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问剑做客两不误
刘羡阳今天现身,既无佩剑,也无背剑,两手空空。其实原本是想背一把剑的,好歹装装剑修样子,只是见陈平安背了把剑,关键瞧着还挺人模狗样的,他就只好作罢了。
刘羡阳此刻气定神闲,双臂环胸,就那么站在山门口牌坊不远处,仰头看着那块榜书“正阳”二字的匾额,然后脸上神色逐渐别扭起来。
之前陈平安那家伙跟他开玩笑,说你那名字取得好,是不是羡慕正阳山的意思?愣是把刘羡阳给整蒙了半天,而且被恶心坏了,喝了一壶闷酒都没缓过神来。正阳山真是造孽啊,明儿问剑,得与他们祖师堂提个意见,不如听句劝,改个名字。
昨天在过云楼那边喝酒,玩笑之余,陈平安丢出一本册子,说是明天问剑可能用得着,刘羡阳随便翻了翻,只记了个大概,没上心。
年老一辈的,竹皇、夏远翠、陶烟波、晏础等人在内的这些个老剑仙,本命飞剑如何,问剑风格如何,有哪些撒手锏,那本陈平安帮忙撰写的“家谱”上边,都有详细记载。
还有年轻一辈的剑仙们,尤其是那拨有可能率先现身问剑的,柳玉、庾檩、吴提京、元白……册子里边一个不落,都榜上有名。
不是刘羡阳自负,当真眼高于顶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而是当一个人身边有个朋友叫陈平安的时候,就会后顾无忧,格外轻松。
不过刘羡阳确实很自信,他从小就是如此,学什么都很快,不但入门快,只需要随便点心思,任何事情就可以登堂入室。就像烧瓷一事,十数道手艺环节,道道关隘,都是学问,可刘羡阳只了小半年的工夫,就有了老师傅数十年功力积淀的精湛水准。
姚老头那么个眼光挑剔的龙窑窑头,一样只能对他念叨几句手艺之外的大道理,什么“瓷器烧造,是火中由来物,却得悉数褪了火气,才算一等一的上佳物件,之后搁放越久,如置水中,悄悄磨砺百千年,越见莹光”。
陈平安这家伙,就要笨了点,做事情又认真,所以就只能乖乖跟在他后头,有样学样,还学不好。
刘羡阳半点不着急,既然已经放话问剑,就根本无所谓谁来领剑,最好就这么拖着,让正阳山内外的一洲修士多领略一番刘大爷的玉树临风。
刘羡阳看着那匾额实在糟心,就干脆收回视线,开始闭目养神。
当时从客栈御风赶来此地,途中回望一眼过云楼,发现陈平安已经不知所终了,不晓得这家伙鬼鬼祟祟,这会儿偷摸去了哪里。反正肯定不是一线峰祖师堂那处的“剑顶”,不然早就闹开了。所以说陈平安这家伙还是厚道,不抢风头,让自己在山门口这边问剑。
这样的朋友,不用太多,一个足够。
日炼千岁梦,夜游万年人。说的,就是我刘羡阳。
白鹭渡管事韦月山,匆匆忙忙御风赶到山上过云楼,然后和师妹倪月蓉面面相觑。
和曹沫一同住在这处甲字房的好友,不是一位来自老龙城的山泽野修吗?怎就突然变成了龙泉剑宗的嫡传刘羡阳?由此可见,那位头戴莲冠的道门真人关牒作伪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可化名曹沫的那位年轻道人,身上那件青纱道袍,织造考究,满身云水气,手捧一枝白玉灵芝,更是为那隐士山中客的道气画龙点睛一般,衬托得那曹沫何等仙气缥缈,哪怕这厮说自己不是道门中人,都没人信啊。
至少青雾峰这对师兄妹,直到这一刻,都觉得那人只是虚报名字,定然还是一位名载道统、身负道牒的道家仙师。莫不是这趟远游,是靠着头顶那个莲冠,为刘羡阳那场必死无疑的问剑护道而来?
倪月蓉哭丧着脸,心中恨那刘羡阳活腻歪了找死都不找个好地方,更恨极了那个帮凶曹沫。倪月蓉一袖子打烂身后那张她不去看都显碍眼的藤椅,跺脚道:“这两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好死不死,是从我这儿漏去一线峰闹事的,宗主和老祖们动怒,回头责怪我办事不力,怎么办啊?”
