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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1-42册出版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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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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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拭目以待

陈平安陪着小米粒一起巡视渡船,迎面走来两位渡船管事。

一袭雪白长袍的掌律长命姗姗而来,她因为要参加下宗庆典,便暂任风鸢渡船大管事。长命停下身形,仪态雍容,向陈平安施了个万福:“见过公子。”

身为年轻山主钦点的渡船二管事,贾老神仙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相貌清癯,须发如雪,居移气养移体,越发有世外高人的风范。老神仙算是搬出压箱底的行头了,如今身穿道袍,脚踩云履,腰别一件小玉磬,此物是目盲老道士早年自掏腰包,从骑龙巷草头铺子买下的一见心仪灵器,玉磬之上,砣工古朴,铭刻有一行蝇头小字的古篆:天风吹磬,吾诵黄庭,金声玉振,诸天相敬。

贾晟站在长命身边,位置稍微靠后几分,向陈平安打了个道门稽首,毕恭毕敬道:“拜见山主。”

至于贾晟脚上这双藕丝步云履,是小陌先生赠送的礼物之一。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刚刚拉着小陌一起走了趟五彩天下,才回来。”

贾晟满脸遗憾道:“山主夫人就没有一起回来?”

陈平安点点头:“她要闭关,脱不开身。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太适合经常往来于两座天下。”

老神仙喟叹一声:“天定的姻缘,月老好安排,即便如此,还是聚少离多,山主与山主夫人都辛苦了。”

陈平安只是嗯了一声,笑着没说话。

掌律长命看了眼年轻山主,善解人意道:“公子是有事相商?”

双方初次相逢,是在老聋儿的牢狱内,也算是刑官豪素的道场。

溪畔有捣衣女子、浣纱丫鬟,乍一看,就如两位秀姿天成的村野美人。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已多年。

当初两个被老大剑仙丢入牢狱的少年剑修,各有机缘造化,杜山阴成为豪素的唯一嫡传弟子,性情纯朴的幽郁成为老聋儿的弟子。

作为谷雨钱祖钱化身的少女,最终跟随主人豪素一起离开剑气长城,化名汲清,跟随杜山阴,一起游历浩然天下,曾经于夜航船容貌城内现身。

当年白发童子曾经口说“现行”二字,帮助隐官老祖看到她们的真容,只说那汲清,她当时肌肤便呈现出一种古意幽幽的碧绿颜色,额头处如同开启一扇小巧天窗,是她以样钱诞生天地之初,字口如斩、刀痕犹存的缘故。

陈平安欲言又止。长命微笑道:“公子是急需金精铜钱一物?”

一语中的。

陈平安对金精铜钱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泥瓶巷的少年窑工,当年在小镇见过的金精铜钱的数量,比市井流通的真金白银还要多。

昔年作为进入骊珠洞天的过路钱,金精铜钱有三种,分别是迎春钱、供养钱和压胜钱。

最早是邀请墨家钜子铸造出三种制范母钱,陈平安猜测多半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笔,不然那会儿的大骊宋氏,不过是卢氏王朝的藩属国,还远远不是那个一国即一洲的大骊朝廷,以当年宋氏的浅薄底蕴,根本请不动墨家钜子帮忙铸钱。而这三种钱,是世间金精铜钱的第一等极美品。只因为当年大骊宋氏管得严,每一袋子钱,都等于是左手出右手进,这才没有流传到别洲,等到骊珠洞天破碎坠地,扎根大地,从三十六小洞天之一降为福地品秩,大骊朝廷秘密铸造的三种金精铜钱,一些宋氏库藏,才开始渐渐流散出去,悄无声息还清了一部分山上债务。

按照白发童子的说法,世间祖钱的样钱,往往成双成对,若是都能够大道显化生出灵智,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神仙眷侣。

陈平安不再继续藏掖,开诚布公道:“我的那把本命飞剑笼中雀想要提升品秩,就得炼化出一条光阴长河,在飞升城那边,宁姚送了我一些,照理说是足够我打造出一条光阴长河了,只是这种炼剑,跟一般情况还不太一样,就是个无底洞。”

长命笑意盈盈,柔声道:“本就是多多益善的事情,再简单明了不过了,公子何必为难?难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说我们落魄山,就只许山主一人勤勤恳恳,燕子衔泥,添补家用,不许他人为山主略尽绵薄之力?”

