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镇笑道:“我们陛下和蜃景城,没有半点问题。”
叶芸芸说道:“我们蒲山也没有问题!”
薛怀和檀溶面面相觑,就这么说定啦?崔东山深呼吸一口气,使劲一甩袖子噼啪作响,大义凛然道:“罢了罢了,既然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先生那边挨骂一事,都让开,让我来!”
叶芸芸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再看了看白发老将军,她有话就直说了:“崔宗主,姚老将军,你们俩该不会是在唱双簧吧?”
崔东山跺脚道:“冤枉人,苦死我了!”
姚镇连连摆手道:“还真没有事先约好。”
叶芸芸突然说道:“不行,我暂且收回那句话,得亲自问过陈平安才行。”
白衣少年仰头看向天板,伸手狠狠抹了抹脸庞,眼神幽怨,自怨自艾道:“这下子真要挨骂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怎么当先生的得意学生。”
薛怀突然问道:“如果下定决心要开凿一条大渎,我们要不要绕过玉圭宗?”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可大可小的问题。嘿,没事,这个答案,自己跑来仙都山了。告辞告辞,这拨人境界不高,最高才是个大剑仙,那就根本用不着咱们右护法露面了,我亲自去待客便是。”
离开之前,崔东山抱拳笑道:“在我去而复还之前,绸缪山景星峰那边,就有劳叶山主帮忙多看着点了。”
叶芸芸点头道:“小事。”
陈平安的学生曹晴朗,此刻就在那边闭关结丹。
一艘来自玉圭宗的跨洲渡船放缓速度,慢悠悠进入仙都山边缘地界。
就像遥遥与东道主打了声招呼,有客登门。
船头那边,姜蘅心情复杂,与身边一个孩子说道:“邱植,我们马上就要到那座渡口了。”
一个面容稚嫩的孩子踮起脚尖,举目北望仙都山诸峰,感慨道:“这里就是陈隐官的下宗了啊。”
自家玉圭宗,在创建下宗一事上,何等坎坷,一直磕磕绊绊,听王夫子说过,好像是当年与北边的桐叶宗相互使绊子,最终就是谁都成不了事。
姜蘅迅速收拾好心中那些杂乱情绪,笑道:“浩然天下拥有下宗的山头不算少,但是这么快先立宗门、再起下宗的,在浩然历史上,好像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邱植好奇道:“听说我们那位姜老宗主,还是他们上宗落魄山的首席供奉?”
姜蘅神色别扭至极,只是点点头。
远处一位青衫老者哈哈笑道:“邱峰主,你这可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这个名叫邱植的孩子,九岁而已,便已是龙门境剑修,拥有三把本命飞剑,虽然尚未结丹,却已经破格担任玉圭宗的九弈峰峰主。
按照玉圭宗的规矩,九弈峰峰主,将来都会继任宗主,唯一的例外,就是姜尚真,也就是姜蘅的父亲、云窟福地的姜氏家主了。
姜尚真早年未能入主九弈峰,却依旧担任了宗主。
姜蘅冷哼一声。
那个儒衫老修士,名为王霁,与姜尚真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在进入玉圭宗之前,就喜欢往死里骂姜尚真,恨不得把姜尚真骂死。
姜蘅作为姜尚真的嫡长子,自然而然就被牵连了。
因为要参加落魄山下宗建立的观礼,队伍中又有邱植这个玉圭宗的宝贝疙瘩,所以祖师堂专门让待在驱山渡的祖师堂供奉王霁,跟着渡船一同北上桐叶洲,甚至还要再拉上一位皑皑洲刘氏客卿,金甲洲大剑仙,绰号徐君,真名徐獬,一起为这拨年轻剑修保驾护航。
徐獬之所以答应此事,当然不是卖玉圭宗面子,而是想见一见那个女武夫“郑钱”。
两人曾经在徐獬的家乡金甲洲打过照面,在徐獬印象中,那是一个极懂礼数的小姑娘。
一个年纪轻轻的外乡女子,能够在金甲洲舍生忘死,与那曹慈和郁狷夫一起,跟随大军从中部一直且战且退至一洲北部,还能够兼顾杀敌与活人两事,徐獬再专注修行和炼剑,对那郑钱肯定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王霁看了一眼徐獬,心中叹息一声。
虽然自己也是在战事落幕后才加入玉圭宗的谱牒修士,但是即便如此,老修士难免有几分伤感,如今的玉圭宗,确实远远没有几十年前的盛况了。
再无飞升境修士坐镇宗门,祖师堂的交椅也空了大半,否则哪里需要喊上剑仙徐獬这个外人帮忙护道?
