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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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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梦里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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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宫闱艳事秘闻”,一旁读书人杨朴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好继续喝酒。

姜尚真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捂住脸,山主大人,你这就过分了啊。

只见一道身影倾斜摔落,轰然撞在山门百丈外的地面上,撞出一个不小的坑。

姜尚真赶紧望向那处尘土飞扬,忧心忡忡问道:“道友受伤了吗?”

那一袭青衫跳起身,以拳罡震去一身尘土:“点子扎手!”韩绛树脸色铁青,但是一截柳叶已经钉入她眉心些许,由不得她开口言语。

天上,一人悬停,一手握着一枚绛紫色酒葫芦,轻轻呵了一口气,正是仙人鼓吹三昧真火的无上神通,遮天蔽日的金色火焰如瀑布倾泻,浩浩荡荡涌向那一袭青衫。万瑶宗宗主仙人境韩玉树俯瞰太平山山门那边,冷笑道:“姜宗主,与朋友合伙耍猴呢?刚刚跻身九境武夫不说,还能够以三千六百张符箓破我阵法。姜大宗主,你这朋友,真是了不得,年轻有为,敢问到底是中土神洲哪位道门高人啊?莫不是符箓于玄的亲传弟子?”

姜尚真放下酒壶,缓缓起身,嬉皮笑脸道:“要不是看在你差点儿成为我岳父的分儿上,这会儿三山福地的万瑶宗祖师堂可就要挂像烧香拜老祖了。忍你们很久,真以为姜某人从飞升境跌回仙人境,咱俩就又平起平坐了?”

呆呆地坐在台阶上的书院子弟杨朴又要下意识去喝酒,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鬼使神差的,杨朴跟着姜老宗主一起站起身,反正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好喝酒压惊的了,今天所见所闻,已经好酒喝饱,醉醺陶然,比起读圣贤书会心会意,半点不差。看来以后返回书院,真可以尝试着多喝酒。当然,前提是在这场神仙打架中,他一个连贤人都不是、地仙更不是的家伙,能够活着回到大伏书院。

韩玉树刚要让姜尚真放了韩绛树,就微微皱眉,视线偏移,只见那一袭青衫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双指间夹着一粒微微摇曳的火,抬头望向自己,竟是将那粒灯火一般的三昧真火,丢入嘴中,一口咽下,然后抖了抖手腕,笑眯眯道:“两次都是只差一点儿韩仙人就能打死我了。”

姜尚真立即火急火燎,跺脚道:“好人兄岂可如此坦诚。”

韩玉树依旧高悬天上,不理会地上两人的唱双簧,这位仙人境宗主衣袖飘摇,气象缥缈,极有仙风。韩玉树实则内心震动不已,竟然如此难缠?难不成真要使出那几道撒手锏?只是为了一座本就极难收入囊中的太平山,至于吗?一个最喜欢记仇也最能报仇的姜尚真,就已经足够麻烦了,还要外加一个莫名其妙的武夫?中土某个大宗门倾力栽培的老祖嫡传?术、武兼具的修道之人,本就不常见,因为走了一条修行捷径,称得上高人的,更是寥寥,尤其是从金身境跻身“覆地”远游境,极难,一旦行此道路,贪心不足,就会被大道压胜,要想打破元婴境瓶颈,难如登天。所以韩玉树除了忌惮几分对方的武夫体魄和符箓手段,烦心这个年轻人的难缠,其实更在担忧对方的背景。

陈平安好像看破了韩玉树的心思,开门见山道:“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靠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曹沫,是玉圭宗的二等客卿,坐镇雨龙宗的仙人葱蒨,和驱山渡剑仙徐君,还有彩衣渡船管事黄麟,都可以为我作证。”

韩玉树讥笑道:“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好玩吗?年轻人,你真当自己不会死?”

韩玉树自顾自摇头:“有资格为太平山说上几句话的,撑死了就是百年之后才能够重返桐叶洲的女冠黄庭,至于你,算个什么东西?”

姜尚真叹了口气,得嘞,真要开打了。这下子是拦都拦不住了。当然了,姜尚真也没想着阻拦。老子身为落魄山未来首席供奉,胳膊肘能往外拐?