陈平安一时语噎。其实道理不是这么讲的,如果只是一般的神仙钱往来,陈平安当然没有半点为难,只是金精铜钱一物,涉及长命的大道修行,陈平安炼剑笼中雀,金精铜钱多多益善,其实长命更是,境界的提升,别无他法,就是吃钱,而且只吃金精铜钱。有点类似山水神灵,就只能靠人间香火淬炼金身,此外世间一切道诀仙法都是虚妄。

长命笑问道:“长命身为落魄山掌律,难道是靠境界吗?周首席是仙人境剑修,米裕也即将成为仙人境,崔宗主是仙人境,骑龙巷箜篌更是飞升境,那我还怎么管?不如就此卸任掌律一职,交由破境后的米大剑仙?”

落魄山山主与掌律两人的言语,没有刻意隐瞒,都没有用上心声言语,显然是没有把贾老神仙当什么外人。

贾晟在一旁听得真切,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妙。

长命道友生气了。而且第一次生气,竟然就是奔着咱们山主去的。

不愧是落魄山掌律!搁自己,哪敢哪。

长命继续说道:“前后两次意外收获,若非跟随公子,不然就算是近在咫尺之物,长命岂能收入囊中半点?”

在剑气长城牢狱内,隐官与刑官敲定一事后,得了个崭新身份的长命,曾经施展本命神通,将那散落在天地四方的神灵尸骸化作金色沙粒,堆积成山,大小相当于一座宁府的斩龙崖,规模相当可观。最终那些由神灵残骸磨砺出来的金沙依附在长命的衣裳之上,凝为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稀法袍。

这些近在咫尺的大道机缘,看似唾手可得,长命却为何在漫长岁月里,始终不曾染指半点,当然是她不宜如此行事,也不敢如此,哪怕她那会儿是刑官的侍女之一,可要是老大剑仙不默认,老聋儿不允许,这些属于剑气长城的私产,刑官豪素和长命都是带不走的。

按照化外天魔的估算,那座名副其实的“金山”,搁在青冥天下,可以炼制出三四位江水正神、山神府君的粹然金身。

第二次是在落魄山。山主的师兄君倩,曾经在宝瓶洲向天幕处的越界神灵余孽递拳,之后在北岳地界下过一场金色大雨。

那会儿在剑气长城的牢狱内,长命就远远要比汲清更对年轻隐官心生亲近,那是一种冥冥中大道相契的福至心灵。

陈平安只得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回了仙都山再议具体事。”

看到长命有些疑惑,陈平安解释道:“马上要带着小陌再出趟远门。”

小米粒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好人山主身边。

陈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能有此行,还要归功于右护法的一句无心之语。”

北俱芦洲,三郎庙,陋巷饭馆内。

只因为袁宣多问了几句关于隐官的事情,气氛就变得凝重。

柳勖依旧保持那个手掌覆盖酒碗的姿势,笑问道:“是旧识?怎么说?”

樊钰聚音成线问道:“刘爷爷,真不用通知三郎庙那边?”

元婴境老剑修以心声说道:“没事,连误会都算不上的事情,不必小题大做。”

其实元婴境老剑修有自己的顾虑。惹谁都别惹柳勖这种一根筋的人。好说话时,万事好商量,不好说话时,别说袁宣的太爷爷,恐怕连骡马河柳氏家主都拦不住柳勖。那就别弄巧成拙,静观其变就是了。

不过由此可见,从头到尾,只称呼那人“二掌柜”,而从不喊“隐官”的柳勖,对陈平安,不可谓不敬重。什么只比点头之交略好?谁信?

唯独袁宣,依旧跟没事人一样,笑问道:“柳伯伯,听说那位陈隐官既是剑修,还是一位武学大宗师?”

当年那份榜单显示,作为数座天下年轻十人之一,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是元婴境剑修和山巅境武夫。

柳勖挪开手,夹了一筷子酸辣大白菜,点头道:“刚到剑气长城那会儿,二掌柜其实还不是剑修,不过拳法确实很高,我听黄绶说过,二掌柜少年时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好像输给过曹慈三场,后来再回剑气长城,曹慈已经离开了城头的茅屋,不过二掌柜赢了中土玄密王朝的郁狷夫,那两场问拳,我都目睹了全部过程。”

袁宣又问道:“陈隐官是不是喜欢背剑穿法袍?”