玉圭宗底蕴如何,只需要看祖师堂议事,骂姜尚真的人数多不多,嗓门大不大。
当然了,比起北边的那个桐叶宗,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除去下宗真境宗,玉圭宗如今能够容纳两条以上跨洲渡船停泊的仙家渡口,就有三座,碧城渡、逆旅渡和远山渡。
在整个桐叶洲南部地界,明里暗里的藩属山头、仙府门派,更是多达百余个,几乎可以算是被玉圭宗一网打尽了。
要不是文庙有所暗示,大泉王朝以北,只说那个昔年不可一世如今孤零零的桐叶宗,以玉圭宗某位老宗主的脾气,说不定都能用或拉拢、或扶植的各种手段,用一串的藩属山头将那个桐叶宗包围起来,每天轮流在某个山头、仙府喝酒,大摆宴席,兜兜转转刚好喝满一圈。
这种勾当,别人想都想不出来,姜某人却都做得出来。
一道白虹身形骤然悬停在渡船一侧,自报名号。
那个自称仙都山崔东山的俊美少年,一身雪白,眉心一粒红痣,更显仙气。
少年着重表明自己是陈山主的得意学生。
王霁抱拳笑道:“见过崔仙师,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玉圭宗这趟北上参加观礼,属于不请自来,所以暂时并不知道落魄山下宗首任宗主的人选。
足可见玉圭宗对那位年轻隐官的重视程度。
其实是否主动参加这场观礼,神篆峰祖师堂不是没有异议,总觉得何必如此客气,山上观礼道贺一事,历来都是先有请帖登门,才算规矩。玉圭宗又不是那些藩属山头,拿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的事情,哪个“宗”字头仙府愿意做?
只是宗主韦滢在信上说得坚决,王霁一行人也就只能乘坐渡船北游仙都山了。
崔东山飘落在船头,与王霁和徐獬一番客套寒暄过后,望向那位与自家周首席很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修士,笑哈哈道:“小蘅啊,喊我崔宗主就见外了,我跟你爹是至交好友,一向是以兄弟相称的,你喊崔叔叔就可以。”
崔东山心想,咱们周首席尽胡说,咋个就要怀疑姜蘅不是亲生的了,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瞧着多像。
不过与侄儿小蘅还没混熟,船上又有外人在场,这种体己话,暂时就先不说了。
姜蘅脸色铁青,沉声道:“崔仙师,这就是你们仙都山的门风?!还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落魄山便是如此?”
崔东山暗叹一声,好家伙,不愧是周首席的亲生崽儿,栽赃嫁祸很有一手啊,只得板起脸抱拳致歉道:“失言失言,小姜仙师,莫怪莫怪。”
听先生的,听先生的,当了宗主就要有宗主的样子。
崔东山再对那邱植抱拳笑道:“邱峰主,久仰久仰。”
邱植毕竟年少,微微脸红,略显几分生疏,抱拳还礼道:“九弈峰邱植,见过崔前辈。”
崔东山双手负后,很快就端起前辈的架子了,点头道:“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好好好,玉圭宗九弈峰历代峰主,皆是风骨雄健之辈,如荷叶亭亭玉立天风中,如今眼见小邱又清发,我很欣慰啊。”
邱植年龄小,又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人情世故这一块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结果碰到这么个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崔仙师,听着好像都是好话,可又好像话里有话,孩子一下子就噎住了,只得转头望向最信任的王夫子,眼神询问,我该说什么?
王霁以心声笑道:“装傻就可以了。”
崔东山以心声说道:“王供奉,邱植不该这么早就露面的,怎么都该玉璞境才下山现身桐叶洲,还是说韦滢就这么信任我家先生和仙都山?”
因为崔东山已经看出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剑修邱植处于一种天生的离魂症状,心宅之内,如一国之内两君主,一方殚精竭虑,一方垂拱而治,但是在某种危急时刻,就可以身份互换。如果不曾被带上山修行,只在市井兜兜转转,就要暴殄天物了,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当成个疯子,不断消磨心智和天赋。估计邱植能够这么快就被玉圭宗找到,再被带上山修行,也算是一种荀老儿的祖荫庇护了。
邱植就像天生就比常人多拥有一副阴神,与真身相得益彰,在修行路上,自然会事半功倍。
王霁被这个崔东山吓了一大跳,只是看几眼就能确定邱植的异样?