陈平安看着这个三山符箓一脉的仙人境修士,拔下那根还藏着孩子们的碧玉簪子,收入一处本命窍穴当中,免得打生打死的,一个没收住手,小天地摇晃,连累那些孩子练剑不安生,所以簪子一去,陈平安瞬间披头散发,然后他伸手绕过肩头,双手轻轻攥住头发,以一枚凝气而生的金色圆环系住头发,双膝微屈,身形瞬间佝偻几分,拳意流淌全身,一手负后,一手拈出一枚符箓,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终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纸糊又头硬的仙人。”

纸糊的仙人?好大气性,都敢不将一位仙人境放在眼中了。

韩玉树无视山门口气冲斗牛的气势,只觉得年轻人这个说法确实令人耳目一新。

不愧是中土大宗门走出的得意嫡传,说法谐趣,口气不小,简而言之,就是自己好心好意一番劝诫过后,眼高于顶的年轻人依旧不知死活。

除了白玉京大掌教一脉的太平山,宝瓶洲的神诰宗,以及白玉京三掌教陆沉嫡传之一、在旧白霜王朝山上修道的曹溶,和北俱芦洲的道门天君谢实,尤其是火龙真人的趴地峰,他们的道统大致脉络,以及各家的道法神通路数,韩玉树都有所了解。

姜尚真越发焦急,语速极快:“好人兄莫不是喝酒喝高了,纸糊是个什么鬼,韩宗主符箓神通,甲于桐叶洲,都有那浩然符箓第二人的说法了,小觑不得,不可轻敌。尤其是韩宗主一手源出正宗的三山秘箓,气象森严,只说根脚高低,半点不弱于龙虎山五雷正法,尤其水土二符,更是神鬼莫测,更别提那扶鸾降真的旁门仙术,堪称一绝……”

韩玉树由着嘴欠的姜尚真揭自己的老底,由着神色似有所动的年轻人竖起耳朵听姜尚真道破天机。

韩玉树无所谓,女儿韩绛树瞪眼怒道:“姜尚真,你还讲不讲山上规矩了?!”

姜尚真收住话头,转头对韩绛树嬉笑道:“讲啊,怎么不讲,不讲的话,绛树姐姐还能对我眉目含情?”

韩玉树随意一挥袖子,示意女儿无须动怒。玉圭宗姜尚真,就是这种油腔滑调没个正行的人。他这仙人境一袖,同时打碎了年轻人事先藏在附近几处山水中的符箓。在我韩玉树跟前耍这阵法手段,真是布鼓雷门,可笑至极。

当然,韩玉树也确实忌惮一个玉圭宗前任宗主,更忌惮姜尚真的那一截破损柳叶。在姜尚真是玉璞境的时候,就有一片柳叶斩仙人的骇人说法,这可不是姜尚真自夸。此人跌境,是从飞升境跌为仙人境,如果不是确定如今姜尚真的本命飞剑根本已经不宜祭出,韩玉树今天只会救出女儿,然后立即离开太平山地界。总之,只要姜尚真不亲自出手,那么姜尚真说与不说,是否道破天机,他韩玉树,人与道法,都在高处,在那年轻人头顶高悬。

可能是被韩玉树打破阵法枢纽的缘故,年轻人悻悻然收起指尖所拈符箓。

韩绛树有些快意,阵师?贻笑大方而不自知!真当符箓第二韩仙人,是一句桐叶洲地仙之间随口说说的玩笑话吗?

姜尚真看着那个一脸大仇得报的绛树姐姐,眼神越发怜悯。

“符箓于仙,天经地义。又来个符仙?真没听过。”陈平安笑道,“没听过,亲眼见过了,好像也就一般,勉强给于老神仙当个烧火童子、递笔道童,倒是凑合。”

韩玉树一笑置之。

姜尚真轻轻拍掌:“输人不输阵,不愧是我的好人兄。不枉我帮忙照顾绛树姐姐一场。”

不过姜尚真小有疑惑,陈平安今儿竟然没有直接开打?不像是自家这位好人山主的一贯风格。

不管如何,可惜于玄如今依旧在合道十四境,不然陈平安这种诚挚之言,听着多舒坦,如饮醇酒,神清气爽啊。关键是陈平安根本就没见过符箓于玄,这种肺腑之言,却说得如此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姜尚真觉得自己就做不到,学不来,一旦刻意为之,估计言者听者,双方都觉得别扭,所以这大概能算是陈山主的天赋异禀,本命神通?

那于老儿,也真是一条汉子,扶摇洲白也问剑王座一战,就于玄一人跨洲驰援,之后不知怎的,因祸得福,合道星河,不承想还不消停,其间又重返人间,在倒悬山遗址附近,不惜消磨自身道行,亲手拘押了一头飞升境大妖。传闻于玄私底下和龙虎山大天师笑言,说是想明白了一事,之所以一身仙气不够圆满,定然是缺一头坐骑不够威风的缘故。

只是如此一来,于玄破境至少要被耽搁三百年。

书院杨朴一直拎着一只空酒壶在那边假装喝酒。今儿一堆事,让读书人目不暇接,措手不及。

韩玉树其实从先前出手,到现在为止,之所以不着急拿下陈平安,是因为一直在谨慎观察四周动静,担心有个境界更高的护道人隐匿一旁,在暗中伺机而动,山上的恩怨纠缠,最是让人劳神,如果陌路相逢,最好莫惹小的,若是一位谱牒仙师,就莫惹他们背后的老祖师。