韦月山安慰道:“未必全是坏事,山下不是有个说法,老百姓建造房子,不闹不红火嘛,有点小磕小碰,反而会是好事。这两个藏头藏尾的,都没黄河的那份气度,我猜撑死了是一位金丹境剑仙,外加一位元婴境的道门修士,就他们俩,搁在别处,抖搂威风不难,在咱们这儿,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帮着助兴罢了。”
倪月蓉轻轻点头,只是难掩哀愁神色,一双水润眸子中尽是委屈。
一线峰山巅祖师堂门外广场上,只有那拨来自琼枝峰木坊的年轻女修还在忙着将各色卉瓜果摆放在众多几案上,贵客观礼一事,座位的安排,每一把椅子的摆放和落座,都不能有丝毫纰漏,不然就是得罪人了,所以回头她们还需要各自领着一拨人入座。
此刻并无任何一位正阳山剑仙在此看护,因为没必要,这处山门重地,禁制森严,山顶剑气纵横,细密无缺漏,剑气凌厉,剑意沉重,使得山巅处无任何草树木能够存活生长,连那山峰石壁都得依凭阵法和术法淬炼,才不至于崩碎,所以祖师堂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护山大阵,连她们都需要悬佩正阳山秘制斋戒牌,才能够呼吸顺畅,行走自如。换成寻常金丹境剑修擅自登顶,置身此处,就像一场实力悬殊的问剑,一着不慎,就会触发剑气,运气好,重伤远遁下山,运气不好,就算把身家性命交待在一线峰了。
这些姿容秀美的莺莺燕燕们,当下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个个满脸喜庆,她们偶尔的窃窃私语,都是闲聊那些名动一洲的年轻俊彦,比如自家山上的吴提京,还有龙泉剑宗的谢灵,以及真武山那个辈分极高的余时务,据说是个相貌极英俊、气质极温和的男子,至于那个书院君子周矩,更是有趣极了,贤人君子贤人再君子轮流来。当然肯定也会聊那南岳范山君的女子身份,以及北岳魏山君的那份风神高迈,容仪俊逸。
正阳山的一线峰,除去那条普通的登山神道主路,还有十条由剑仙亲手开辟出来的登山“剑道”,世代相传,传承有序,只是其中七条,都已经先后登顶,这就意味着正阳山历史上出现过七位证道的玉璞境剑仙,最近一位,正是老祖师夏远翠。其余三条,距离山顶还有些差距,其中就有拨云峰、翩跹峰和对雪峰历史上三位元婴境开辟出来的剑道。
这就是正阳山旧十峰的由来。
所以祖师堂又名为剑顶,寓意一洲山河内此地已是剑道之巅。
证道长生,逆天行事,只在争字。后世剑修,入我山中,当不惜性命,仗剑登顶,脚踩山河,身边再无旁人。这些都是正阳山弟子早就烂熟于心的祖训。
离着山顶不远处,竹皇领着三四十号仙师在一座停剑阁暂时休歇,原本等着诸峰贵客来此汇合,人到齐后,由宗主竹皇领着所有的宗门嫡传、观礼贵客,按照正阳山祖例,一起从停剑阁徒步登山,需要不急不缓走上约莫两炷香工夫,一起登上剑顶,再走入祖师堂敬香,之后就正式开始庆典,将护山供奉袁真页跻身上五境的消息昭告一洲。
不承想来了个自称刘羡阳的悖逆之辈,丧心病狂至极,说是要问剑、拆祖师堂。故而有旧十峰和新十峰之分的正阳山诸峰客人,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步,不着急赶赴祖山,只等着看好戏了。
一线峰宗主竹皇、满月峰玉璞境夏远翠、秋令山陶烟波、掌律晏础,这些老剑仙都已经身在停剑阁。至于护山供奉袁真页,正阳山年轻弟子心目中的搬山老祖,当然也不会缺席。
除去正阳山自家的祖师、嫡传弟子,山外所有剑修,哪怕是身份尊贵的观礼客人,都需要在停剑阁摘下佩剑。所以曾经李抟景才会笑言,是那剑修,又肯去正阳山那处小山头摘剑赏景的,不配当剑修。
因为离庆典还有小半个时辰,所以目前已经身在一线峰停剑阁的修士都是和正阳山世代交好的老仙师,对那个年轻剑修不合时宜的挑衅都面有怒容,竖子狗胆,太过猖狂了,阮邛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嫡传弟子。
竹皇略带歉意,与诸多山上好友们笑道:“让诸位看笑话了。”
先有黄河问剑于白鹭渡,后有刘羡阳现身于祖山门口,都要问剑,确实闹腾了点。
白衣老猿双手负后,独自走到栏杆处,眯眼俯瞰山脚门口,小崽子还挺识趣,知道双手奉送一颗脑袋,来为自己的庆典锦上添,若是随便一两拳打杀,会不会太可惜了?