柳勖不再喝酒,只是夹菜,喜欢细嚼慢咽,缓缓道:“平常时候,不穿法袍,不过到了战场,喜欢多穿几件。不少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尤其是年轻一辈,就都有样学样了,再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保命要紧,说不定还能多赚一笔战功。至于二掌柜身上最多穿了几件法袍,一直是个谜。那会儿二掌柜已经去了避暑行宫担任隐官,没法问他。”

“‘南绶臣北隐官’这个说法,如今流传不广,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这个说法的意义了。”

“在战场上,宁肯遇到宁姚,也别碰到隐官,不是开玩笑的。”

“除了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离真,还有甲申帐那拨剑仙坯子,一个比一个出身隐蔽、来头大,策划了一场处心积虑的围杀,结果在二掌柜手上,一样吃了大苦头。而且如今那个身为蛮荒共主的剑修斐然也曾暗算过二掌柜。”

似乎不太像?印象中是一个极有礼数的人。那就是同名同姓了?而且一样来过咱们北俱芦洲,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柳勖微微皱眉道:“袁宣,说话就不能爽快点?”

袁宣哈哈大笑,这才不继续兜圈子,和柳勖说起了自己当年那场鬼蜮谷游历的细节,在铜绿湖是如何见着了那个头戴斗笠、身穿法袍的背剑游侠,自己还曾邀请对方一起垂钓,看得出来,对方与自己这位“袁一尺”是货真价实的同道中人。袁宣那趟游历,除了奔着蠃鱼而去,也想要垂钓一种在山上被誉为“小湖蛟”的银色鲤鱼。鲤鱼一年生长一斤,百年之后,便会生出两根“龙须”,每三百年须长一寸,长至一尺,鲤鱼便可以走江化蛟了……而那位既像是纯粹武夫又像是剑修的年轻游侠,行事老到,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双方离别之际,还曾夸赞自己是一位……老江湖!

柳勖听到这里,笑了笑:“二掌柜就是跟你客气客气,别当真。”

袁宣吃瘪不已,闷了一大口酒。

樊钰和老剑修相视一笑,还真被柳勖说中了。

约莫是相信了少年的这番言语,柳勖放下筷子,抬起碗,面朝三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一饮而尽。袁宣也有样学样,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半碗青神山酒水。

两位扈从如释重负,亦是举起酒碗同饮十分。

“小宣,有空就带着刘老哥和樊姑娘,一起去骡马河做客。”

柳勖起身抱拳告辞,最后笑道:“记得结账。”

袁宣等到柳伯伯走出了小饭馆,这才深吸一口气,显然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老人以心声笑道:“少爷,这下子切身感受到一位元婴境瓶颈剑仙的威势了吧?”

袁宣使劲点头。

方才的柳伯伯,让袁宣觉得太陌生。

柳勖独自走在小巷。

有些事,就像喝酒,后劲大,就像去过剑气长城。

宝瓶洲一座至今未被谁占据的秋风祠,海上一艘漂泊不定的古怪渡船,金甲洲那座古代仙真赠予机缘的山市观海楼,扶摇洲那条蕴藏着无穷商机和财富的潜藏矿脉,四海之中众多遗失多年的龙宫旧址、仙府遗址,不断浮现……这就是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接壤、再与青冥天下短暂衔接的结果。

新雨龙宗,有个女子剑仙前段时间来跟云签收账了。是剑气长城的纳兰彩焕。

这让最近几年焦头烂额的云签如释重负。

处理宗门事务,真不是云签擅长的,所以云签就按照早年的秘密约定,毫不犹豫、二话不说主动辞去宗主之职,让位给纳兰彩焕这个外人,自己则担任掌律祖师。

幸好如今的雨龙宗再不是当年那个因循守旧的大宗门了,曾经的宗门祖训和祖师堂旧制,早已形同虚设,再加上前任宗主云签又是唯一一位上五境修士,纳兰彩焕的出身和剑道境界又明晃晃摆在那里,故而更换宗主一事还算顺利。