眼下这个年轻人,明显两者都占了。年纪轻轻,成就不俗,让韩玉树都觉得匪夷所思,还不到半百岁数,不但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得了“最强”二字的武运馈赠,还精通符箓,而且不是一个简单的登堂入室就可以形容的,竟然能够让女儿韩绛树着了道。只可惜韩玉树始终不知双方交手的细节,更不清楚姜尚真有没有出手。如果此人是事先设伏,布置了阵法,引诱韩绛树主动投身山水禁制小天地,倒好了,可若是两人狭路相逢,一言不合就捉对厮杀起来,那么这个年轻晚辈,确实有单枪匹马横行一洲的本钱。

而姜尚真当下显得如此镇定自若,袖手旁观,任由年轻人与一位仙人境对峙,只有一种可能,姜尚真先前已经对绛树出手,终究有那仗势欺人的嫌疑,因为无论是身份,还是境界,更别提厮杀本事,绛树远远无法跟姜尚真媲美,事实上,韩玉树都不认为自己能够和姜尚真掰手腕,去分什么胜负生死。

桐叶洲修士,要论战功大小,姜尚真稳坐第一把交椅,而且第二把交椅的位置,离姜尚真还不近。

韩玉树权衡算计过后,相较于年轻人凭自己本事胜过绛树,更倾向于姜尚真的出手,不然女儿绛树到底是一位实打实的玉璞境,同时也不至于对她眼前的姜尚真如此咬牙切齿,她与姜尚真之前都未打过交道,没必要对姜尚真恨之入骨。

韩绛树一直识大体,擅长审时度势,不然韩玉树也不会带着她奔走四方,在山上各大仙家之间积攒香火情,有些时候还会由她帮着万瑶宗穿针引线。

有人说过一番在山上广为流传的金玉良言,说那个女子笑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飞剑,好看的,一剑戳人心,不好看的,一剑戳瞎眼。而说这句话的人,此刻就坐在山门口那边喝酒。

杨朴灵光乍现,看了看姜老宗主和那个至今尚未起身的玉璞境女修,再远望一眼陈姓前辈与仙人境韩玉树的对峙情形。杨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比如先前拽着韩绛树头发御风而行,落地后再请自己喝酒的前辈陈山主,之所以会不小心在韩绛树那边喊破姜尚真身份,该不会是早早在给韩玉树挖坑下套?故意让韩玉树误以为是姜老宗主出手擒下的韩绛树吧?杨朴感慨不已,万一真如自己所料,那么陈前辈也太过阴险……不对,是太过算无遗策了些。

韩玉树笑道:“先帮你喂拳一场,再任由你慢慢稳固武道境界,就当是我对一个外乡晚辈的最后耐心了。事不过三,希望你惜命些。”

陈平安拧转手腕,轻轻挥动狭刀,一脸疑惑道:“你不是在确定我有没有护道人吗?仙人境就可以睁眼说瞎话啊,那飞升境还不得随便满嘴喷粪,溅我一身?”

韩玉树会心一笑。韩绛树却听得脸色发紫,那个挨千刀的家伙,言语如此粗鄙,就像个不入流的山泽野修。

姜尚真忍住笑,有些辛苦。他瞥了眼那个养尊处优的万瑶宗仙子,真是个都不值得陈平安如何算计的绛树姐姐啊。怪不得陈平安对她有那“命太好才玉璞”的评价,听着不是好话,事实上半点不刻薄。

姜尚真偏移视线,远远望向陈平安。很难想象,这是当初那个误入藕福地的少年。想一想韩玉树,再想一想自己,姜尚真就越发庆幸自己的那种不打不相识了。

陈平安那一口故意说得稍显生涩的桐叶洲雅言,其实还算流畅,所以只是略显外乡人,唯独其间几次咬字,会不易察觉地泄露马脚——中土神洲大雅言的独有韵脚。分明是有意为之的一种“言多必失”。

也就是说,陈平安与韩玉树的“多余”闲聊,必须保证合情合理的同时,又会让一位仙人境大修士有机会顺藤摸瓜,哪怕不会自以为是,也难免将信将疑。可如果来自三山福地的韩玉树根本不精通中土神洲大雅言,陈平安就注定会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只不过对于陈平安来说,反正就是几句闲聊的事情,不了什么心思,面对一位帮忙喂拳的仙人境前辈,这点礼数还是得有的。在剑气长城那边,无事可做,反正光阴流逝太慢,自身念头又太多太快,每天就只能自顾自瞎捉摸,没什么贪多嚼不烂,所以别说是九洲雅言,就连浩然天下十大王朝的纯正官话,陈平安估计都能说得比本土人氏还娴熟,尤其是细微处的咬文嚼字,无比精准。当外人认定某个真相,而陈平安又存心算计时,他就会给出一个又一个支撑这条脉络的细碎小真相。

