在这里。”

饮酒的乐趣,是在醉醺醺后的陶然境界。酒能醉人,几杯下肚,酒劲大如十一境武夫,使人层层卸甲。

善饮者为酒仙,耽溺于豪饮的酒鬼,喝酒一事,能让人跻身仙、鬼之境。所以绣虎曾言,酒乃人间最无敌。

陈平安说道:“我以前在剑气长城,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头喝酒,左师兄从来不说什么。”

崔瀺嗤笑道:“这种色厉内荏的硬气话,别当着我的面说,有本事跟左右说去。”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我还真敢说。”

别说喝酒撂狠话,让左师兄低头认错都不难,只要先生在身边。

崔瀺问道:“还没有做好决定?”

陈平安说道:“再想想。反正还是好事不怕晚。”

崔瀺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挖苦言语,因为能够理解年轻人的心境,想回家乡去,又不太敢回去。

曾经崔瀺也有此复杂的心思,所以才有了被大骊先帝珍藏在书桌上的那幅《归乡帖》,归乡不如不还乡。

崔瀺似乎有感而发,看着这方陌生的广阔天地:“一个人能做的,终究有限。不管是谁,都会有一条界线存在。言语,行事,心思,都概莫例外,任你打烂了身边的条条框框、大小规矩,看似自由纯粹,实则不然,既然不能重建秩序,无序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禁锢,远远称不上真正的随心所欲,翻手天地无,抬手天地起,才是大自由。哪怕让天地万物归一,却不能以一衍化万物,依旧不是真正的自由。”

崔瀺轻轻跺脚:“一脚踩下去,蚂蚁窝没了。儿童稚子尚可做,有什么了不起的。”

“相反地,”崔瀺抬起右手一根手指,轻轻一敲左手背,“知道有多少个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小天地,在此一瞬,就此消亡吗?”

崔瀺笑意玩味:“谁告诉你天地间唯有灵众生是万物之首?如果不是我脚下某条大道,我自己不愿也不敢也就不能走远,不然世间就要多出一个再换天地的十五境了。你可能会说三教祖师不会让我得逞,那比如我先成文庙副教主,再去往天外?或是干脆和贾生里应外合?”

陈平安知道崔瀺在说什么。瓷人,会诗词曲赋,会下棋会修行,会自行琢磨七情六欲,会自以为是的悲欢离合,又能自由转换心境,随便切割情绪,好像和人完全无异,却又比真正的修道之人更非人,因为天生道心,无视生死。看似只是牵线傀儡,动辄支离破碎,命运操控于他人之手,但是当年高高在上的神灵,到底是如何看待大地之上的人族?一个谁都无法估量的万一,就会令山河变色,而且只会比人族崛起更快,人族覆灭也就更快。

陈平安小心翼翼问道:“宝瓶洲守住了?”

崔瀺一笑置之,明知故问。

陈平安不再询问。

陈平安不着急返回宝瓶洲,崔瀺觉得自己想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

一时间崔瀺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身边不是师弟君倩,而是半个小师弟的陈平安。君倩心无旁骛,喜欢听过就算,陈平安则思虑太多,喜欢听了就记住,嚼出几分滋味来。

不过崔瀺难免有些不快,林守一尚且敢当面质问自己。你不是很能说吗?才拐骗得老秀才那么偏袒你,怎么这会儿开始当闷葫芦了?

陈平安似乎心有灵犀,说道:“这些年来,没少骂你。”

话说一半。另一半是:没少打你。

反正后来自己的学生崔东山也算半个崔瀺。

崔瀺点点头,好像比较满意这个答案,难得对陈平安有一件认可之事。

崔瀺第一次直呼年轻人的名字:“陈平安,不要觉得就只有我们在为这方天地做事。并非如此,远远不是如此。”

“就像你,的的确确、实实在在做了些事情,没什么好否认的,但是在我崔瀺看来,无非是陈平安身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以浩然天下的读书人身份,做了些将书上道理搬到书外的事情,天经地义。你我自知,这还是求个心安理得。将来吃亏时,不要因此与天地索求更多,没必要。”

“壮举之外,除了那些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功过得失,也要多想一想那些生生死死、名字都没有的人。就像剑气长城在此屹立万年,不应该只记住那些杀力卓绝的剑仙。”

崔瀺远望,视线所及,风雪让道,他穷尽目力,遥遥望向那座托月山。

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一位身处异乡的浩然读书人,和一个灰衣老者在笑谈天下事。后者对读书人说道:“请去最高处,要去到比那三教祖师学问更高处,替我看看真正的大自由,到底为何物!”

周密作揖行礼,答以四字:“岂敢不从。”

崔瀺仰头望天。天下太平了吗?大概是太平了。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我看未必。

崔瀺收起思绪。

陈平安抬起双手,绕过肩头,施展一道山水术法,将头发随便系起,如有一枚圆环箍发。

陈平安眉眼飞扬,意气风发,神色再不落魄:“想好了。老子要搬山。”

昔年在牢狱之中,陈平安曾经对一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说了句真心话:“我们要成为强者,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做点舍我其谁的事情。

崔瀺笑眯眯道:“怎么说?”

陈平安沉声道:“当剑侍也好,沦为剑鞘也罢,一剑过后跌境不休,都随意了,我要问剑托月山。恳请师兄……护道一程?”

崔瀺点头道:“很好。”

刹那之间,陈平安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下一刻,陈平安毫无还手之力,挨了崔瀺一记诡谲道法,竟是当场昏厥过去。崔瀺坐在一旁,身旁凭空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看到陈平安安然无恙之后,她似乎有些惊讶。她蹲下身,伸手摩挲着陈平安的眉心,抬头问绣虎:“这是为何?”

崔瀺双手轻拍膝盖,意态闲适,说道:“这是最后一场问心局。能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此一举。”

(本章完)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亿万婚约:首席老公,别硬来 妃不下堂,太子请休妻 坏坏小萌妃 幸福你好 异世剑君 遮天:开局追溯女帝,我大帝之资 无尽传承:我成了人间守护者 龙背上的训练家 暗黑者四部曲 一人之下:我明代僵尸王,被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