王霁犹豫了一下,道:“韦宗主在信上交代过我们,此次参加观礼之人,必须有九弈峰邱植。”
显而易见,韦滢早已将那仙都山的落魄山下宗,视为一个足可与玉圭宗平起平坐的山头。
与此同时,在某种意义上,韦滢其实也是一种暗示,若是他在蛮荒天下战场那边有了意外,那么邱植不出意外,就会再次“破例”,直接顺势成为玉圭宗的下任宗主,那么未来此人游历桐叶洲北方,若是再有意外,就有劳仙都山帮忙照拂一二。
当然是一种示好,甚至都可算是示弱了。
只是由此可见,宗主韦滢的务实,剑修韦滢的气度。
船头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站在一起赏景,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双。
此刻瞧见了那个白衣少年,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那年轻男子,似乎眉宇间小有忧愁。
他们都是现任宗主韦滢的嫡传弟子,都曾经跟隋右边一起去往大骊龙州,登上那座飞升台。
男子俗名年酒,谐音念旧,本命飞剑名为鱼龙。
女子名为岁鱼,本命飞剑名为酒壶。
他们在真境宗祖师堂谱牒上边的名字,分别是韦姑苏和韦仙游。不过小名和本命飞剑名,都是师父帮忙取的,他们各自倒是都很喜欢。
等到姜尚真卸任,师父韦滢继任宗主,他们就跟随韦滢一起重返桐叶洲玉圭宗,山上的金玉谱牒又有变化,从最早的九弈峰,到宝瓶洲真境宗,再回到桐叶洲神篆峰。
当年那次宝瓶洲诸多地仙修士,秘密赶赴龙州槐黄县,各凭机缘,通过飞升台登高来极快破境和提升修为。
他们与隋右边的关系,有点类似科举的同年,当然更是同乡。
韦滢在尚未担任宗主之前,整个玉圭宗就都清楚一事,韦滢对那个被老宗主荀渊带上山的隋右边,很是另眼相待。原本不出意外的话,甚至可能会就此多出一双道侣。而隋右边的表现,就显得尤其孤僻清高了,不过倒也没谁觉得她是不知好歹,反而有不少祖师堂成员,因此都对隋右边高看一眼。
崔东山笑嘻嘻地看着那双师兄妹,也不说话。
米首席,米大剑仙,你的仰慕者来了。
不知道这位女子在瞧见了米裕之后,到底是失望呢,还是情之所起、不讲道理?
而这位“韦姑苏”,若是能够与那位自称姑苏的胖子庾谨碰面,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
崔东山被王霁拉去船上屋内喝茶,除了王霁,玉圭宗还有一位身份隐蔽的护道人,是韦滢遵循玉圭宗代代相传的某个旧例,专门安排给邱植的一位死士,此人更是玉圭宗某位硕果仅存的祖师。
大剑仙徐獬是外人,就留在了船头。
他只是与那崔东山心声询问一事,那裴钱如今是否在仙都山,得到肯定答案后,便觉得不虚此行。
不比年幼却身份特殊的邱植,年酒和岁鱼在玉圭宗内的辈分不高,就都没有跟着去谈事情。
当年在那飞升台登顶过程中,两位年轻剑修都要比隋右边更早退出,由于道心失守,跌落出飞升台。
岁鱼,是个性格活泼的年轻女子,一直吵着要去剑气长城。如果不是师父拦阻,说她去了剑气长城,以她的性格是回不来的,师父再让师兄年酒成天盯着她,不然岁鱼早就偷溜去了倒悬山,跑到了剑气长城。私心当然也是有的,而且她从不藏掖,就是要去亲眼见一见那位米剑修,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与师父一般英俊,风神高迈。
因为曾经有位别洲女修,游历玉圭宗,她算是岁鱼沾亲带故的家族长辈,她说起过那位米剑仙,让少女岁鱼尤为记忆深刻。
问起如此难以释怀的缘由,那位女修的答案,让岁鱼目瞪口呆。
“他长得好看啊,米裕很好看的。”
要说山下女子对男子一见钟情,不足为奇,可是这种话,是从一位玉璞境仙子嘴中说出,就让岁鱼不得不好奇再好奇了。
只是那位女修也说了,自己是在米裕为元婴境剑修时遇见他的,若是能够晚一些遇见,比如等米裕跻身了玉璞境,自己肯定就不会喜欢了。
年酒就很犯愁,于公于私,都要拦着师妹,反正师兄妹两个,一年到头几乎都是一起炼剑的。
年酒感慨道:“听说隋师姐已经是元婴境剑修了。”
岁鱼笑道:“更自惭形秽啦,是不是觉得自己更配不上隋师姐了?”
