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关灯
护眼
第356章 逍遥游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黄钟侯无言以对。陆沉轻轻跺脚,呵呵一笑:“不要觉得构建一座阻拦灵气汹涌外泄的护山大阵是什么轻巧事,一旦扶鬓峰打开府门,声势不小,浩浩荡荡,相当于一位大剑仙的胡乱问剑云霞山,一着不慎,整个扶鬓峰都要当场碎开,可就等于第二场问剑了,乱石飞溅,飞剑如雨,其余云霞山十五峰,最后能留下几座适宜修行的山头,容贫道掐指一算,嗯,还不错,能剩下大半。就是此处洞府内积攒多年的灵气,十之七八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估摸着几年之内,你们云霞山方圆万里之内,大大小小的邻近仙家山头,还有旁边那个一枕黄粱的黄粱国,都要诚心诚意给你们送些类似‘大公无私’的金字匾额,聊表谢意。”

黄钟侯听闻此事,反而松了口气,不然就像一场黄粱美梦,让他不敢相信是真。

“那么问题来了,此事何解?”陆沉自问自答,丢出手中那只空酒壶,再重重一跺脚,“就在你黄钟侯的两壶酒中。”

要是黄钟侯只送一壶酒,云霞山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被抛向空中的酒壶,与那早已坠地的酒壶,一悬天一在地,随着陆沉一跺脚,刹那之间,云霞山地界风起云涌,只见那两只酒壶蓦然大如山岳,好似壶中有乾坤,各有一份道气跌宕涌现而出,最终凝聚出一幅阴阳鱼图案,缓缓盘旋,刚好笼罩住整座云霞山,阵图再一个坠地,如一幅水墨长卷铺展在大地之上,继而消失无踪。

这份气吞山河的天地异象,转瞬即逝。一座云霞山,除了黄钟侯目睹这份壮阔景象之外,能够察觉到异样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绿桧峰蔡金简,一个是呆呆看天的年幼孩童,且这两人都不靠境界靠道缘。

陆沉指向一处,与黄钟侯笑道:“那个孩子,资质不错,抢也要抢到耕云峰,将来可堪大用,你们云霞山的下下任山主人选就有了。”

至于下任山主,当然是眼前这个耕云峰金丹境修士。

陆沉挪了几步,拍了拍黄钟侯的肩膀,微笑道:“能够不理会某人的主动劝酒,再当面威胁某人喝一壶吐两壶的人,不多的。至多再过一百年,你就可以到处与人吹嘘此事了。”

不等黄钟侯回过神,那位道人已经不见人影。

黄钟侯怅然若失,竟然还不知道这位真人的名讳道号。

心湖当中,响起那位真人的嗓音:“贫道道号佚名。”

黄钟侯备感无奈,事后如何在祖师堂那边解释此事,为自家云霞山帮忙渡过此劫的恩人,是个道号佚名的外乡道士?

神诰宗地界,道观如林,作为山中祖庭的那座大道观内,正在举办一场十年一次的授箓典礼,只是相比以往的道门仪轨,如今就要多出两个“外人”,一个是专程赶来神诰宗的大骊陪都礼部官员,一个是大骊京城崇虚局辖下的一位道录,要负责将这些获得度牒的授箓道士全部记录在册。

陆沉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往大了说,无非是个明有王法,幽有道法,道律治己,王律治人。往高了深了去说,国法治人于违禁犯法之后,道律则检束人心于妄念初动之时。

在一座离着神诰宗祖师堂很远的小山上,其中一处悬挂“秋毫观”匾额的不起眼小道观内,一位老道士正带着一帮小道童做那道门晚课,规规矩矩,背诵一部道门经典,年纪大的死记,年纪小的硬背,看得门口探头探脑的陆沉哀叹不已,走了走了,听得糟心。他双手负后,摇头晃脑走在道观内,瞧见个小道童,一边扫地一边背书,背得不顺畅,总是背错,就像自己在翻书,背错了,就得一整页从头再背过,陆沉也不打搅小道童的“独门清修”,就走到那棵树下,轻轻摇晃起来。