姜尚真越发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和独具慧眼,愿意早早押注落魄山,不过是了点神仙钱,就捞了个记名供奉,接下来就要好好争取那个首席供奉。

韩玉树担心节外生枝,不愿继续陪着陈平安虚耗光阴,否则有碍事的旁人赶来凑热闹,见风使舵,在姜尚真那边卖个乖,多半会用什么境界悬殊、宗主是长辈的和稀泥理由,阻拦自己出手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

韩玉树便不与陈平安废话半句,轻轻一拍腰间那枚紫润光泽的葫芦,声势远远不如先前浩大,从葫芦里只是掠出一缕三昧真火,好像一条纤细火蛇,游弋而出,一个摇头摆尾,转瞬之间,天上就出现了一条长达百余丈的火焰绳索,往陈平安一掠而去,火绳在半空中画出弧线,如有一尊尚未现身的神灵持鞭,从天上敲打山河。

陈平安伸手一探,将那把斜插在地上的狭刀斩勘握在手中,双膝微屈,一个蹬地,尘土飞扬,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远离山门的数里之外,纯粹以武夫体魄的游走姿态,展现出一位地仙缩地山河的神通效果。一袭青衫的修长身形微微停滞,一刀劈斩在那条劈头盖脸凶狠赶来的火绳上。韩玉树瞧见这一幕,眼神冰冷,微微摇头,绛树竟然会输给这种莽夫,一旦传出去,确实是个天大的笑话,他韩玉树和万瑶宗丢不起这个脸。

一把狭刀斩勘的刀锋,竟是完全没有落在那条火蛇绳索之上,一刀劈空,火绳瞬间裹缠住陈平安手臂,如长蛇缠绕盘踞,三昧真火蓦然收缩为十数丈,捆住陈平安整条持刀胳膊,下一刻韩玉树心意微动,便有火龙走水的气象生发而起,以一位练气士的长生桥作为道路,各大洞府灵气仿佛一处处山林草木,所过之境,皆要被火龙焚烧殆尽。

韩绛树眼神光彩熠熠,父亲此举分明用上了那枚上古遗物葫芦当中最为精粹的一缕三昧真火,在内有乾坤的葫芦小洞天当中,万瑶宗历代宗师以龙涎等异宝助长火势,熊熊大火蔓延数千年之久,其间炼化木属灵器材质宝物更是极多,这等品秩的精纯真火,内里别有天地的古物葫芦中总计不过温养出灯芯大小的三粒,攻伐重宝无法摧破,哪怕是一位玉璞境剑仙的本命飞剑也无法一剑破此法。

除了难以摧破和极其难缠之外,这门并非符箓一道的术法,最大的玄妙就是能够迅速束缚修士的三魂七魄,以修道之人辛苦积攒的天地灵气作为干柴,熊熊燃烧,越是道心不定,越是向火上浇油,稍有不慎,千仞堤桥溃于一蚁,星星之火势至焚天,练气士整个小天地,转瞬之间就会是大火燎原、万物成灰的可怜处境,越是百般挣扎,越是速速求死。

简而言之,只要是低于仙人境韩玉树一境的练气士、不曾养出清凉意蕴的道门高真,或不是身具佛门神通的高僧,韩玉树祭出此术,仅此一招就可毙敌。

与此同时,韩玉树祭出一把幽绿法刀,法刀划破长空,拖曳出一道流萤,直奔陈平安头颅而去,如刽子手行刑,欲斩其首。

法刀青霞是万瑶宗开山祖师因缘际会之下得自一座已经破碎的上古青霞洞天,货真价实的半仙兵品秩,如果不是伤了品相,无法炼为本命物,不然就是一件当之无愧的仙兵至宝,其锋锐程度,更是能够将一件兵家甘露甲视若白纸。法刀虽为韩玉树的中炼之物,却锋芒无匹,可当剑仙飞剑使用。三山福地珍藏有一块书箱大小的斩龙台,在万瑶宗历史上,韩玉树凭此法刀,数次将其一斩为二。

韩绛树除了被那一截柳叶在眉心处“盯梢”,无法以心声与父亲言语,此外皆无禁忌。姜尚真出手极有分寸,并未对她太过,所以战场形势,韩绛树瞧得十分真切。先前葫芦里边的三昧真火第一次现世,看似火势如洪水决堤,不过是父亲让对手掉以轻心的手腕罢了。之后祭出一粒灯芯真火,再以法刀青霞斩首,才是速战速决、两招制敌的仙人风采。

