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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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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浩荡百川流》:日月皆如水上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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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宝瓶洲,屁大点地方,一洲之地竟然在短短甲子之内,先后出现了三位剑道天纵奇才,风雪庙魏晋、龙泉剑宗刘羡阳、落魄山陈平安,好像都是四十来岁跻身的玉璞境。老子两甲子岁数那会儿,这帮年轻剑仙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呢。

眼前青衫客,腰间一侧叠双刀。要么是一位纯粹武夫,要么这两把狭刀是山上仙师铸造的法刀。

陈平安坐在桌旁,拿起一碗酒,抿了一口,笑道:“听我那个学生说你叫陶然,是位金丹境剑仙。”

陶然蹲在一旁忙着炖鱼,随口说道:“只是金丹境,算个狗屁剑仙。”

陈平安笑问道:“能不能问一句,怎么伤到了本命飞剑?”

陶然没好气道:“设身处地,你会回答?”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有道理,以后咱们找机会多喝几顿酒,愿意说时再说。”

陶然嗤笑道:“少来这套,跟你不熟,我就是在你们仙都山混口饭吃,跟一位耀武扬威的纯粹武夫,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陈平安一笑置之,转头望向那条大河。

按照那位许夫子的说文解字篇,老槐生火,凝脂为燐。

陶然见那家伙好像在等着白吃一顿炖鱼,神色越发不悦,皱眉不已,闷声道:“蹭喝也就算了,你们别想着蹭吃。”

陈平安笑道:“陶剑仙半点不像是散修出身啊。”

陶然黑着脸,转头说道:“能不能闭嘴?”

陈平安举起手中酒碗,当然可以。

小陌笑问道:“陶剑仙,要不要我帮忙?”

陶然不耐烦道:“爬开。”

小陌微笑点头,也学自家公子举了举手中酒碗,好的。

陶然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这拨人,烦归烦,脾气倒是还凑合。

若是回头就去崔先生那边告刁状,给自己穿小鞋,随你们背后嚼舌头去,老子大不了就不当什么狗屁客卿了。

到最后,煮饭炖鱼的陶然就蹲在不远处自顾自吃了起来。

陈平安放下空酒碗,说道:“陶剑仙,生姜稍稍放少了,肉桂又稍稍放多了。”

陶然咧嘴一笑,有点意思。这句话,还算顺耳。

陈平安也没打算在这边等着偶遇邵坡仙、蒙珑那对主仆。

陈平安起身告辞,笑道:“回头在仙都山那边,我请你吃顿真正的炖鱼。”

陶然翻了个白眼。

见那个自称是陈平安的家伙说走就走,陶然犹豫了一下,问道:“哪个陈平安,总不能是宝瓶洲落魄山的那个吧?”

不承想那个青衫刀客竟然笑着点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了。”

陶然呆滞无言,然后扯了扯嘴角,转头呸了一声。所幸那一行人转瞬间就已化虹离去。

一路北归,中途在大泉王朝停步,就在京畿之地的桃叶渡,下榻于那个名为桃源别业的仙家客栈。

掉了陈平安两枚小暑钱,这还是只要了两栋最小的宅子,只比单间略好。

客栈内,还有些早就被玉芝岗之外仙师购入手中的旧淑仪楼“阴宅”符箓美人,她们如今亦是桃源别业的金字招牌之一。而且按照府尹大人的小道消息,这处桃源别业的幕后老板娘,还是胭脂榜副评上的美人之一,名次还不低。

在此落脚的客人,离开客栈时,桃源别业都会赠送一份礼盒,里边装有一枚桃符、数张桃笺、一把桃扇,其实加在一起,撑死了也就是十几枚雪钱,但是意义不小。大钱,住过了桃源别业,总不好对外嚷嚷什么,那就落了下乘,但是出门在外,或腰悬一枚桃符,或手持一把桃扇,不然就是与朋友飞剑传信时,在桃笺上书写文字。外人瞧见了,也就都懂了,确实是住过桃源别业的有钱人。

若是下榻独栋宅院,还有两把袖珍桃木剑相送,用途就更多了,可以作为那把桃扇的精巧扇坠,女子仙师还可以拿来当作挽髻的发钗。比如先前沛江游船上的宇文公子,就是这类有钱人。

宝瓶洲,必须喝过长春宫的酒酿;桐叶洲,必须住过桃源别业。这才是真正会做生意的。

之所以如此大手大脚,是陈平安让崔东山帮忙约了一个人,会在此秘密碰头。

金顶观的首席供奉芦鹰,他将陈平安误认成蛮荒共主斐然了。

这位掌握一种鸡肋“远古神道相人之术”的老元婴也是个人才,可以与九真仙馆的仙人云杪媲美。

一个坚信不疑,众人皆醉我独醒,将陈平安当成了白帝城城主;一个铁了心,认为陈平安是蛮荒天下的斐然化身。

都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山上奇才,在陈平安心目中,只比正阳山那个兢兢业业、掌管谍报的天才兄略逊一筹。

陈平安看着那份新鲜出炉的中土邸报,叹了口气。那个中土神洲的山海宗跟自己有仇吗?