年酒憋屈不已。
哦,只许你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米剑仙,都不许我说几句同门师姐的好话啦?
你就欺负我喜欢你,单相思呗。
一想到这些儿女情长,年酒就难免想到自家那位姜老宗主。
其实姜尚真当年在玉圭宗年轻几辈修士当中,口碑相当不错,没架子,混不吝,当然女修除外。女修从老到少,哪个不曾骂过姜氏家主?以至于姜尚真心酸不已,在祖师堂那边抛出一个问题:难不成你们不骂我几句,就不是贤淑可人的良家女子了吗?姐姐妹妹们,你们这些好没道理的谩骂声和质疑声,好似一拳一拳砸在我心坎上,动辄几十年几百年功力的一拳又一拳,真心不怕姜某人就此心碎吗?
有此问后,那些年的玉圭宗上下,不知谁带的头,但凡见着了姜尚真,甚至都懒得说话了,就是呸一声。
最后还是姜尚真主动认错,这才好不容易重新讨到几句骂。
“年酒啊,你师父帮你取的这个名字,你觉得好不好?”
“年酒,‘念旧’,很好啊。”
“念旧念旧,怀念旧人,当然不错,但是在男女情爱一途,念旧一事,啧啧,你自己想去。”
“姜家主,你咒我干吗?”
“喊姜大哥,什么姜家主,生分至极,叫人寒心。”
“还是算了吧,被师父知道了,非要我好看。”
在剑修韦滢还是九弈峰峰主之时,就对意外未能补缺九弈峰的姜尚真由衷地敬重,当然还有忌惮。
“年酒,姜大哥免费送你一句金玉良言,我辈修士,幽居山中,心无旁骛,只要御风或是御剑够快,那么你耳边就只有天风吹拂的声响,再听不见半句嚼舌头的闲言碎语。”
少年剑修当时就觉得这位吊儿郎当的姜氏家主,竟然会说句……人话?
结果少年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比如姜大哥我,每次路过一座山头再离开,耳边都是娇嗔声、挽留声。只是她们留不住我,这叫什么,这就叫浪子,浪子一般不回头,一回头就要在百丛中用脸蹭桃李杏。”
“……”
“年酒,你知不知道在山上修行最忌讳的一件事,韦滢那家伙就没有提醒过你?”
“什么?”
“那就是当师兄的,千万别喜欢师妹,千万别啊,很容易伤心伤肺的。山上的师兄有多心疼师妹,师妹将来就有多喜欢山外半路杀出的野汉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瞧瞧,姜大哥是走惯了江湖的,喏,手里这一包,叫蒙汗药,只需要一枚小暑钱,生米煮成熟饭后,你们俩可不就是只能结为山上道侣,等你大婚之时,我就用这枚小暑钱当份子钱了,也还是右手出左手进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啥都没做,就白捡了个如似玉的媳妇,是不是赚大发了?”
“这样……不好吧?”