韩玉树一手掐诀,指指点点,陈平安四周出现一座符箓禁制小天地。

姜尚真点点头,赞叹道:“干脆利落,接引七星,北斗注死,妙在一个‘有心无口即阵法,符箓无纸方是真’,不愧符箓第二,姜某人有幸与韩宗主同为桐叶洲修士,与有荣焉。”

人生星宿,各有所值。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韩玉树这一道符箓布阵术法,在于能够接引星光,化为己用,这门生僻神通,比起餐霞饮露、拜月炼形之流,相对传承更少。传承少,现世就少,就更容易让练气士一招鲜吃遍天。

一脸血污尚未擦拭干净的韩绛树刚有几分笑意,脸色便立即僵住。

只见远处陈平安站在一处山巅,一手拖刀,一手高高抬臂,竟是以手心直接握住了幽绿法刀的锋锐刀锋,另外一条手臂,金色流淌,一条三昧真火显化而出的火蛇,不但莫名其妙退出了人身小天地,仿佛还被一条金色蛟龙反过来缠住。陈平安微笑道:“道家坐忘,贵在死心,参禅学佛,要先肯死。所谓肯死者,无非决定一往而已。我一个小小地仙,都敢与仙人境掰手腕了,自然是那敢死肯死之人。”

陈平安转头望向太平山的山门,故作恍然道:“明白了,你爹不愧是仙人境前辈,宗师风范,与晚辈切磋道法,喜欢先让两三招?否则在我面前抖搂这等雕虫小技,绛树姐姐,你是不是应该再次大笑一个?”

陈平安轻轻跺地,一身拳意外泄,撞击那道遮天蔽日宛如一座小天地的符箓禁制,七粒原本仿佛镶嵌在天幕上亘古不变的星光,好似灯火飘摇的七盏油灯,在拳罡潮水之中摇摇欲坠,忽明忽暗,再不复先前更换山河的玄妙气象。

韩玉树其实吃惊不小。不但惊讶陈平安破阵的轻松,更奇怪年轻人身上竹衣法袍丝毫无损。那件青神山竹衣法袍之下,似乎还有一件道意沛然的天仙法衣,极有可能是一件半仙兵品秩的道袍。

外袍竹衣,是一道障眼法,这些个来自中土大仙家的谱牒嫡传,真是满身的心眼。

三昧真火,法刀青霞,符箓禁制,三招齐出,一般的玉璞境修士对付起来都要元气大伤。

韩玉树当然可以收放自如,不会当真打杀陈平安。韩玉树一直想要探究一番陈平安的家底和宗门道脉,比如迫使陈平安施展内嵌法袍的某种道法神通。陈平安以竹衣遮掩在里边的那件道袍,若是高于预料的仙兵品秩,韩玉树就可以找个机会收手了。修行登山不易,可是找个台阶下,还不简单?韩玉树并非蛮干之辈。

万瑶宗置身于三山福地,与世隔绝数千年之久,辛苦积攒出一份雄厚底蕴,谋划长远。既然决定了将祖师堂神位搬迁出福地,来到浩然天下桐叶洲,就没必要去招惹一座中土神洲的大宗道门。因为韩玉树立志于在自己手上让万瑶宗逐渐成长为早年桐叶宗、玉圭宗这样的一洲执牛耳者。

如今中土文庙严令禁止山巅修士擅自厮杀,一经发现,只要稍稍殃及人间山河,文庙就二话不说,先让两位上五境跨洲去往中土文庙,各打五十大板,再做决断,所以当下看似被待客、实则被软禁在功德林当中的上五境修士,已经有双手之数。若是敢不去请罪,各洲都会有一位不是什么文庙圣贤的飞升境专门负责“请”人去功德林闭关思过,若敢还手,就地打杀,功德不可赎。

在文庙副教主董老夫子亲自待客的功德林,传闻多次有各居一洲的故友重逢,更有类似对话传出,如“你也来了啊,不寂寞了”,“好巧好巧,喝酒喝酒”。在这些人里边,竟然还有一位儒家圣贤、旧鱼凫书院山长周密。

韩玉树有了主意,看来这场架得打得更狠,下手更重。再不能讲究什么点到为止了,不然自己要跟着女儿绛树,一个仙人境,一个玉璞境,一起丢了脸面在这太平山,再难从地上捡起。

韩玉树心念微动,主动撤去符箓阵法最后一点灯火光亮,微笑问道:“看那武运,你当下是远游境,或者说是山巅境?既得‘最强’二字,想必对自身拳法一定颇为自信?”