一干看戏之人眨眼工夫就发现好戏落幕了,似乎不太像话。
一位与大骊王朝颇有渊源的老仙师,先小心翼翼酝酿措辞,然后笑道:“那无知小儿,实在是井底之蛙,宗主都不用如何理会,直接赶走就是了。”
竹皇摇头道:“此人与我们正阳山曾经小有过节,再者此人祖上还与正阳山牵扯到一桩旧事,想必今天问剑,刘羡阳酝酿已久,很难善了。”
那位老仙师听闻此言,立即心领神会,就不敢再当什么正阳山和龙泉剑宗的和事佬,很容易里外不是人,犯不着。
掌律晏础略作思量,以心声问道:“宗主,不如飞剑传信庾檩,让他立即离开雨脚峰,去领这剑?”
庾檩与刘羡阳,双方年纪差不多,而且都是金丹境剑修。庾檩若是输了,不还有个对雪峰元白,晏础早就觉得此人碍眼至极,每次议事,只会半死不活坐在门口当门神,元白最好是与刘羡阳在山门口搏命一场,一并死了算数,以后祖师堂还能多出一把椅子。
不过这位掌律老祖师很快就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提议,改口道:“不如直接让吴提京去,毫不拖泥带水,几剑完事,别耽误了袁供奉的庆典吉时。”
山上问剑,一般就两种情况,要么胜负立判,转瞬间就有了结果。当年在风雪庙神仙台,黄河对上苏稼,就是这般场景。不然就是双方问剑,实力相近,本命飞剑又不存在克制一方的情形,故而极其耗费光阴,动辄剑光照耀人间,一路转战万里山河。虽说前者居多,可后者也经常出现。晏础就怕那个刘羡阳只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来,打赢一场就收手,而且用心险恶,故意拖延时间,说是问剑,其实就是在正阳山诸峰之间御风乱窜。
一场问剑开始之后,旁人总不能随便打断,当下正阳山贵客如云,难道就这么等着问剑结束?任由那个刘羡阳肆无忌惮地在自家山头乱逛?
竹皇想了想,虽然有了决断,依旧没有一言堂的打算,而是以征询意见的口气问道:“我觉得先输一两场,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剑修,各出一人,只要赢了最后一场就行,你们意下如何?”
晏础皱眉不已,脱口而出道:“今天岂可输剑,众目睽睽之下,这会儿说不定连那北俱芦洲和桐叶洲的修士,都在睁大眼睛瞧着咱们正阳山,能赢偏要输,如此儿戏,咱们这些老家伙还不得被三洲修士笑掉大牙?”
我正阳山,堂堂宗门,立身之本,一直就是冠绝一洲的群峰剑道可登天,结果在一洲瞩目的关键时刻,被一个小崽子找上门来问剑,还要故意输一场?你竹皇这个当宗主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说你觉得护山供奉袁真页的脸不是脸?可以任由外人随便踩在地上?再说了,那龙泉剑宗,还带着个剑字,天晓得是不是那阮邛小肚鸡肠,自己不敢来,就故意让弟子刘羡阳来拆台?