“岁鱼岁鱼,年酒那家伙要对你用蒙汗药,下三烂,下作,下流!瞧瞧,就是我手上这包,药劲可大了,是那山下采贼走江湖的必备之物……万幸被姜大哥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捉贼拿赃,这不刚刚义正词严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年酒差点没膝盖一软,当场就给姜狗贼跪下了,再顺便向师妹认个错,我就不该跟姜狗贼聊这个天。
结果师妹多伶俐一人,直接将那姜狗贼骂了个狗血淋头。
姜尚真悻悻然转身而走,同时朝年酒挤眉弄眼。
年酒也不晓得是个啥意思,只瞧见师妹朝自己一挑眉头,好像在说:师兄你以后离这姜色坯远一点啊,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嘿,师妹假装生气的模样,真好看。
从燐河那边赶来的金丹剑修陶然,依稀察觉到一股玄之又玄的剑意涟漪,只是稍纵即逝,等到陶然想要再确定一番,却徒劳无获。
陶然便走出宅子,出门散步,反正自己就是个金丹破碎、剑心稀烂的半吊子剑修,炼剑一事,没啥盼头了。
每天炼也炼,境界不境界的,反正就那样吧。
还地仙、剑仙,骂人呢不是。反正那些个仙都山谱牒修士,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
不过如此才好,若是个人精儿扎堆的山上门派,见面说人话,背后说鬼话,陶然反而觉得更没劲。
结果在山路主道那边,陶然看到了一行人登山。
那个扎丸子头发髻、露出高高额头的黑衣女子,瞧着就很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武学造诣不浅的练家子。
之前碰过一面,对方很客气地与自己主动打招呼了,不太像个自幼在山上长大的金枝玉叶,倒是更像个从书香门第里走出的江湖儿女。
所以陶然对这个年轻女子,还有那个满身书卷气的种夫子,印象都不错。
尤其是那个黑衣小姑娘,陶然已经很眼熟了,经常能够看到她斜挎布包,飞奔上山下山。
还有那稀奇古怪的金扁担绿竹杖,总是一天到晚片刻不离身的。
至于那个穿白衣服的,皮囊是不错,不过一看就是个喜欢拈惹草的,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燐河畔铺子外,青衫刀客,腰叠双刀。还有个黄帽青鞋的随从。
再加上眼前这个一年到头穿一身白袍的余米,都喜欢一口一个陶剑仙的,刺耳。
他娘的,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是元婴境剑修还是玉璞境剑仙啊?
裴钱望向米裕,这就仙人境了?
米裕轻轻点头,以心声笑道:“总算没让隐官大人失望。”
落魄山也好,仙都山也罢,境界是不重要,可毕竟有没有境界,终究是不一样的。
米裕笑着抬手,与那陶然打招呼道:“陶剑仙,一个人逛呢?”
陶然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咋个不喊我陶大剑仙?”
只知道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叫余米。
小米粒皱着眉头,陶剑仙其实是陶大剑仙?这么深藏不露?那自己岂不是谎报军情啦?
米裕微笑道:“陶剑仙距离陶大剑仙,那还是差一点火候的。”
陶然咧嘴笑道:“不晓得余仙师,是差几点?”
米裕微笑道:“好说好说。”
面对这位陶剑仙,自己必须避其锋芒。
咱们这位陶剑仙,在不知不觉中,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仙都山第一豪横人啊。
听说先前遇见了隐官大人,竟然直接撂下一句“能不能闭嘴”。
在小陌那边,更是打赏了两个字,“爬开”。
小米粒先前将这些小道消息,都与自己说了。
当然更多的,小米粒还是很说了些这位陶剑仙的好话,说了陶剑仙当那野修时的一些过往事迹,好像都是从大白鹅那边听来的。
陶然继续独自下山。
那个姓崔的,说自己去过剑气长城,认识几个那边的剑修,将来会帮忙引荐一番,就是不知道真假。最后还说自己只要成为仙都山的记名客卿,见着了那个姜尚真,随便当面骂,对方非但不还嘴,还会赔笑。
小米粒轻轻喊了声陶剑仙。
陶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去,看到黑衣小姑娘掏出一把瓜子,抬起手,朝自己这边递了递。
陶然笑了笑,摇头轻声道:“不用。”
道路上人这么多,自己跟一个小姑娘蹭瓜子嗑,陶然总觉得有点不像话。
小姑娘也不失望,只是试探性地说道:“那我先帮你留着啊?”
陶然点点头,忍着别扭,挤出一个笑脸,尽量语气和缓道:“好的,下次再说。”
陶然用眼角余光发现那余米朝自己竖起大拇指,陶然不明就里,径直散步下山了。
陶大剑仙潇洒下山去了,另外一行人则开始登山。
小米粒从陶剑仙那边得了个满意答案,赶忙重新放好瓜子,兴高采烈飞快地跑到裴钱那边,压低嗓音道:“裴钱裴钱,之前大白鹅莫名其妙说记我一功,是不是书上所说的那种江湖险恶的埋伏陷阱啊?我要不要拒绝?!”