姜尚真笑呵呵道:“绛树姐姐,瞧见没,以后多学学你爹,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豪杰。”

韩绛树脸色阴沉。

那处捉对厮杀的战场上,陈平安神色玩味,右手持刀,笑眯眯道:“你猜?”

别说是一个韩玉树,恐怕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姜尚真都不知缘由。

陈平安故意和韩玉树多说几句,还真不只是在咬文嚼字上故弄玄虚,而是陈平安不得不心神分开,分心跟韩玉树拖延时间。

原来陈平安先前以最强九境跻身武道十境之时,才发现武运馈赠一分为二了,一实一虚,与以往破境,武夫只是收取天下武运别有天地。难怪陈平安之前觉得武运不够多,以至于他不得不神游万里,沉浸其中,好像被人拖曳进入一座虚无缥缈的大天地,最终在一处山巅,天地间武运浓稠似水,陈平安置身其中,就像第一次行走在光阴长河。

在那山巅,有十一个位置,刚好可以站立“十一人”,围成一圈,仅就“座位”而言,并无高低之分,以至于陈平安都无法分清每一位武夫的境界高低。

武道十一境,万年以来,站在各境最高之人,一境唯一人。而不是每座天下的当下最强,就能够来此驻留,然后静待后世武夫挤掉位置。

但是某一人,只要多个境界的“最强”二字都足够“前无古人”,那就可以占据多个位置。比如一袭白衣同一人,就站在了四个不同位置,独占四席之地的一人,是那不同岁数、不同境界的武夫曹慈。

此外,陈平安认得裴杯,只是这位女子武神竟然只有一个位置。

一袭鲜红法袍,男子散发。正是陈平安本人。

十境陈平安见九境陈平安。

那份感觉,古怪至极。

更让陈平安百感交集的事情,是十一个位置当中,有个年纪小小的黑炭小姑娘,双臂环胸,瞪大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在看什么。

除了来此山巅的止境陈平安之外,裴杯、曹慈这对师徒也好,他和裴钱这对师徒也罢,原在山巅此处的都只是一个假象罢了。

陈平安走到那个黑炭小丫头面前,下意识微微弯腰抬起手,要笑着敲她栗暴。

作为落魄山的开山大弟子,都见着了自己师父,发什么愣呢。

只是陈平安抬起手又放下,当师父的,不舍得,哪怕这个弟子其实并不在此处。

练拳其实很苦。陈平安是过来人,最知道其中辛酸。

陈平安开始环顾四周,不知道来了此地,会有何玄机,心神竟是暂时无法离开此地,走又走不得,闲来无事,他只好猜测那位“十一境”武夫,到底是那裴杯还是他、曹慈以及裴钱之外的某个其他人,反正就只剩四人了。

一个声音响起,回荡天地间:“登顶所为何事?”

陈平安想了想,发自本心答道:“一拳递出,同辈武夫,只觉得苍天在上。”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不够。再答。”

在山巅天地之外,韩玉树当真不讲半点前辈风度了。就连姜尚真都收敛神色,沉默观战。

收起法刀青霞的韩玉树,身边又浮现出一件古物,是那道门礼器云璈,古称云墩,相传是仿造远古神灵用以行云之物,其高大木架,比起后世多小锣的云璈要更为巨大,木架以万年古木松明子炼造而成。仙人境韩玉树阴神远游出窍,白衣飘摇,白衣竟然又是一件岁月悠久的法袍,阴神韩玉树站在云璈之前,手持小槌,上有古篆铭刻“上元夫人亲制”六字,显然是远古秘境遗落的重宝。

阴神韩玉树脚踩白云,以小槌轻击锣鼓,配合真言,两者极有韵律,皆古意苍茫:“云林之璈,真仙降眄,光景烛空,灵风异香,神霄钧乐……”

言语之间,一位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女子,睁开一双金色眼眸,步虚神游,来到云墩一旁,她伸出手指,跟随小槌,手指轻轻点在云璈鼓面上,仿佛在随着韩玉树唱和。

太平山地界,方圆数百里,大地处处云雾升腾,宛若人间仙境白云中,云海滔滔,雪浪滚滚。

韩玉树真身则张嘴轻轻呵气,仙人吹嘘白云生,从一处本命气府当中掠出一张水运精纯的碧绿符箓。

韩绛树脸色剧变。父亲这是铁了心要斩杀此人?不然何至于祭出此符?