不愧是桃源别业,消息比起一般的宗门候补山头,还是要灵通些。

也对,桐叶洲本土修士哪有那闲钱和闲工夫,去收集中土神洲的邸报,至多就是了解一下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山上动静。何况如今桐叶洲的风评如何,谁都心知肚明,何必自找罪受,钱买骂不成?

转去看几份本土山头的山水邸报,篇幅最多的还是云窟福地的神山胭脂榜,还分出了正副两评,先正后副。登评女子,正评上边,有大泉女帝姚近之、白龙洞洞主许清渚,还有三山福地那个万瑶宗宗主之女韩绛树。副评上边,有小龙湫的令狐蕉鱼、金顶观一位女冠、虞氏王朝的郡主,还有个江湖中人的女侠。

遗憾落选正评的女子,估计自己都没什么,反而是那些仰慕她们的男人,肯定要铆足了劲砸钱,也要在副评当中为心仪女子争个靠前的名次。

比如其中一份山水邸报上边,就专门写了一桩风流事。有个复国极正的新王朝里的一位在户部任职的年轻郎官,不是一般的胆大包天,小小五品官,就敢私自挪用国库,足足三百万两银子,被他全部折算成神仙钱,丢给了姜氏云窟福地的那座神山!他为此丢了官不说,还差点掉了脑袋。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家族砸锅卖铁,那个当刑部尚书以及晚来得子的父亲,再向朋友借钱、银庄赊账,反正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了,能欠的人情都欠下了,补上了大半亏空。

年轻人倒好,带着几个随从,乘坐一辆马车,腰悬一枚自己刻的印章,底款篆刻“一户侯”三字,游山玩水去也。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先前一起登上青萍峰途中,崔东山专门跟陈平安聊起这桩趣事,还说自己忙里偷闲,在那边看了一场好戏。

原来那个年轻人的父亲死活阻拦不下,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在书房当场摔了茶杯,一口一个“不当人子,逆子,孽子”!

挨骂耳朵又不疼,年轻人依旧离家出京去了,反正是不会去找那位心仪仙子的,见一面都不用。砸钱一事,只求公道。这叫名士风流。图那一晌贪欢,可就是下流了,绝非我辈风流帅所为。

再说了,自己的相貌,随爹不随娘,委实是砢碜了点,估计登门求见仙子,也要吃闭门羹。何苦来哉,不如给自己留个好念想。

结果才出京城没多久,年轻人就屁颠屁颠回京了。他既发财,补上了国库亏空,又升官了,当上了工部侍郎。原来是半路上遇到个意气相投的同道中人,对方自称姓周,是个来自宝瓶洲的外乡人,境界不值一提的半吊子修士,道号崩了真君。周兄说自己来到桐叶洲没多久,不料就吃了个下马威,像是被人立马当头给了一棍,晕头转向,竟然见识到了他这种壮举,一下子就对整个桐叶洲的印象改观了。最后留下了三枚见都没见过的神仙钱,年轻人回京再一打听,才晓得是那传说中最值钱的谷雨钱!

那位周兄还留下一封书信,言辞恳切,不是朋友说不出这样的话,二十年里,是得多缺心眼,把自己多当傻子,才会夸他相貌英俊?这封信就不一样,反而让他好好为官,在仕途大展拳脚,反正都如此不贪财了,不如就当个清官好官,躺在祖宗功德簿上享福谁不会,但凡投了个好胎的,享乐还用学?大把钱还要人教?倒是吃得苦中苦的行当,若是给你做成了,才算天下真正头一等的风流纨绔公子哥……

年轻人一下子就看进去了,比起自家老爹在耳边絮絮叨叨二十几年可管用多了。

当那身份清贵不干正事的礼部侍郎,算个屁的造福一方,要当就当个工部侍郎,于是自家老爹又开始大骂“逆子,孽子”。

结果真去工部当差,才知道不暗中捞油水的话,日子是如此清苦,公务繁重,加上他又脑子一热,主动揽活上身,走了一趟地方州郡,风餐露宿,嘴上冒泡,手脚长茧,每天都是累得倒头就睡,还想啥女子?老子累得连春梦都没了。年轻人只觉得二十几年的好日子,都连本带利还回去了。结果等他回到京城,他那个老爹,明明眼巴巴在门口等了许久,等他真从工部衙门返回家门了,尚书大人才瞧见马车就立即回了书房,正襟危坐。等到老人看着才个把月没见便瘦了一圈的儿子,倒是没有再次摔茶杯,而是沉默许久,只是一开口,就还是老生常谈的“逆子,孽子”……