夏远翠倒是觉得竹皇师侄的想法比较稳妥,极有官场分寸,老祖师抚须而笑,没有以心声言语:“咱们好歹给那位阮圣人留点面子。年轻人脑子拎不清,死要面子,做事情说话,难免没个轻重,他自己找死,咱们这些也算是他半个长辈的人,总不能真的打死他。”
晏础笑着点头。
夏远翠这次以心声说道:“琼枝峰那边不是有个名叫柳玉的小姑娘,前不久好像刚刚跻身了龙门境?柳玉输了,再让庾檩下山领剑就是了,即便两人都输了,问题也不大,拿下第三场就是,咱们正阳山,就当给观礼客人们多看一两场热闹。”
陶烟波有些佩服远翠祖师的城府和心机了。
先柳玉,再庾檩,都曾是在龙州神秀山练剑多年之人,所以能算是刘羡阳的半个同门。若是赢了,显而易见,是正阳山剑道高出龙泉剑宗一大截;若是输了,明眼人都知道正阳山是待客之道,让刘羡阳借此机会与“同门”叙旧两场。双方输赢其实都在早先那条剑道上。而且正阳山一旦让这两位下山领剑,明摆着对刘羡阳今天的问剑就没当真,宗门胸襟,气量极大。
再说了,客气了前两场,正阳山这边第三场接剑,剑仙一个不留神,出手稍重,断了谁的本命飞剑或是长生桥,哪怕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当年为了拖延黄河破境,正阳山祖师堂议事之时颇为头疼,就在于山上问剑一事,讲胜负之外,更讲颜面。毕竟当时的正阳山,还远远没有今天这般的底气,丢不起半点面子。
比如当时夏远翠年纪大、辈分最高,境界也高出黄河一个境界,就不宜赶赴风雷园,竹皇是一山宗主,毕竟是与李抟景一个辈分的老剑仙,与黄河问剑,于礼不合,所以也是差不多的尴尬境地。此外陶烟波和掌律晏础,还真不敢说对阵同境剑修的黄河有什么胜算。所以,最后才推出了一个临时从客卿身份转为供奉的元白。
今时不同往日,大有不同了,正阳山新旧诸峰的老剑仙们,再不是自觉毫无胜算,而是谁都不乐意下山,看似白捡个便宜,其实是跌价了,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纠缠,对付个年轻金丹境,赢了又如何?注定半点面子都无的苦差事。
宝瓶洲的年轻十人,为首的是真武山马苦玄,此外还有谢灵、刘灞桥、姜韫、周矩、隋右边、余时务这些个,都是曾经在一洲战事中大放异彩的年轻天才。候补十人当中,还有竹皇的关门弟子吴提京,名次极高,位居榜眼。
这二十人当中,可没有什么叫刘羡阳的人,别说刘羡阳了,姓刘的都没有一个。
竹皇问道:“那就这样了?”
几位老剑仙都觉得此事可行。
最后晏础捏出一柄以独门秘法炼制的符剑,飞剑传信琼枝峰,剑光如一泓秋水,画出一条弧线,直奔琼枝峰。
仙人背剑峰由于无人看守,所以在此结茅修行的护山供奉袁真页去往祖山之后,就开启了山水禁制。
白衣老猿心中微动,摊开手掌,远观山河,一山地界,心意所至,山水景象纤毫毕现,最终却没有发现异样。袁真页只当是常有的鸟雀撞山,或是某些过路修士的气机余韵,不小心误碰了山水禁制。
竹皇察觉到护山供奉那边的异样,立即以心声问道:“有事?”
白衣老猿摇头笑道:“没事。”
竹皇笑着点头。确实,如今正阳山,无大事烦心,只有诸多喜事。
琼枝峰的开峰老祖师是一位道号灵姥的女子剑仙,名为冷绮,她跻身金丹境已经两百年之久,悬佩双剑,分别名为清水、天风,她又精通仙家幻化一途,故而有“两腋清风,羽化飞升”的山上美誉。
当时和庾檩一同登山的三位剑仙坯子中就有柳玉,少女当年被琼枝峰成功争抢到手,一举成为此峰祖师冷绮的嫡传弟子。
冷绮得到掌律师伯的符剑传信后,难得有几分笑意,这位峰主面容极老,鹤发鸡皮,眼神凌厉,在琼枝峰积威深重,说一不二,不过面对柳玉这位新收的嫡传,却是极为慈眉善目。她轻声道:“一线峰那边晏掌律来信了,希望你御剑去往祖山,和龙泉剑宗刘羡阳问剑一场。信上说了,一炷香之内,让你尽力就好,输赢无所谓。”
只是官场言语,能当真吗?