纳兰彩焕还带了一拨心腹修士,一并加入了雨龙宗,人数不多,就六个,三个剑修、三个鬼修,六个都是地仙。

只是在新建成的祖师堂举办了一场简单潦草的宗主卸任和继任典礼。

说实话,云签也确实邀请不到什么有分量的大修士,早年带着宗门弟子们游历东边三洲,并未攒下太多的山上香火情。

今天一场祖师堂议事结束,有座椅的修士都已散去,各回各家。宗门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即便是个龙门境修士,都能随便占据一座海上大岛开辟道场。

祖师堂只留下宗主和掌律。

纳兰彩焕此刻坐在为首那张宗主座椅上,大大咧咧跷着腿,一颠一颠的,随便翻看着薄薄一本山水谱牒。早年在春幡斋账房里边,老娘就是这副德行,谁管得着?当然,只有某人来倒悬山查账的时候,纳兰彩焕才会稍稍收敛几分。

其实纳兰彩焕到了雨龙宗后,首场祖师堂议事,所有人一听说她的名字,就没什么异议了。当然不是当真半点没有,而是不敢有,或者说是不敢有任何表情摆在脸上,要是被纳兰彩焕瞧在眼里,天晓得会不会被一位元婴境瓶颈剑仙给当场剁死丢出去喂鱼。

跟你讲道理?纳兰彩焕的飞剑和境界,以及她的一贯行事风格,就是摆在台面上的无声道理。

要知道,在这位新任宗主的家乡战场上,纳兰彩焕、齐狩,以及那个元婴境赢得一个米拦腰绰号的米裕,都是如出一辙的杀妖手段,极其嗜杀,暴虐残忍,落在他们手上的妖族修士就没一个有好下场。故而纳兰彩焕,与生性温婉、言语软糯的云签,两任宗主,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纳兰彩焕几眼就看完了阿猫阿狗没几只的祖师堂谱牒,只得重新翻阅一遍,斜眼云签,笑问道:“听说你找了好几次水精宫?”

云签略带几分愧疚,赧颜道:“都无功而返了。”

纳兰彩焕气不打一处来:“你当蛮荒妖族都是有宝贝在地上不捡的傻子吗?云签,有你这么一位掌律祖师,我这个宗主真是三生有幸。”

云签微微脸红,不说话。风凉话什么的,听过就算,反正她这辈子没少听,从以前的宗主师姐,到雨龙宗祖师堂成员,甚至是一些资质好的晚辈,更甚至是水精宫内部……

雨龙宗早年建造在倒悬山的水精宫,当初被在倒悬山看门的道童姜云生直接打翻坠海,明知道被寻见的可能性极小,可云签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几次施展辟水法,潜入海底,都未能寻见踪迹。

一座宗门,撇开云签这个撑场面的玉璞境修士,就只有五个地仙修士,金丹境四个,元婴境就只有一个。

当下祖师堂记录在册的谱牒修士,其实也才九十多个,这还是云签将那些旧宗门藩属岛屿归拢了一番,不然更是光景惨淡。

其中那个老元婴,前些年云签跑去拉拢的时候,竟然落井下石,恬不知耻地提出一个建议,说只要他与云签结为道侣,就愿意担任新雨龙宗的掌律供奉,拿出所有家底充公,要是云签抹不开面子,那他就再退一步,春宵几晚,云雨一番,也是可以的。这要是在早年一贯以女子修士为尊的雨龙宗,一个藩属势力的元婴境修士,胆敢如此信口开河,不是找死是什么。

云签也知道自己性格确实太过软弱,空有境界,不然当年也不会被那个杀伐果决的师姐打发到倒悬山,而且只是名义上管着一座水精宫。

具体的生意往来,云签从不插手,管事的修士都是师姐一脉的心腹,所谓的每年查阅账本,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说来可笑,云签主要是担心自己若是显得太不管事,会被师姐训斥一句不关心水精宫事务。

纳兰彩焕笑眯眯道:“那个老色坯,方才心不在焉的,就没听我说什么,神色鬼祟经常瞥你,是不是与你心声言语了,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云签摇摇头:“没什么。”