碧绿符箓是三山福地六大秘符之一,虽然此符在万瑶宗传承有序,但是每一代修士只有一人拥有,旁人便是偷偷翻烂那部秘籍,学成了修行道诀,一样无法炼制此符。

符箓一道,真正高妙处在于以丹书秘箓内炼人身小天地,这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不然手持之符箓,术法再高,威势再大,终究只是修道之人的身外物。真正意义上的炼化符箓,是它与一枚金丹或是元婴阴神融合,是谓仙家步虚词中一语——五岳皆积骨,三山眇如块,举步跃云霄——打开一把天门锁,鸟瞰一悟通玄真。

万瑶宗宗主韩玉树要炼制成功这一张吐唾横江符,除了必须拥有根本宝箓之外,还需要不断加持,所以并非什么一劳永逸的好事。每一甲子,都需于冬至日不差丝毫地取水一斗,在搁放符箓的本命气府当中再次铭刻“雨师敕令”四字,并于夏至日取出,借助炎炎烈日走水一趟,左手攒一雷局,掌心篆写水龙雷文,右手掐五龙开罡诀,再焚大江横流符在内的十数道水法符箓,饮尽一斗水,浇筑水府,最终在人身小天地当中不断将一口井掘深,就可与五湖四海、九江八河之水相互感通。持符修士对敌,只需默诵真言,一口数诀,顿时法天象地,滔然如大江之水涌现,喷流千百里,如江水横流,以水覆山。

姜尚真叹了口气:“这等符箓水法,搬海移湖运江河。一口唾沫淹死人,古人诚不欺我。”

韩绛树脸色一变再变。

父亲果真起了杀心,又祭出一张同样唯有宗主可炼的祖山符箓。

韩玉树以剑诀书写“太山”二字,分出心神,在气府内拈土一撮,然后随咒抛撒,即成大山。

世间的撮土成山符虽种类庞杂,但符箓修士几乎大半都知晓,只是哪里比得上这搬运“太山”一符。如今的浩然天下,估计只有那些大宗门才会记载“太山”一说,而且除了宝瓶洲云林姜氏等古老家族书籍秘录,大多注定语焉不详,说不清此山的真正来历。

山岳倒悬,山尖朝下。与先前那条悬停空中并未坠地的横流江河刚好形成一个山水相依的格局。地面之上的那座云海,便被悬在天上的山岳与江河衬托得好似高在天幕了。

韩玉树俯瞰而去,冷笑道:“是那玉璞境,还是仙人境,天地并拢大天劫,一试便知。”

韩玉树还真不信随便跑出个年轻人,能够不到半百岁数就与自己同境。

一旦决定倾力出手,韩玉树就再无杂念,除了打造出一座威力等同于玉璞境天劫的恢宏禁制,他的真身又从袖中拈出一张绘有五山的金色符纸,以剑诀书“五嶽”二字,符纸本身其实就只差这二字,早早就以山岳五色土炼化成了符箓丹墨。韩玉树丢出符箓去往天幕,五山倒悬,如五把本命飞剑,“剑尖”直指大地上围困住陈平安的阵法牢笼。

韩绛树先见陈平安被拘押在天地中,再见此符被父亲祭出,她就想要起身,不承想那个姜尚真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半点不知轻重利害,一截柳叶再次钉入她眉心,比先前更深,疼得她一屁股跌倒在地,神魂震颤不已。剑修飞剑,便是如此不讲道理,哪怕只有些许剑气剑意残余,一样最伤修士人身天地!

韩绛树怒道:“姜尚真,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

姜尚真眨了眨眼睛,一脸难为情,双指夹住酒壶,轻轻晃荡,委屈道:“得寸进尺?绛树姐姐小觑姜某人的小弟了不是?”

韩绛树不明就里。杨朴更是一头雾水。姜老宗主的言语,处处打机锋啊。

韩玉树转头望向山门这边,笑问道:“姜宗主,是不是可以放了小女?”

姜尚真抖了抖袖子,拿出一摞符箓,蘸了蘸口水,抽出其中一张金色符箓,高高举起,对韩玉树笑道:“送你?”

竟是一张同样只差以“五嶽”二字点睛的符纸。

韩玉树摇头笑道:“算了,万瑶宗不缺此符。”

姜尚真说道:“我是剑修,书写‘五嶽’,比你画符更值钱些,真不要?我不缺钱,万瑶宗和韩宗主缺啊。何况韩宗主你也真是上了岁数,老眼昏了,先前都明明白白说了你差点儿成为我的岳父,以姜某人在山上有口皆碑的用情专一,你就没想过,我为何不辞辛苦赶来见一见绛树姐姐?”

韩绛树羞愤难当。韩玉树微皱眉头。

难不成真不是姜尚真油腔滑调没个正行,而是真有一桩发生在三山福地的腌臜旧事?绛树为何不说?韩玉树突然哑然失笑,早年听一位嫡传弟子提及过,绛树确实无缘无故追杀过某位一掷千金的“善财童子”,不过根据当时万瑶宗的谍报,那人是桐叶宗嫡传无误,所以韩玉树就没打算继续追究。当时的桐叶宗,可谓如日中天,老祖杜懋是桐叶洲唯一的飞升境,尤其一件本命物吞剑舟,更是天生克制剑仙。

韩玉树收回视线,总之又是一笔糊涂账,眼不见心不烦。只要摊上姜尚真,就是如此棘手。幸好如今的玉圭宗,宗主是韦滢。

韩绛树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姜老贼,你为何会有此符?!”