柳玉明显有些紧张,山中修行,无论是在神秀山,还是在琼枝峰,真正的捉对厮杀,与人正儿八经问剑,生平还是第一次,尤其对方还是阮圣人的嫡传,而且她还需要在一洲山巅仙师前辈注视下出剑,如何能够不局促。
冷绮便笑道:“这场切磋,就当是叙旧好了,一场问剑,玉儿你争取打得漂亮些。只是切记一事,最后几剑,莫要坠了琼枝峰历代祖师的威名。”
柳玉轻声道:“师父,龙泉剑宗那边早就知道我的飞剑和神通。那人又是阮圣人嫡传,可能会占尽先手。”
她的本命飞剑名为荻,飞剑一经祭出,剑化千百如荻漫天。
冷绮微笑道:“不打紧,只需照我说的去做,你不用想太多。”
柳玉深吸一口气,长剑出鞘,脚尖一点,飘然踩剑,御剑下山,去往一线峰山门口。
掌律晏础见着了琼枝峰那道婀娜身影,便施展神通朗声道:“琼枝峰龙门境剑修柳玉领剑!”
如果这位琼枝峰亲传和雨脚峰庾檩成为一对道侣,然后将来顺势占据千年无主的眷侣峰,晏础还真不介意传授她一门剑术,说不定小姑娘还能以龙门境修为赢了自己这位元婴境老剑仙呢。
琼枝峰这边,等于是入赘此山的卢正淳站在道侣身边,他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卢正淳的道侣是冷绮数十位再传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说实话,卢正淳之前真担心那个姓刘的踩了狗屎,成为阮邛嫡传之后,玩阴招,暗戳戳报复自己和家族。
这会儿他自然心情大好,与刘羡阳同样来自骊珠洞天,但是两人出身如有云泥之别。卢正淳是福禄街卢氏子弟,他哪里能够想到那个当年差点被自己打死的家伙,会摇身一变,成为剑修不说,还是阮邛这种大人物的嫡传?
被打死最好。不对,是被打个半死,断了长生桥才最好。然后下次故人重逢,就有意思了。
他那道侣笑着以心声道:“夫君,以后可要多多上心挣钱啊。”
卢正淳微笑点头:“责无旁贷,绝不让娘子为钱烦忧,受人半点白眼。”
一线峰山门口。
久等的刘羡阳睁开眼睛,竟然是这个柳玉。
双方之前没打过照面,因为在刘羡阳回乡之前,柳玉几个就已经离开神秀山了。
柳玉飘然落地,收剑归鞘,单手掐剑诀致礼,有那丝丝缕缕的剑气萦绕嫩葱一般的手指,她自报名号道:“琼枝峰,剑修柳玉。”
刘羡阳叹了口气,有点小麻烦,昔年下山三人当中,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其实原本是可以成为龙泉剑宗嫡传的,只是她痴情于那个庾檩,就跟着来到了正阳山。
刘羡阳笑道:“柳姑娘只管出招。”
柳玉点点头,并无半句客套言语,直接就祭出了本命飞剑荻。方圆数十丈之内,一时间仿佛皆是铺天盖地的荻飘荡。
刘羡阳伸出一只手,只是轻轻抖腕,以精粹剑气凝聚出一把长剑。成百上千的荻漫天飞旋,瞬间遮掩住刘羡阳的身形。
刘羡阳这会儿其实尴尬至极,之前陈平安就曾开玩笑,说其他剑修领剑都好说,但是一定要好好想想,如何对付琼枝峰的柳玉。
柳玉拔剑出鞘,身形一闪而逝,掠入占据地利人和的那座剑阵。早年在龙泉剑宗,几位登山更早的前辈都曾传授过她坐镇剑阵之法,尤其是那个当时名声不显、后来名动一洲的师兄谢灵,更教给她一门玄之又玄的化形道诀。柳玉听从谱牒恩师之命,除了飞剑和剑阵,她此外皆以龙泉剑宗传下的剑招和刘羡阳递剑。
一道道剑气带出条条流萤,在那无数荻之间斩向刘羡阳。
流萤轨迹飘忽不定,剑光交错,刘羡阳却只是以剑气驱散近身的所有荻飞剑,手中那把并非实物的长剑,东一下西一下,将那些颇为好看的流萤剑光一一斩断。这个柳姑娘怎么回事,欺负我在山上修行惫懒吗?剑阵也好,剑招也罢,我好歹是见过几眼的,真心不用如何多学就会啊。
片刻之后,柳玉心中默念剑诀,那些被刘羡阳斩掉的散乱剑气各有衔接,就像编织成筐,将不知为何只守不攻的刘羡阳围困其中,剑气猛然间一个收束,如绳索蓦然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