裴钱疑惑道:“怎么就莫名其妙了?你再好好想想。”
小米粒使劲皱着眉头,蓦然眼睛一亮,只是很快就自顾自摇头,不可能,那么点饭粒小的小事,换一个靠谱的,小米粒很快就要转去思考其他类似碗口大的事。
裴钱笑道:“刚才想到了什么?”
小米粒咧嘴一笑,好好整理了一番腹稿,这才一边说一边比画道:“之前我不是在渡口那边无聊闲逛……认真巡山嘛!就瞧见了一个道士,手里边挽拂尘,背着一把剑,手持紫竹杖,腰间挂一只葫芦瓢,个儿高高的,瞧着就和蔼,仙风道骨得很哪。哈哈,但我是谁,瞧见个面生的脸庞,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凑上去,那也太不江湖老到了。我就立即挪了几步。咱俩在山上,不是经常搭手过招,就要先绕圈圈再动手,对吧?那位中年道长果然一下子就被我镇住了,一动不动。”
“我摆出了架势后,这才停步,开口问他,敢问道长从哪里来,来这儿要找谁,需不需要帮忙带路啊。那位道长没半点架子哩,就都一一回答了,说自己从桐叶洲中部来,不找谁,就只是路过此地,不登山,看看就走。那位面善的道长,还自称道号纯阳。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这个道号,老霸气喽,只是那位道长一看就是山上的仙师嘛,我就改口说这个道号,可仙气哩。那位道长听了,好像挺开心,点头说还行。”
“之后我就问道长要不要嗑瓜子,道长约莫是脸皮薄,说不用。我哪里肯,总不能让人家道长大老远白跑一趟吧,就赶紧掏出了一把瓜子……”
说到这里,小米粒挠挠脸,轻轻扯了扯斜挎布包的绳子,好像有点心虚。
裴钱笑问道:“怎么了?”
小米粒小声说道:“其实当时我这只布挎包里边,还藏着一包小鱼干嘞,不过那是给余米留着的,就没有拿出来待客。”
裴钱笑道:“你在山上不是还有一大袋子溪鱼干,拿出来待客也无妨。”
小米粒喃喃道:“可是我怕一送出去,就一下子见着余米了啊。道长到底是外人,余米不是啊。”
裴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小米粒说出真相,就让小米粒只当是遇见个过路而已的陌生道士好了。
因为小师兄曾经说起过那位道号纯阳的道士,说那是一个道法极高的得道真人,只要他想,就能够“朝游浩然暮青冥”,一天之内游遍两座天下。
镇妖楼。
“崔瀺是用环环相扣的一连串谋划,其间掺杂有许多的阴谋,汇总成为一个正大光明的阳谋。陆沉想得多一些,至多就是不用死,至多。可只要陆沉稍稍想得少一些,少一丝一毫,就会彻底身死道消,没有任何悬念。如此一来,余斗,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整个青冥天下十四州,就都要不太平了。”
至圣先师说道:“郑居中的收官手段,现在还未真正显露出来,以后你就会感触更深。说实话,要不是礼圣曾经找过郑居中,双方开诚布公论道一场,确定这位魔道巨擘的最终追求,跟周密是大道背离的,我在散道之前,肯定要亲自走一趟白帝城。”
陈平安说道:“崔师兄无私心。”
吕喦摇头道:“只是私心与良心两相契合,并非崔瀺全无私心,私欲无碍天心而已。”
陈平安点点头,沉默片刻,道:“很难。”
至圣先师转头望向青同,道:“听到没有,这就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才是沟通。何谓言语落在了实处,就是落在了他人心上,此即天地间的第三座桥梁。第一座在天上,勾连无数星辰;第二座在天地间,是那飞升台;第三座就在人间,无处不在,在所有修道之士的心中。”
“都说修行一事,是悖逆天道的,至少在纯阳道友看来,则不尽然,欲想地仙不被天仙辱,便需人心不比天心低。”
“这也是贫道一脚踏入门槛后,偶有所悟,在那之前,贫道修道数千年,只是奔着‘开天门’一事而去。”吕喦抚须而笑道,“说来可笑,其实此理,贫道当年结丹之时,就已经自认‘明悟’,不承想到头来,三千寒暑过后,才意识到自己尚未悟得透彻。”
至圣先师微笑道:“这与当年苏子自称‘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是一个道理。某个道理早就懂了,甚至都是自己说出口的,却未能真正做到,那么这个道理,就不是道理了吗?对了,纯阳道友,听亚圣说,青冥天下曾经有一位手持紫竹杖的云游道士,曾有一篇心药道诀付与歌咏,在那边广为流传?传闻还有数位白玉京天仙专门对其注解,作为传道课业之一?”