纳兰彩焕皱眉道:“云签,别忘了如今谁是宗主,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云签仍是犹豫了很久,最后说得含糊,只说那位前宗门掌律,希望自己能够不计前嫌,从今往后同舟共济,一起让雨龙宗重新崛起。

纳兰彩焕冷笑道:“我要是不来当这个宗主,就你那点脑子,早晚要被那个老家伙得逞,趴在身上使劲翻拱。”

云签涨红了脸,恼羞不已,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纳兰彩焕。

纳兰彩焕啧啧不已,从头到脚打量起云签这位玉璞境女修来。

云签这娘们,看着显瘦,实则体态丰腴,看似神色清冷,实则藏着一分天然妩媚的艳冶容态,大概这就是狐媚子了,可不是那种时时刻刻的枝招展、招蜂引蝶。

纳兰彩焕拿出一壶酒水,还没开喝,就开始说荤话了:“我要不是个娘们,肯定也要对你眼馋,每天帮你洗澡,每晚拿哈喇子涂抹你全身。”

云签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握住椅把手,怒道:“纳兰彩焕,请你慎言!”

哟,都不喊宗主,直呼其名了,看来气得不轻。

纳兰彩焕撇撇嘴:“真是不经逗。搁在剑气长城那边,你就只能躲起来不出门了。”

云签深吸一口气:“宗主,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纳兰彩焕看了眼云签的峰峦起伏,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脯,低声道:“人比人气死人。”

云签开始闭目养神。

纳兰彩焕合上谱牒册子,横抹脖子,看似玩笑道:“云签,不然我帮你做掉那个光吃饭不做事的元婴?留着也没啥意思,又糟心又碍眼。”

主要是每年白拿一笔数目不小的定额俸禄,让纳兰彩焕一想就心疼。

云签立即睁眼,神色慌张道:“行事不能如此随心所欲,哪怕只是免掉他的祖师堂身份,都需要找个正当理由,不然我们雨龙宗以后就很难招徕新的供奉、客卿了。就算有人愿意投靠我们,我们真的敢收吗?”

云签神色认真,沉声道:“纳兰彩焕,我虽然不擅长经营之道,更不适合当个主持大局的宗主,但是我到底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一件事稍稍不合心意,就用杀人这种方式解决,绝对不可取。你如果执意如此,我不管如何,都不敢让你继续当这个雨龙宗的宗主了,你骂我篡位也好,说我背弃誓言也罢,我都要与你说清楚这个道理。我宁肯雨龙宗再次分崩离析,修士流离失所,就算因此彻底失去宗字头名号,也绝对不允许自己亲手将一座宗门交到一个喜好滥杀的修士手上,我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雨龙宗走上一条歧途。”

纳兰彩焕身体后仰,跷着腿,靠着椅背,不言语,两根手指轮流敲击椅把手。

云签与她对视,眼神坚定。

纳兰彩焕蓦然而笑:“行啦行啦,我就是开个玩笑,看把你严肃的。那个元婴,我会好好和他讲道理的,而且一定多学学你,用一种心平气和的态度,和颜悦色的脸色,和风细雨的语气,保证既可以让这位雨龙宗四把手收收心,又能够为我雨龙宗所用。”

自己肯定说到做到啊。回头就找到那个老元婴,问他想不想死,傻子才想死,那个老元婴又不是个傻子,肯定不想。那她接下来就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以后能不能多修行,替宗门多做事就可以多挣钱,对咱们的掌律云签少流几斤哈喇子。老元婴兴许会口是心非,那就给他一剑,小伤,不杀人,那么老元婴就能长记性了。最后再问他一个问题,敢不敢偷偷离开雨龙宗,想不想当个一年到头风餐露宿的山泽野修。

云签试探性问道:“宗主当真不是开玩笑?”

纳兰彩焕有些无奈,光凭称呼,就知道云签的心思了。

纳兰彩焕都有些舍不得戏弄、欺负云签了,便改了主意,以心声说道:“我其实已经是玉璞境了,以后就等谁不长眼睛,欺负到雨龙宗头上,好向他们名正言顺问剑一场。这件事,你记得保密。”

云签赶紧起身,就要与宗主道贺。

纳兰彩焕气笑道:“刚说了保密,赶紧坐回去!”