姜尚真白眼道:“‘钱多人英俊,专一不风流’,说的是谁?”

姜尚真转头问杨朴:“杨兄弟,你是正人君子,你来说说看。”

杨朴有些良心不安,轻声道:“是姜老宗主?”

姜尚真笑着将那张金色符箓递给杨朴:“送给杨兄弟了,礼轻情意重,别嫌弃,真要嫌弃,我再送你几张。”

杨朴赶紧摇头道:“姜老宗主还是送我一壶酒喝吧。”

总这么拿着一只空酒壶装样子饮酒,杨朴觉得确实有点过分了,除了那两尊兢兢业业当门神的地仙,其余几个不是玉璞境就是仙人境的,不是宗主就是山主的,杨朴实在装不下去了。

姜尚真取出一壶酒,再将那符箓往酒壶上轻轻一拍,抛给杨朴:“先喝完了,再将酒壶和符箓一并还我便是。”

杨朴接住酒壶,无可奈何。

韩绛树嗤笑道:“姜宗主真是会财大气粗,更晓得收买人心。”

韩绛树不是那个境界低微的书呆子,她很清楚一张五嶽符的价值所在。

世间水符,哪怕是韩玉树那张已算第一等秘符宝箓的吐唾横江符,只要不苛求品秩,就可随处取水,但是这张五嶽符,对山土的品秩要求极高,因为并非寻常一国五岳,而是太山在内的五座古老山头。后世符箓修士,几乎不知太山为何物,而同样作为上古五岳之一的中土穗山,有几个能够去求得一抔泥土?真正的天大麻烦,甚至都不是那座云遮雾绕的终南山。终南山是一处虚无缥缈的“山市”,比见着了海市蜃楼再去推衍寻觅更加难见真身。比穗山难求、终南山难见的更大麻烦,还在于那座五岳之一的东山,已经消失无踪百多年,就像是从天地间凭空消失了,这就使得五嶽符,人间从此再无炼制成功的半点可能,所以世间每一张五嶽符,只要涉及买卖,就会溢价极多。

据说只有符箓于玄在内的寥寥几位符箓大家,以及皑皑洲刘氏十六库之一的符箓库,还有一些保存下来,估计最多三十张。物以稀为贵,本就珍稀异常、张张价值连城的大五嶽符,越发一物难求。在山巅,此符在百年间价格就翻了好几番,如今喊价都喊到了“一符十谷雨”的地步了,惊世骇俗,毕竟修士每用一张,世上就少一张。如此天价,还有修士购买,自然不是嫌钱多,而是此符真正的价值所在,是修行土法的山巅大修士希冀着能够凭此演算出太山、终南山和东山的线索。

姜尚真突然喃喃道:“怪事。”

被拘押在一个仙人境的符箓禁制当中,陈平安双手拄刀,想了七八种应对之策,最终选择了一个不太谨慎、不符合习惯的方案。

修行多年,辛苦攒钱,没有我买不起的酒,没有我递不出的剑。

陈平安松开刀柄,猛然间一抖双袖,黄纸符箓如两条江河浩荡涌出,既不试图冲散大阵禁制,也不去天幕抵御山岳压顶。数以千计的符箓贴地长掠,最终骤然悬停,以陈平安为圆心,形成一个数里地的大圆,同时陈平安悄然祭出一把本命飞剑井中月,剑分数千,为符箓点睛。

陈平安背对太平山,轻声道:“起剑。”

一道璀璨剑光,从大地升起,撞碎云海与符箓太山,剑光气冲云霄,直达天幕。

韩绛树脸色惨白,颤声道:“真是……剑仙。”

姜尚真仰头看着那一幕,其实并不陌生,因为他在北俱芦洲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心神往之,所以当时他也曾祭出一片完整柳叶。只是今天,看着那一截柳叶,双鬓微霜的姜尚真只是放下酒壶,学陈平安双手笼袖,然后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太平山。

在古怪山巅,陈平安双手负后,缓缓踱步,最终再次给出答案:“比你拳高一境。”

天地寂静。

片刻之后,心神退出山巅,陈平安提起地上那把斩勘,收刀归鞘,然后一步跨出,来到天上,向韩玉树笑道:“落魄山陈平安,向万瑶宗问剑。”

韩玉树神色诚挚,打了个道门稽首:“陈道友剑术通天,晚辈多有得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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