其实年轻人心中苦极,原本这次回京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去礼部,或者重返户部,当个郎官都成,工部侍郎真就不是个人干的活计。只是等到一天朝会结束,年轻侍郎看着远处的父亲,明明已经白发苍苍身形佝偻了,却中气十足,大着嗓门与同僚们笑声言语。年轻侍郎便默默告诉自己,怎么都要在工部衙门再熬个一年半载的……

由此可见崔宗主忙归忙,闲时也闲。

陈平安当初之所以会与梁爽说出“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那句肺腑之言,除了是说桐叶宗的那拨年轻剑修,同样也是说这样的山下年轻人。

桃源别业一处宅子,有人当下可谓心急如焚。对方不来,好似头顶悬剑,将落未落的,可对方真要来了,更不知如何自处,总觉得比拼心机,根本敌不过啊。

老修士只得独自一人坐立不安,哀叹不已。

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路数。

有人出现在芦鹰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这位老元婴的肩膀:“芦首席,又见面了。”

至于门口那边,则还是那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双臂环胸,斜靠房门。

身后那人微笑道:“芦首席,如此心神不宁,该不会是要拿我的脑袋去跟中土文庙邀功吧?”

吓得芦鹰一个蹦跳起身,苦笑道:“斐然剑仙,就不要再吓唬我了,我是山泽野修出身,胆子不比谱牒仙师。”

芦鹰一下子自知失言,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改变称呼,谄媚笑道:“见过曹客卿。”

陈平安搬了把椅子,坐在芦鹰对面,抬起手掌,虚按两下,跷起二郎腿,摸出旱烟杆和烟袋,动作娴熟,火星点点,开始吞云吐雾。

芦鹰小心翼翼问道:“曹客卿,这次召见小的,是有什么吩咐吗?”

上次见面,眼前这个家伙报上了一连串身份名号,什么云窟姜氏的二等供奉、玉圭宗九弈峰的二等客卿,还有神篆峰祖师堂三等客卿,名字倒是就只有一个——曹沫。

不过今天重逢,对方除了腰间多出了两把狭刀,还抽起了旱烟。

陈平安笑道:“芦供奉这次下山远游,是挑选了中午出门吧?”

芦鹰脸色尴尬。

上次还是门口那个女子帮着道破天机,芦鹰才晓得原来是话里有话,即不然就会“早晚出事”。

陈平安问道:“没有画蛇添足吧?”

虽然对方说得晦暗不明,芦鹰却是立即心领神会,老元婴说句不自夸的,自己心性和行事之谨慎,比元婴境界还是要高出几分的。虽然站起身,却早已使劲弯腰,老修士小心翼翼说道:“曹客卿只管放一百个心,绝对不会有任何多此一举的作为,在那金顶观,一个首席供奉该看的一眼不落下,不该说的一句话都没说。”

陈平安笑了笑:“坐下聊天。”

告诉一个聪明人某个真相,对方反而会疑神疑鬼几分,远远不如让那个聪明人自己想明白一个真相,来得坚信不疑。

芦鹰奉命落座,只是如坐针毡。

山泽野修出身的地仙,哪怕只是位金丹境,都是一个个见惯了风雨的,道心之坚韧,心志之不俗,说不定比那些谱牒仙师出身的元婴境还要更好。

所幸对方很快就步入了正题:“你们那位杜观主何时跻身玉璞境?还是说已经玉璞境了?”

芦鹰疑惑道:“回曹客卿问话,我这次返回金顶观,那个杜含灵一直没有闭关的迹象。”

由元婴境跻身玉璞境,动静不会小的。

不承想那个斐然直接点头道:“多半已经是玉璞境了。”

芦鹰稍加思量,便佩服不已,果然是那个胆大包天、剑走偏锋,却至今都未能被文庙找到的蛮荒共主斐然!

芦鹰顾不得心头震撼,赶紧将功补过:“下山之前,跟尹妙峰喝了顿酒,没说漏嘴,但是看样子,加上道观财库那边的一些蛛丝马迹,他的弟子邵渊然极有可能会马上闭关,而且跻身元婴境的把握不小。”

邵渊然的师父,正是那个道号葆真道人的尹妙峰。师徒双方曾经是大泉王朝的皇家供奉,负责帮助当时的刘氏朝廷监督姚家边军。

陈平安点点头,突然眯眼问道:“当真没有画蛇添足?芦首席,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设计我?”

芦鹰强压下道心起伏,一手缩袖,攥紧手中一枚玉佩,以心声道:“程山长,此时不收网,更待何时?!”