小道童好不容易扫完一地落叶,在仙山上边当道士,不容易啊,山中好些树木都是四季常青的,落叶断断续续,就没个消停,不爽利,不像山下那些个道观,打扫起来,也就只有秋天最累人,入冬后,就可以偷懒了。结果等到小道童回头一瞧,好家伙,哪来的坏蛋,在那儿吃饱了撑的晃了一地的落叶。小道童一怒之下,操起扫帚就冲了过去,等到那个年轻道士一回头,小道童掂量一番,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便顺势扫帚落地,装模作样清扫起地面来。

陆沉笑问道:“小家伙,可曾传度授箓?如今可是箓生了,几次加箓了?”

小道童呵了一声,又不是那种所谓的家传、私箓,有钱就给的,何况自己也没钱啊。

有钱能在这儿扫地?道观里边的几个同龄人师兄,可不就是家里有钱,在师父那边就得到了额外关照,就从没洗过茅厕和马桶,自己就不成,如今好了,挑粪去菜圃,熟能生巧,倒是一把好手。

陆沉坐在栏杆上,身后就是一座养了些鲤鱼的小池塘,他双臂环胸道:“道在屎溺,挺好啊。”

小道童被说中了伤心事,抬头一瞪眼,见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道士正抬着条胳膊,一次次弯曲起来,小道童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提醒”,只得低下头去,闷闷扫地,果不其然,那道士自顾自说道:“贫道这一身腱子肉,可都是常年种树、伐树再种树辛苦攒下来的家当,自然身手了得,寻常几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贫道的身。”

小道童小声嘀咕道:“祖师爷说得才好才对,你说就是说了个屁。”

陆沉笑问道:“这是为何,不都是同样一句话同一个道理吗?”

小道童加重力道,扫得落叶四处乱飞:“能一样嘛,当然不一样。反正道理我懂,就是不会说。”

陆沉问道:“是类似那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小道童抬起头:“啥玩意儿?是哪位高真在哪本典籍上边说的?”

陆沉笑道:“是个佛门高僧说的。”

其实陆沉已经知晓道童的那份胡思乱想,心中答案,颇有意思,确实只是因为小道童说不出口。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懂的还不少。”

低头看着满地落叶,小道童同时在心中腹诽一句:就是不当个人。

陆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童无精打采,低头扫落叶入簸箕,小声道:“道长喊我阿酉好了,是那个酉时的酉。”

只是小道童没有说,这是师父帮忙取的名字。跟一个外人,犯不着说这个。

陆沉笑道:“以后授箓了,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小道童提起手中扫帚,指了指祖师殿方向,只是很快悻悻然放下扫帚,大不敬了,要是被师父瞧见,就惨喽,罚抄经能抄到大半夜。他踩了踩簸箕里边的落叶,踩得稍稍结实几分,便继续扫落叶。小道童随口说道:“咱们道观穷,以后等我有钱了,就帮着祖师殿里的那尊神像镀金,算是穿件崭新衣衫吧,也就是抹上一层金粉,很可以了。”

陆沉咦了一声:“阿酉你如此诚心,你家祖师爷还不得赶紧显灵,才对得起你的这份赤子之心?搁我是你家祖师爷,肯定立马现身,与你好好聊上几句。”

小道童恼火得不行,提起扫帚指向那个说话没个规矩的陌生道士,气呼呼道:“忍你很久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啊,不然我就喊师兄过来揍你!”

小道童赶紧补了一句:“师兄们!”

陆沉乐得不行,双手撑住栏杆,摇晃双腿,后脚跟轻磕栏杆,一脸好奇地问道:“奇了怪哉,为何你们神诰宗这么大的山头,那么多的道观,就数你们这些个祖师殿杵着那么个木头人的道观最穷呢?”