吕喦自嘲道:“年轻气盛,炫技之举,贻笑大方。”
“纯阳道友,脸皮这么薄,既然如此,那就我来代劳好了。”至圣先师缓缓道,“天生万物,唯人最灵,非人能灵,实心是灵,百骸之君,香火神主。无事多登三宝殿,以心治心,降心猿驯意马,此身不朽。崽卖爷田心不疼,心随欲行,道壅塞灵蒙尘,此身亦倾。君子不欺暗室,以方便济物,以阴骘格天,人自爱则鬼神敬,自助者天道助之……四生六道,有感必孚。三界五行,无求不应。人心得治,天地清宁……天神地祇,居中之人,修真得道,能识人者为神,能自识者为仙,既生此念,即是修行,已有此心,便是道友,虽不见吾,犹见吾也。”
至圣先师很快就转回先前话题:“对待修心一事,不是门槛不高,而是不够高,这就是崔瀺事功学问的厉害之处了,也恰恰是弊端所在。”
“事功学问的极致,是那‘无一物无一人无一事不可为我所用’。假若如你所说,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谁敢保证自己事事不会公器私用?”
“故而无论是在书简湖的自找苦吃,还是在剑气长城放弃围杀陆沉,崔瀺其实都是在告诉我们几个老家伙一个道理,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陈平安,与崔瀺不是一种人,你们要是这都不愿意放心,那我就要让你们真的不放心了。”
崔瀺自年少时,就是一个极为内秀的读书人,好像一辈子几乎就没有说过任何豪言壮语。
去那“奉饶天下先”的白帝城,也只是与郑居中对局彩云间,黑衣青年执白,默默下棋落子而已。
昔年陪着不再是陋巷老秀才的先生,一同云游四方,倒是说了一些落在旁人耳中极为刺耳的言语,但是对于崔瀺来说,估计也就只是一些爱听不听的平常话了。
唯一一句被崔瀺诉诸于口的与豪言壮语沾边的话语,大概就只有以大骊国师身份,在那屋内说的一句“愿挽天倾者,请起身”。
至圣先师开玩笑道:“陈平安,你看看,要不是我提醒,就又要过期不候了。”
先前陈平安一个冲动,临时起意,不管不顾就要走一趟五彩天下去见宁姚,结果到了天幕门口,才知道礼圣早就与陪祀圣贤打过招呼了,那次游历可以不用消耗文庙功德。
见陈平安欲言又止的样子,至圣先师说道:“矫情了不是,你一个晚辈,与礼圣瞎客气什么,多学学你先生,该是我老秀才的功劳,我也不多占半点,但是胆敢欠我一丝一毫,我可就要在文庙里边叉腰开骂了啊。读书人不要死要面子嘛。你自己不也与青同道友说过,人不能被面子牵着走。”
陈平安笑道:“其实这个道理,最早是李槐说的,我只是借用。”
至圣先师点头道:“是个死读书却不读死书的孩子。”
陈平安会心一笑,至圣先师对李槐的这个评价很高了。死读书,是说李槐求学勤勉;不读死书,是说李槐读书终有所得,没有白读圣贤书。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想起当年李槐在落魄山上的一番无心之语。好像是与裴钱各自搬出家当,来了一场“文斗”,比拼谁的“麾下兵马”更多。
在这件事上,双方极有默契,历来都是以量取胜,至于品秩什么的,从来不管。
至圣先师突然笑了起来:“也难怪老瞎子会一眼相中李槐,当年这家伙修行资质多好,天底下那么多的驳杂术法,他学什么就是什么,唯独就是个读书死活不开窍的,翻书不少,反正那会儿书也少,都被他看遍了,偏偏读不出一个本命字,当不成我们‘书生’,当年把他气了个半死,又死要面子,就干脆自己跑去编书了。”
镇妖楼内,顿时出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古怪气息,古意苍茫,遮天蔽日。
至圣先师挥了挥袖子,笑呵呵道:“我就是在晚辈这边,随便聊几句家常话,你还说自己不是‘死要面子’?”