云签只得乖乖坐回椅子,满脸雀跃神色,娇憨如少女。

纳兰彩焕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先是去了扶摇洲的山水窟,自称来自倒悬山春幡斋,接管了这座宗门,然后与一座山下邻近的世俗王朝做起了买卖,其间有个叫宫艳的扶摇洲本土女修,境界不低,玉璞境,不过在纳兰彩焕眼中,这类宗门谱牒出身的浩然修士,跟云签差不多,用某人的话说,也就只是个纸糊竹篾的境界,不过宫艳这个婆姨打架本事不行,生意经还不错,算是同道中人,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反正纳兰彩焕知道山水窟不是久留之地,左手卖出家当,右手收回神仙钱和天材地宝,很快就挣了个盆满钵盈。当然她不敢都收入囊中,只收取两成利益,其余的,都交给文庙管钱的一位君子。好像那位君子如今高升了,就在扶摇洲一座书院当副山长,不是纳兰彩焕嫌钱多,而是担心被某人秋后算账。

虽然那个年轻隐官并未约束她什么,纳兰彩焕的生财之道还是会拿捏分寸,不敢越界行事。

等到掏空了山水窟的底蕴,她就一路往北游历,先后去了金甲洲和流霞洲,还是一路游历一路买卖。

只说纳兰彩焕身上,光是方寸物,就随身携带了六件,何况还有两件咫尺物。

纳兰彩焕笑问道:“咱们那位隐官,于你云签和雨龙宗,可是有大恩大德的,想好了吗,将来是怎么个报答法子?”

云签一听说此事,便显得很有一些主见了,只是她正要开口言语,便见纳兰彩焕旧态复萌,开始说那些不正经的言语:“不如爽利些……以身相许?见不着人又如何,你们雨龙宗,不是相传有一门极难修炼成功的不传之秘吗?听说连你师姐都未能学成,倒是你,误打误撞,傻人有傻福,好像是被誉为……‘芙蓉暖帐,云雨境地’?”

云签叹了口气,干脆就不搭话了。

那位年轻隐官,何等运筹帷幄,何等高标自持,只可惜至今未能亲眼一见。

夜游之人,披星戴月。

不知为何,云签听过了一些剑气长城的传闻,每每想象一位年轻外乡人在那酒铺,于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她反而觉得,当他低头饮酒时,会显得格外孤单。

云签和纳兰彩焕各怀心思,一并走出祖师堂。

没过几天,就有贵客登门,云签都不陌生,是春幡斋剑仙邵云岩和梅园子的酡颜夫人。

如果再加上刘氏的猿蹂府,昔年倒悬山的四座私宅就算凑齐了。

酡颜夫人要走一趟宝瓶洲的南塘湖青梅观,打算见一见那个周琼林。

身边没有剑仙保驾护航,酡颜夫人哪敢自己一个人四处乱逛,于是就路过了这个“改朝换代”的雨龙宗。对于纳兰彩焕莫名其妙成为宗主,酡颜夫人倍感惊讶,邵云岩对此事是早早知道的,所以并不意外。

到了雨龙宗,酡颜夫人跟云签聊往事,邵云岩则跟纳兰彩焕并肩而行,昔年春幡斋账房,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晏溟,此外韦文龙打下手,米大剑仙负责看大门。

邵云岩笑道:“其实也没过去几年,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纳兰彩焕一笑置之,除了钱,她对其他就没啥感兴趣的。

邵云岩以心声说了些事情,纳兰彩焕满脸震惊,脱口而出道:“什么?!当真?!”

陈平安竟然能够在城头刻字?!

邵云岩笑道:“信不信由你,大不了你回头自己去看一眼,反正没几步路。”

纳兰彩焕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有什么信不信的,搁在那家伙身上,什么怪事都不奇怪。”

说实话,纳兰彩焕还真对那个年轻隐官犯怵,不比酡颜夫人好多少。

她们俩都在对方手上吃过结结实实的苦头。这家伙跟长得好看的女子有仇吗?可他在云签这边,不就挺照顾的。纳兰彩焕压下心头震撼,开始拉壮丁,邀请邵云岩和酡颜夫人担任自家宗门客卿,既然都是熟人,谈钱就伤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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