坐在院中的小陌忍俊不禁,果然被自家公子料中了,此人还有救。

对于芦鹰而言,一旦东窗事发,事情败露,自己可就是和蛮荒天下勾结!别说中土文庙了,如今学宫书院的手腕,跟以往大不相同,就是桐叶宗的本土修士得知此事,都要生吞活剥了他。所以来桃叶渡之前,芦鹰下定决心,瞒着金顶观杜含灵,在一处仙家渡口秘密飞剑传信一封,就只等那个斐然自投罗网了。

运气不佳,也能和斐然及蛮荒天下撇清关系;运气好,那就是天大功劳一件!不管眼前斐然是阴神化身,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只要被文庙逮住,说不定自己都能破格获得文庙的许可,开宗立派去。

如果上次黄鹤矶的螺蛳壳道场府邸一别,双方就再无交集,大不了我走我的独木桥,斐然你继续走你的阳关道,你不搭理我芦鹰,我就只当没见过你,反正我芦鹰屁事没做,只是跟你在云窟福地闲扯了一大通废话,就算大伏书院和中土文庙事后追责,大不了就是被抓去那座功德林读圣贤书几年,说不定还能见那个刘叉一面呢。

只是袖中的那枚书院玉佩没有半点动静,自己的心声言语好似泥牛入海。

芦鹰瞬间如坠冰窟。

完蛋!大伏书院和程龙舟那边竟然毫无反应。难不成是过河拆桥?打算先让自己和斐然死磕一场?死磕个卵,就是个死。老子就是个破烂元婴,伤得了对方丝毫?!你们这些狗日的读书人,满嘴圣贤道理,结果一肚子坏水,比我们这些野狗刨食的散修还不如……只是又灵光乍现,还是说程龙舟这条老蛟出身的书院山长,其实是眼前斐然的一枚绝妙暗棋?

芦鹰一时间心情复杂,呆滞无言,除了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难道家乡这好不容易有点样子的一洲山河,迟早还要重蹈覆辙?

芦鹰觉得如今的修道生涯,其实不赖,虽说磕磕碰碰不断,可是总能避过一些大灾大祸,不管怎么说,如今这份来之不易的世道太平,挺好的啊。难道又要没了?

陈平安笑道:“不管是脑子一热想要逞英雄,还是出于私心,只是想要自保自救,桐叶洲修士芦鹰,到底做了件……人事。”

庭院台阶那边坐着的小陌以心声笑道:“这位老修士有点伤感。”

裴钱则聚音成线,和师父说道:“芦鹰心相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景象,还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

来时路上,陈平安已经通过风鸢渡船剑房飞剑传信一封,和大伏书院说了三件事:落魄山会在明年立春创建下宗,邀请书院山长程龙舟观礼;再就是询问钟魁的传信方式;最后就是如果金顶观供奉芦鹰秘密传信大伏书院,说自己是斐然,书院那边可以按例录档此事,不过就不必兴师动众来桃叶渡这边“围剿斐然”了。

芦鹰一头雾水。他算哪门子的良善之辈,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境界高了,就想要图个安稳。

比如只说自己当了金顶观的首席供奉后,在外远游,心甘情愿自荐枕席的女修,或是想要改换门庭认他当师父甚至是干爹的,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而这么多年,最求而不得、最心心念念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太平山黄庭,是个年纪轻轻的疯婆子,还有玉芝岗那位惹下泼天大祸的女子祖师,如今整个桐叶洲都在往死里骂一个死人。

只是芦鹰非但没骂她,反而专程去了一趟玉芝岗遗址,在那边的废墟中蹲着喝酒,喃喃自语。因为你是谱牒仙师,你才是谱牒仙师,笨是笨了点,蠢得一塌糊涂了,但你是好人啊。

狠狠摔了一壶酒在地,这个声名狼藉烂大街的老元婴境,最后挤出个不正经的笑脸,嘿嘿而笑。当年本是想要趁着玉芝岗大多数祖师爷去玉圭宗参加一场声势浩大的开峰庆典——韦滢入主神篆峰嘛,大事情——来这边的淑仪楼偷些符箓,结果,嘿嘿……

老元婴境离开废墟之前,最后说了句:“意外之喜啊,无意间偷看你美人出浴,还是看少了,才露了个脖颈,就被你发现了行踪,不然如今会将你记得更真切几分。”

涟漪阵阵,水雾升腾,凭空出现一位高冠博带的儒雅老人,正是如今大伏书院的山长、曾经的黄庭国老蛟、披云山林鹿书院的副山长程龙舟。

陈平安收起旱烟杆,起身向这位书院山长作揖行礼。程龙舟作揖还礼。

如果陈平安只是落魄山的年轻山主,收到芦鹰的那封密信,即便陈平安还是文圣的关门弟子,程龙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但是这位年轻剑仙还有个身份,所以程龙舟这次就只是单独前来了。不过此事,书院还是会如陈平安信上所说,要秘密录档,而且程龙舟也已经第一时间传信中土文庙,一五一十禀报此事。

瞧见了那个高冠博带、腰间悬佩一枚玉佩的老人,芦鹰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闹哪样?