小道童怒道:“关你屁事。”

其实这个问题,别说是自己,就是师兄师弟,还有师伯师叔们都很好奇。只听师父说起过,一宗道士分两脉,戴不同道冠,在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不常见的。比如小道童以后如果真的成为箓生了,头戴道冠,就是一顶莲冠。与神诰宗天君宗主的道冠,就不一样。

陆沉笑道:“我倒是知道缘由,是因为祁天君当年受了你们祖师爷的一份传道之恩,当上宗主那会儿,一开始呢,是想着两脉道士,一碗水端平,后来发现这么做不行,隐患重重,反而导致你们这一脉的山中道观越来越少,再后来,祁天君就只得稍稍换了个法子,只能是暗中救济你们这一脉的香火,结果发现还是不行,导致整个宝瓶洲,都未能如他所愿,好歹有个头戴莲冠的道士,在山外开宗立派。直到很后来,他才勉强想明白了一个理,何谓道法自然,原来是他好心办错事了,这才终于有了个北俱芦洲的清凉宗。”

陆沉指了指那棵大树:“万物如草木,有荣枯生死。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小道童听得迷糊,也就不搭话了,免得露怯。他突然问道:“你既然是道士,怎么不自称‘贫道’?”

陆沉笑道:“贫道不贫,贼有钱啊。”

小道童便有些羡慕。身上没点盘缠,也无法出远门云游四方不是。

陆沉摆摆手:“你想岔了,我在说自己是修道之人,恰好万物刍狗,道在天下。”

陆沉抬高手掌,缓缓往下,重复最后四个字,只是有个微妙的停顿间隔:“道在天,下。”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讲你的,我扫我的。

陆沉问道:“先前我说草木有生死,你身边那棵大树犹活,谁都知道,那么阿酉,我就要问你了,你觉得你脚边簸箕里边的落叶呢?你想一想,是生是死?”

小道童摇摇头。

陆沉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阿酉啊,可不是自夸,我这辈子,最凶险的一次与人论道,啧啧,真是凶险,差点就当不成道士了。”

小道童抬起头,嘿嘿一笑。被人打了呗。

陆沉一本正经道:“阿酉,你又想岔了,我是跟一个年纪很大、辈分很高的道士问道一场,你猜怎么着?”

其实人间最早的道士一说,是说那僧人。

小道童怀抱扫帚,眨了眨眼睛。

陆沉流露出一抹恍惚神色,脑袋后仰三下,轻声道:“就不说这鱼池了,他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我与那道士,一起在人间游历了数年之久,其间看遍了大小、多寡、长短、前后与生死,可我依旧不服气,那人便带我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世界之广袤深邃,简直就是无宇无宙,拥有不计其数的小千世界,生灵之众多,当真如那恒河之沙,而我就是其中之一,历经千辛万苦,耗费无量光阴,修道有成。若是搁在此地,我就是在那方天地,只是一个唏嘘,就能让千万星辰灰飞烟灭,一抬手,就能让成百上千的……飞升境修士悉数身死道消。最终我开始远游,去过一个个所谓的小千世界,见到了无数古怪生灵,又不知过去几个千百年,我开始选择沉睡酣眠,又不知几个千万年,当我醒来,看似亘古不变的星辰都已经不见,最后的某一天,突然天开一线,我便循着那条道路,好像裹挟了半个世界的无穷尽道气、术法、神通,一撞而去,终于得以离开那个地方,结果……”

小道童当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呢,赶紧追问道:“结果如何了?”

陆沉笑嘻嘻道:“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小道童叹了口气,懂了:“就当我欠你三文钱,行不行?”

陆沉这才抬起胳膊,笑问道:“阿酉,咱们要是被蚊子叮咬出一个包,是不是喜欢拿指甲这么一划?”

小道童抬起一根手指,像是打了个叉,笑道:“我喜欢划两下。”

陆沉笑着点头,指了指自己:“那个我,就是胳膊上被蚊子咬出来的那块红肿,被人随便一手指头就给按死了。”

小道童张大嘴巴,最终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好故事!”

果真值那三文钱!