程龙舟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眼前的这个曹沫,根本不是什么斐然。当然,你可以继续误会下去,比如我是妖族出身,所以跟这个‘斐然’早有勾结,所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寄信前往大伏书院。”

芦鹰脸色尴尬。自己就算信不过自己,还是信得过中土文庙的眼光的。有至圣先师,有礼圣、亚圣,何况如今还重新有了个文圣。

程龙舟丢了一份山水邸报给芦鹰:“自己看去,答案就在上边。”

芦鹰翻来覆去,生怕错过一个字,只是看了两遍,也没想明白这个书院山长到底让老子看个啥?

也没啥关于曹沫的只言片语啊。要说曹沫是个化名,咋的,不是蛮荒天下的斐然,是玉圭宗的大剑仙韦滢啊?所以才与姜尚真并肩而行?不然,是那个剑气长城的外乡人……陈平安?打断了蛮荒天下的仙簪城,与王座大妖绯妃拖曳曳落河,再搬空了托月山,最后斩杀一位飞升境剑修的托月山大祖首徒?

要真是,老子这就立马跪下磕几个响头。反正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程龙舟说道:“虽然曹沫不是斐然,但是你没有选择与误以为的‘蛮荒斐然’勾结,反而涉险揭秘,大伏书院会记录在册,并且不对外公布,只等将来你需要这笔功劳之时,比如可以用来将功补过。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有些过错,是肯定无法功过相抵的,你得自己掂量。”

芦鹰赶紧装模作样作揖行礼,向程山长道谢一番。

陈平安陪着程龙舟来到庭院,这位书院山长心情复杂。

当年双方初次相逢,对方还是个持柴刀穿草鞋的少年郎,晒得跟块黑炭似的,只是少年虽然瞧着消瘦,却给人劲峭之感,可算是外圆内方。

程龙舟笑道:“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陈平安笑道:“都一样。”

老人摊开手掌,当年那个已经不再是文圣的老秀才,赐下一个金色文字,就像个谜语。

伏。蛰伏之伏,也是如今大伏书院之伏。

陈平安问道:“你们大伏书院的杨朴,如今还不是贤人?”

当初在太平山遗址,书院儒生杨朴在山门口待了足足三年,受尽白眼不说,还等于跟多个山上势力结了仇,而且杨朴还不是得了书院的授意,就只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去了太平山那边看门,那会儿大伏书院的山长职务还空悬着。杨朴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后,程龙舟才上任的,然后书院才真正开始为杨朴撑腰。

陈平安在太平山门口那边,先后对上了一金丹,一元婴,一玉璞,一仙人。

托月山大祖关门弟子离真,三山福地万瑶宗仙人韩玉树。这两位,都是一等一的大财主。

这两场架,陈平安打完之后,收获最丰。更不谈那……半部拳谱。因为那位韩宗主等于挨了十一境武夫的一拳。

“已经是了。”程龙舟笑道,“这个臭小子,才当了贤人,就开始问我如何才能当君子了。理由嘛,很充分,说姜老宗主曾经亲口允诺一事,哪天等他当了君子,就可以约上陈山主一起喝酒,而且就约在大伏书院。”

陈平安笑道:“本就是大实话。”

程龙舟说道:“我已经联系到了钟魁,让他直接去仙都山那边找你。”

陈平安抱拳道谢。程龙舟笑着摆摆手,一闪而逝。

确定程山长已经离开,芦鹰才敢离开屋子,实在是怕被这个不是斐然的家伙来一场秋后算账啊。

对方不是斐然,胜似斐然啊。难怪当初,一口一个“斐然那个孙子”。天底下敢说这种话的,并且还适合说的,找来找去,还真就只有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大人了吧?

看到那个青衫背影就坐在台阶上,又开始吞云吐雾,芦鹰只好一步跨出,身形直接落在台阶底部,然后再落座。

陈平安敲了敲旱烟杆,重新换上烟草,问道:“去过玉芝岗了?”

芦鹰心中大为讶异,然后就只是默然点头。

天下美色万万千,不承想到头来,还是想着那个只算惊鸿一瞥的女子多些。有多喜欢,自然谈不上,早先就只是男子贪色,如今也只是淡淡愁绪萦绕心扉,挥之不去,难以释怀,好像也没个道理可讲。

陈平安问道:“芦鹰,做何感想?”