陆沉微笑道:“所以我才始终无法破境。师父最惫懒了,又不愿意为我解惑,我这个当弟子的还能如何,只能自己去找某个答案喽。”

小道童怀捧扫帚,久久无言,只觉得道长说的这个故事不算太精彩,都没有书生狐魅,也没有真人登坛作法劾治邪祟,就是有点古怪,听得还不错,也不太舍得说给师兄师弟们听,毕竟了自己三文钱呢。小道童最后忍不住感慨道:“道长是从哪里来的?”

陆沉笑着招手道:“实不相瞒,我看手相是一绝。阿酉,来,摊开手,帮你看看运程。”

小道童立即警惕起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归根结底,还是要坑我钱?

陆沉埋怨道:“不收钱!”

小道童问道:“是不是被你看出了不好的手相,就要额外收钱了,才好破财消灾?”

陆沉倒抽一口凉气,自家道脉怎么出了这么个奇才。以后是跟着自己一起摆算命摊的一块好材料啊。

小道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神色黯然,抿了抿嘴,放下扫帚,打了个道门稽首,与那个道长告辞一声,然后弯腰,双手提起那只簸箕去远处倒掉落叶。

陆沉叹了口气。

孩子原本是想问一问自己的姓氏,只不过话到嘴边,临了还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等到孩子倒掉一簸箕落叶,转头望去,那个坐在栏杆上的年轻道长已经不见了。

陆沉已经偷摸到了那座道观大殿门槛,朝那道袍寒酸领头背书的老观主招手又招手。老道人第一次瞧见,微笑摇头,继续背书;第二次瞧见那生面孔的年轻道士依旧在门槛那边使劲招手,老道人便微微皱眉,眼神示意,自己暂时不得闲;等到第三次瞧见了,身为一观之主的老道人便气得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那边,正要训斥一句,不承想对方一手摸袖子,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轻轻一拍。

老观主不用低头,掂量一番,唉,是些山下的黄白之物,罢了罢了,就是轻了些。

那个年轻道士又摸出一把“铜钱”,继续往老观主手上拍去,后者稍稍低头,视线低敛,眼睛一亮,嗯?竟然是三枚山上的雪钱?!

老观主等了片刻,见对方不再摸袖子,便轻轻攥拳,手腕一拧,放入袖中,都不用对话言语,拉着对方往远处走,直接问道:“道友怎么知道贫道这秋毫观,还有个私箓名额?这里边的规矩,道友可懂?”

言下之意,这道观私箓毕竟不比宗门官箓,如今大骊朝廷管得严,得了一份私家授箓,将来摆摆路边摊子还可以,难登大雅之堂。简而言之,骗那帝王将相和达官显贵的银子,难了。

年轻道士会心一笑:“不懂能来?我就是拿来跟些不懂行的显摆显摆。”

老观主哀叹一声,伸出双指轻轻捻动:“道友懂规矩却不懂行情啊,得加钱。”

老观主再压低嗓音道:“说好了,不退钱!”

陆沉笑道:“加钱就算了,我只是给那个阿酉铺路来了。”

老道人愣了愣:“你是阿酉那个失散多年的爹?”

陆沉嘿嘿笑道:“观主你猜。”

老道人不愿放过这个冤大头,继续劝说道:“道友你懂的,贫道这道观是小,可是每十年的一个箓生名额是绝跑不掉的,这可是咱们祁天君早早订立的规矩,阿酉毕竟年纪还小,观里边师叔师兄一大把呢,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宗门祖师堂那边,考核严格呐,也不是谁去了就一定能授箓的,一旦推荐了人又未能通过授箓,下个十年就要丢了名额,但是在这秋毫观里边嘛,都是自家人,修道之士,不看心性优劣看啥,老祖宗订下了条规矩,‘若是有人功德超群,道行高超者亦可破格升箓’,真要说起来,咱们秋毫观是可以自己授箓的,不比那宗门祖师堂金贵是真,可箓生身份也是真嘛,到时候头戴莲冠,咋个就不是道士真人了?这些又不是贫道一张嘴胡乱瞎诌出来的,道友你说呢?”