芦鹰毫不犹豫说道:“我要是玉芝岗的祖师堂修士,当时又在场的话,她鬼迷心窍要开门收纳难民那会儿,我肯定直接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老子骂不醒她,还打不醒她?”

陈平安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她是玉璞境,芦首席就只是个元婴境,谁打谁,不好说吧。”

芦鹰点点头:“也对。”

那婆姨在世时,凶悍得很。当然比起太平山那个年轻女冠剑修,还是要稍好几分。

两两沉默起来。

芦鹰试探性问道:“陈剑仙,你真是那个隐官啊?”

这种事情,哪怕再千真万确,还是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出自宝瓶洲的外乡人,按照推算的话,到剑气长城那会儿,身边这位当时还是个年轻人,怎么就成了剑气长城的那么个“大官”。

陈平安笑道:“不然?”

芦鹰开始酝酿措辞,缓缓说道:“隐官大人,我来桃叶渡之前,在金顶观那边,前不久翻到了一份来自皑皑洲的山水邸报,说那两本印谱,正是出自隐官大人的手笔,所以……能不能送我一本印谱,当然了,若是印章,就更好了,我一定好好珍藏,当个传家宝。虽说我至今一直没个正式的山上道侣,暂无子嗣,但是这种事情,稍稍加把劲,终究是不难的……”

芦鹰当年就是奔着和黄庭结为道侣去的,结果倒好,黄庭差点砍死自己。问题是黄庭不地道,开打之前,以及斗法期间,愣是不说自己来自太平山。若是早知对方身份,芦鹰别说招惹黄庭了,见了她就走,走慢了就当自己没脑子。那会儿的桐叶洲,是公认的惹谁都别惹太平山修士。

虽说山中道侣生下的那类“仙家后裔”未必一定成材,可只要是能够不靠神仙钱就能自主修行的家伙,往往资质超乎常人。比如小龙湫的那个令狐蕉鱼,还有白龙洞许清渚的那个嫡传弟子马麟士,以及他们掌律祖师的嫡孙尤期,修道资质就都极好。

结果说着说着,芦鹰发现隐官大人朝自己斜眼看来。芦鹰立即闭嘴。懂了,拍马屁拍马蹄上了。自己这不是想要找个角度刁钻的马屁嘛。以这位隐官大人的显赫身份,会缺那些功力寻常的溜须拍马?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得到小陌的心声言语,陈平安站起身,抬了抬手中旱烟杆,以烟雾在空中指指点点,凝聚出十二字:“就当是送你了。”

原来是府尹大人姚仙之赶来了这边。

在陈平安屋子那边,姚仙之见面就笑道:“陛下已经答应了,鸡距笔这桩买卖,咱们大泉王朝可以跟仙都山合伙做!”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皇帝陛下在一天清晨时分,退朝后就微服出宫,到了姚府,她和爷爷一番谈心之后,就找到了在门口那边候着的姚仙之,皇帝陛下其实当时听到此事,毫不犹豫就直接拒绝了此事,而且脸色还不太好看,只是不知为何,她在回宫之前,改口了,说此事可行。陛下当时揉了揉眉心,再补了一句,说:“国库缺钱。”

不过这些家事,姚仙之就不和陈先生多说什么了。

皇帝陛下终究是女子,女人心海底针,他一个糙老爷们,怎么猜,自己又不是陈先生。

而别处宅院内的那个芦鹰,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烟雾文字,反复读了两遍,老修士由衷觉得意味深长,沉默片刻,蓦然一拍膝盖,高声叫好。

“静思敬事警世,休道修到修道。”

返回仙都山后,陈平安继续出门北游,留下曹晴朗,只带了裴钱和小陌做客小龙湫。

小龙湫离仙都山不远,勉强能算是一个山上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嘛,怎能不混个脸熟。

初次相逢于藕福地的太平山女冠黄庭,如今在别家祖师堂边上结茅修行。

其实小龙湫那边,还有个不打不相识的山上朋友。正是太平山山门口当门神的两位地仙之一,小龙湫的首席客卿章流注。

老元婴精通水法,显然对此颇为自负,从他的道号水仙就可以看得出来。

跟芦鹰一样,章流注是野修出身,他没有避难去往五彩天下,而是摇身一变,并且跟芦鹰是如出一辙的“登山”路数,成了个谱牒仙师。

按照周首席的说法,就是如今什么货色都可以往山上跑了,从早年山上人人喊打喊杀的山泽野修,变成了一洲山河的中流砥柱、脊梁骨、顶梁柱。

当时双方交手,老元婴差点没见着敌人的面就被劈成了两半。后来被拘拿去了山门口那边,魂魄被剥离出来,悬在自己头顶,有一阵阵如潮水般拍打道心的剐心刮骨之痛。

而且那个陌生的山巅修士,脾气实在是……一言难尽。就那么抬起脚,使劲踩着一位天之骄女的玉璞境女修,一边大骂,然后一脚又一脚,都踩出个大坑,不见女子脑袋了。

不同于虞氏王朝的那位金丹境地仙,这位如今身份清贵至极的老元婴,当时在太平山那边,是姜尚真帮忙打发走的。

一场噩梦,使得这位老元婴返回小龙湫后,都没敢说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含糊其词,说与人斗法一场,不可力敌,还受了伤。