老观主见那年轻道人点头嗯嗯嗯,可就是不掏钱。急啊。

陆沉看着这个道袍清洗得泛白的老观主,再看着他那满门心思想着给祖师爷好好镀上一层金,整个祖师殿都要重新翻修,怎么风光怎么来,回头好与相邻几座道观登门显摆去,将来再给自家祖师爷敬香时也能腰杆挺直几分……的一连串想法,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道观穷归穷,门风不错。

陆沉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笑道:“行了行了,莫与我哭穷,听得我这个祖师爷都要落泪了,回头我就跟祁真说一声,让他单独开设一场授箓仪式,给咱们阿酉一个实打实的箓生身份……”

听这个年轻道士说那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老观主气得一拳就要捶在对方胸口:“住嘴!”

陆沉挪步侧身,躲过那一拳,倒不是觉得被一拳打中没面子,实在是担心这一拳落在实处,对老观主不好。陆沉伸出一手,嬉皮笑脸道:“这就谈崩啦?把钱还我!”

老观主脸色铁青,叹了口气,就要去摸出那些落袋为安的钱财,嘴上说道:“道友恁小气。”

陆沉微笑道:“哦?”

下一刻,老观主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年轻道人,头戴一顶莲冠。而那顶莲冠,不管是真道士、假道士,都绝对不敢冒天下道门之大不韪,谁也不敢擅自仿造这顶道冠,更不敢擅自戴在头上招摇过市。何况秋毫观还是在神诰宗地界。

故而再下一刻,老观主便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踉跄后退几步,一个扑通跪地,就开始为自家老祖师磕头。老道人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他伏地不起,满脸泪水,竟是一个没忍住,便号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从资质鲁钝的自己这个现任观主,再一路往上推,一代代的观主,好像修道一辈子,就只修出了个大大的“穷”字,日子都苦啊。

陆沉蹲下身,拍了拍老道人的肩膀,穷得都骨头摸不着肉了,笑着轻声安慰道:“晓得了晓得了,大家都不容易。”

老道人哭得实在伤心,好不容易才记起身边蹲着的是自家祖师爷、白玉京掌教,赶紧抹去眼泪,刚要起身,一抬头才发现祖师爷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老观主便战战兢兢缩了缩脑袋和肩膀,一并坐在了地上。

陆沉这才站起身,笑道:“走了走了,记得等到祁真从蛮荒天下回来,你就去跟祁真说,阿酉如今是我的嫡传弟子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老观主使劲点头,再一个眼,便没了自家祖师爷的踪迹。

陆沉跨洲远游,路过两洲之间的大海,低头看了眼。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遥想当年,好像曾经亲耳听过一场问答。

先生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学生答: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陆沉抬头看了眼天幕,骤然间加快御风身形,一个停步,再落下身影,直下看山河。

来到那座披麻宗木衣山祖师堂外,陆沉只是稍稍变了些容貌。

很快就有几位祖师赶来此地,韦雨松大为意外,轻声问道:“不知真人驾临……”

陆沉咳嗽一声,开门见山道:“当年贫道给出的那件贺礼法宝?”

几位老祖师面面相觑,韦雨松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怒道:“砍他!”

竟敢假装火龙真人来木衣山装神弄鬼?!

那件法宝,宗门庆典一结束,上任宗主私底下早就归还给了火龙真人。韦雨松听竺泉说过大致过程,她爹,也就是上任宗主还与那位老真人双方你推我让,很是客气了一番,老真人这才抚须而笑,一个必须给,一个坚决不能收,一个铁了心,一个就说不像话,大概就是那么个前辈慈祥、晚辈懂礼数的画面了,最后老真人实在是推托不过,拍了拍自家宗主的肩膀,眼神欣慰,差不多与道贺宗门可以算是三七分账的老真人,说了句不知该当真还是场面话的言语,大致意思是老真人保证以后几百年内,每年当中的那十几天,别处地方不去管,反正一洲剑修都不宜来此问剑。简单来说,约莫就是一句“道上我熟,你们木衣山祖师堂,我罩了”?