黄庭好找,她就在小龙湫祖山的如意尖。

陈平安走入那间简陋茅屋,年轻女冠正在啃苞米,火盆里边还有不少。

陈平安也不客气,坐在凳子上,弯腰拿起一颗苞米,开门见山道:“黄庭,需不需要神仙钱?我们落魄山财库还有不少盈余,仙都山下宗这边,不会跟落魄山要钱,所以不会耽误做买卖,反正就像是账簿上趴着的一笔数字,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我们可以算利息。”

太平山遗址,山河破碎,千里山河灵气淡薄,如风中飘絮一般,重建一事,除了砸钱还是砸钱,要硬生生靠着神仙钱来添补天地灵气的缺失。在这之前,还需要建立大阵,以及招徕大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立祠庙,填补空缺,帮助聚拢灵气,才不至于急剧流散,不然就只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按照姜尚真的大致估算,一座新太平山,如果想要在两三百年内恢复到昔年宗门巅峰时三成规模的山水气候,至少需要三四千枚谷雨钱。

此外各种乱七八糟的人情往来,山上邻居的打点关系,山下王朝的生意往来,以最快速度布置十数座山水祠庙,帮助辖境内各路神祇获得朝廷封正……

陈平安知道此间艰辛。尤其是太平山如今只剩下黄庭一人。

不像自己的落魄山,即便在草创初期,山中就有朱敛当大管家,况且隔壁就是关系莫逆的山君魏檗,有个几乎等于与落魄山穿一条裤子的披云山。

黄庭摇头道:“暂时不需要,我身上还算有点家当,可以折算成不少神仙钱,要是等到哪天真缺钱了,不会跟你这个土财主客气的。”

陈平安点点头。

太平山修真我,祖师堂续香火。

之前在那边,陈平安是打算在八十年之内,替太平山守住太平山的。

双方脚下的这个小龙湫,是中土神洲大龙湫的下宗,其实准确说来是“下山”。

其实当年迁徙搬家的,可不止那两位自封大圣、大王的水族精怪,它们只是跟小龙湫仙师们有样学样罢了。

不过清境山青虎宫是搬去了宝瓶洲,还在那边建功立业,小龙湫则是跨海渡水,对外宣称寻了一处山水秘境。当年搬家比较快,后来回家也不慢。然后就相中了那处太平山遗址,打算跻身宗门后,搬迁祖师堂,再铸造出一面仿太平山的远古明月镜。

而那座中土上宗大龙湫,是当之无愧的宗字头仙家,祖师堂嫡传修士皆是山上的镜工,仙师所铸宝镜,其中品秩最高的两种分别名为停月、止水,神通玄妙,一直是千金难求的珍稀重宝。

修道之人跋山涉水,大多怀揣着几样类似物件,如一幅搜山图、一面照妖镜、一摞山水破障符,就跟江湖人在外闯荡,得有金银细软和火折子差不多。

天下炼制照妖镜一途,可以分出六条分工明确的道脉,大龙湫镜工就垄断了其中一脉,铸造的宝镜最能压胜水裔精怪,和赶山一脉的照妖镜一样,在山上需求最多,故而大龙湫财源广进,属于想要不挣钱都难。毕竟浩然天下各路修士都上杆子送钱。

在别洲境内和大龙湫合伙做买卖、帮忙售卖宝镜的宗门,就有流霞洲的天隅洞天以及北俱芦洲的琼林宗。只不过前者所卖宝镜,品秩高、价格贵,不是地仙谱牒修士或是宗门嫡传弟子,都会望而却步。琼林宗是只兜售那些最入门的大龙湫照妖镜,就算是下五境散修,咬咬牙,都可以入手一面。

不同于蒲山和白龙洞,同样作为宗门候补的小龙湫,并没有参加那场声势浩大的桃叶渡之盟。

黄庭沉默片刻,笑着打趣道:“我见着宁姚了,境界很高,如果再高,就真的有点不讲道理了,漂亮……也就那样了。”

陈平安笑了笑,啃着苞米,直白无误道:“宁姚在我眼中,反正就是最好看的。”

黄庭说道:“还有事?”

陈平安点头,含糊不清道:“打算邀请你担任下宗的客卿,再就是有个想法,得看你的意思了。”

黄庭说道:“说说看。”

陈平安说道:“我想要担任你们太平山的供奉,记名供奉。”

黄庭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就这么说定,不过我得是你们下宗的首席客卿。”

陈平安点点头:“没问题。”

这是陈平安担任皑皑洲刘氏不记名客卿之外,第二次在别家山头任职。而且直接就是供奉,甚至都不是什么记名客卿。

陈平安突然说道:“你要是不适合爽快递剑,我可以出手做掉他,肯定神不知鬼不觉。”

黄庭看着这个青衫男子,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漠,而且……神色从容。

黄庭直愣愣盯着那个家伙,愣了半天,摇摇头,轻声道:“还是别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那就继续啃苞米。

吃完手中苞米,陈平安就起身告辞,说自己随便逛一下小龙湫。

黄庭笑道:“我就不送了啊,又是客卿又是供奉的,多的是机会见面。”

一袭青衫,背影远去。黄庭这才转头瞥了眼墙上那把佩剑,她微微皱眉,奇了怪哉,我都不怕他,你一把剑怕个啥?

再次回到仙都山青萍峰。

陈平安找到崔东山,先祭出一把笼中雀,再让崔东山打开那座从田婉手中得来的不知名小洞天,然后跟着崔东山,只带着小陌进入其中。

在小洞天内,陈平安甚至让崔东山又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与此同时,让小陌注意留心有无外人窥探此地。

崔东山神色凝重起来。这可能是先生第一次如此兴师动众。当初在夜航船联手对付那位吴霜降,可能都不如今天。

陈平安在山巅盘腿而坐,双手笼袖,等到崔东山一屁股坐下后,才以心声问道:“如何以自欺来欺天?”

崔东山沉声问道:“先生是要?”

陈平安说了一句让崔东山先是如坠云雾、继而心头巨震的言语:“我自己已经忘了,只知道必须再向你请教这个手段。”

那位大骊太后南簪也有类似手段,却只能算是最下乘、最不入流的手段。比起陈平安想要的那份通天手段,差了十万八千里。

崔东山默不作声。陈平安就开始闭目养神。

崔东山站起身,原地踱步画圆而转,突然抖了抖两只雪白袖子,低头端详一番,叹息又叹气,最后站定,眺望远方。

当年在骊珠洞天的袁家祖宅,自己这个少年崔瀺与齐静春师兄弟二人重逢。齐静春曾经有意无意询问一事,为何你会从十二境跌境到元婴境。

当时的半个崔瀺、未来的崔东山,想法和解释,并无隐瞒,是真心话。因为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是齐静春的学问出于文圣一脉却又可以别开生面,可是自己和那个老王八蛋却被牵连太多,被老秀才拖累了。

老秀才学问被禁绝,神像地位一降再降,甚至被搬出文庙,打砸破碎,在崔东山看来,是因为齐静春已经“上岸了”,但是自己这个文圣首徒“崔瀺”却必须破而后立,彻底撇清师承道统,凭借事功学问在一洲之地东山再起,重返仙人境,甚至是跻身飞升境。

齐静春当时还有一问:“那天你和崔明皇,明面上是演戏给吴鸢看,其实是给我看,累不累?”

放你的屁,累个锤子的累。你们俩看笑话累不累才对。因为事实上,这个齐静春,何尝不是与师兄崔瀺配合演戏,给未来的“师侄崔东山”看?关键是师兄弟二人,并无任何言语交流,甚至都无须碰面,就只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双方各凭棋力,看似处处针锋相对,并且落子都是真,实则最终却在棋盘上布下同一局。

崔东山如此少年心性,并不是崔东山装模作样,自然是崔瀺那个老王八蛋刻意为之。

这还只是第一层,犹有第二层。崔瀺又给自己设置了重重禁制、关隘,这就像明明都是自己,凭什么你这个老王八蛋更有钱,甚至学问更高、棋力更强?

那么当年“累不累”三个字,大概就是身为师弟的齐静春对师兄绣虎的一种独有宽慰之语?

而那场对话,齐静春最后神色伤感,好似以“崔师兄”这轻声三字,作为一场收官。

文圣一脉,当时还算大师兄小师弟的那场古怪重逢,师弟齐静春以“累不累”一语开篇,以一声“崔师兄”收官。

此刻崔东山收起心绪,再次抬起两只雪白袖子,法袍大袖之上,各有一串蝇头小楷,犹如水草又如漂萍一般起伏不定:“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

崔东山转头望向自己先生。

陈平安睁开眼,神色温柔,微笑道:“先生学生,你我心境,都要四季如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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