陆沉溜之大吉,不愧是火龙真人。

一步缩地,陆沉直接来到自家道脉的清凉宗。可惜那个嫡传弟子如今并不在山中。

一座阁楼,白墙琉璃瓦,檐下四角皆悬铃铛。此外山中都是些茅屋,就算是修士府邸了。

对于一座宗字头仙家来说,无论是地盘大小,还是府邸气象,确实有点寒酸得过分了。

幸好贺小凉手上还有个小洞天。不然自己这个当师父和祖师的,是得掬一把辛酸泪了。

其实陈平安在仙簪城那边得手的拂尘,最最适合自己这位女弟子了。翩翩佳人,山中幽居,手捧拂尘,相得益彰。

只是陆沉即便敢开口讨要,哪怕得了手,却也不敢真的送人。到时候自己肯定会被陈平安追着砍,估计都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眼前亮起一道剑光,意图不在伤人,警告意味更浓。

陆沉一个踉跄,骂骂咧咧:“好徒孙,胆敢欺师灭祖!”

女修匆匆收起飞剑,年轻道士一个摇晃,差点就要自己一头撞上她的飞剑,如果不是收剑快,就要害得她从吓人变成杀人了。

女子沉声道:“道友擅闯清凉宗,不知道后果吗?”

只见那年轻道士一拍脑袋,头顶出现一顶寻常样式的莲道冠,急匆匆道:“自家人,是自家人!”

女子愣了愣:“道友是?”

陆沉却答非所问,笑道:“看来咱们的贺宗主,对你最器重最心疼啊。”

这位年轻女冠,道号甘吉。刚好是柑桔的一半?

她翻了个白眼。说反话是吧?喜欢戳心窝子是吧?师父最偏心了,自己最不受待见。两位师姐当年拜入师父门下的见面礼,分别是一头七彩麋鹿和一件咫尺物,到了自己这边,好了,就是几个橘子,还是山下市井最常见的那种橘子……

甘吉一开始还觉得师父是不是另有深意,橘子其实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到她细嚼慢咽,吃完了,真就没啥玄机,唯一不同寻常的待遇,就是师父每次出门下山游历,回山之时,都会给她带几个橘子。

陆沉转头望向一处,笑道:“天大福缘,连我这个给他当师弟的,都要羡慕。”

师尊如今不在山上,去流霞洲远游了,甘吉便先以心声通知同门速速赶来此地。顺着那个年轻道士的视线,甘吉看到了远处栅栏那里,曾经有个李先生,被师父亲自邀请到山中,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而且李先生当年下山前,亲手种下了些草,有爬山虎、牵牛,还有一只小水缸里的碗莲。说来奇怪,明明是寻常碗莲,并非仙家卉,可是每逢开时节,那小小水缸内,便会绿水春波,立叶出水,开出三百重艳。

陆沉一屁股坐在廊道中,伸出手指,轻轻晃动,铃铛便随之摇晃起来,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一种爱鱼心不同,有人喜欢钓鱼吃鱼,有人只喜欢养鱼喂鱼。

除了女冠甘吉,所有留在山中的宗主嫡传都已经赶来此地。

陆沉单手托腮,怔怔出神,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北边那个大剑仙白裳,曾经对贺小凉撂过一句豪言壮语?”

好像是说贺小凉就别奢望这辈子能够在北俱芦洲跻身飞升境了。

陆沉刚要站起身,就在此刻,依稀见到栅栏那边,师兄好像在多年之前,就站在那里,朝自己这边微笑摇头,而且明明白白在说一句:“回了白玉京,小心将来的某场问剑,一定要护住你师兄余斗和一座白玉京。”

(本章完)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亿万婚约:首席老公,别硬来 妃不下堂,太子请休妻 坏坏小萌妃 幸福你好 异世剑君 遮天:开局追溯女帝,我大帝之资 无尽传承:我成了人间守护者 龙背上的训练家 暗黑者四部曲 一人之下:我明代僵尸王,被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