陈平安依稀可见,天地内,出现了一位姿容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脚踩那棵梧桐树所挂明月之上,双手负后,虽然眼眶空洞,却像是在死死盯着至圣先师,面有不悦神色。
吕喦颇为意外,至圣先师并未称呼那位前辈的真名,光是一个“老瞎子”的称呼,怎么会让其心生感应,直接跨越天下而来?
“在我这边,打狗倒是不用看主人,不用多想,就是字面意思。”那个“年轻人”望向陈平安,扯了扯嘴角,“我那徒弟挑朋友的眼光不错,欢迎你以后做客十万大山。”
听听,都懒得说陈平安半句好,就只说自己徒弟的眼光。
陈平安抱拳还礼。
对方身形一闪而逝,退回十万大山。
陈平安小有意外,原来这位如今身形枯槁的老前辈,年轻那会儿,相貌如此之好?
至圣先师笑着解释道:“这家伙是分出一部分道韵神意,转嫁在了‘李槐’二字之上。”
也就是说,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如果谁心中不小心念叨到了李槐的名字,修士的道法、境界越高,就越会被他瞬间知晓。
若谁对李槐有那杀心歹意,啧啧,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说招惹到了那位落宝滩碧霄洞主,就得小心“天时”变化,那么惹了这个老瞎子,可就要小心再小心“地利”之变了。
这还只是两位老十四境修士的一部分大道根本,故而只是他们的本命神通之一。
至圣先师笑道:“算不算虚惊一场?”
毕竟在黄粱派娄山,陈平安与嫩道人在屋门口的那番言语,肯定早就都被老瞎子听了去。
陈平安摇摇头,笑道:“嫩道人要是知道了此事,估计要被吓破胆。”
至圣先师说道:“所以你在娄山上的提醒,威胁自然还是威胁,却在无形之中等于救了未来桃亭的一命。李槐当时说得半点没错,老瞎子剩下半部《炼山诀》,嫩道人不是那么好拿到手的。所幸嫩道人将你们两个的话语,前前后后,好话坏话难听话,都算是真正听进去了。”
“其实刚才老瞎子还有句到嘴边的话,大概是想说一句,‘你小子也算勉强配得上宁丫头’。不过老瞎子不习惯夸人,就咽回肚子了。”
至圣先师笑道:“能够被这个犟脾气主动邀请做客的修士,不多的,万年以来,屈指可数。当初道祖骑牛过关,不就也没被老瞎子邀请。”
陈平安忍了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容灿烂道:“这种好话,怎么都得说出口啊!”
下次见到了宁姚,就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了。当然,会稍作更改,比如十万大山那位老前辈,觉得咱俩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吕喦看着那个似乎一想到心爱女子,心境都有微妙变化的年轻隐官。好像唯有这一刻,年轻人是自然而然轻松的、闲适的、开怀的、幸福的、无忧无虑的。
来到那座镇妖楼最高处阁楼之外,入内登楼之前,至圣先师突然转头笑问道:“此刻身上有无好酒?”
青同脸色尴尬。
至圣先师你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不刚刚才劝陈平安喝酒要节制吗?
陈平安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我家酒铺自酿的竹海洞天酒,算不算?”
至圣先师点头道:“当然算好酒,回头我让人与竹海洞天打声招呼,准许你在那里开个酒坊,租金就免了吧。”
一个读书人,总是卖假酒,也不是个事儿。
至圣先师说道:“我们喝完酒再登楼。”
一身儒衫的至圣先师,青色长褂的年轻隐官,黄帽青鞋的小陌,秉拂背剑且手持紫竹杖的纯阳真人,身穿一件碧绿色法袍的青同,一行人就在楼外席地而坐。陈平安取出了五壶酒水和五只白碗。
至圣先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水,说道:“谁都别劝酒,各自饮酒便是。”
吕喦喝过一口大名鼎鼎的竹海洞天酒,大笑不已,朝年轻隐官竖起大拇指:“真敢取名。”
陈平安笑道:“修行不易挣钱难。”
至圣先师说道:“不要觉得我在这儿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因为在小镇不曾与你碰面,就非要亲自找到你,面对面验证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
至圣先师点头道:“万年之前,其实与他没少聊,只是他后来被流放到了宝瓶洲,不得不井底观天一万年,也怨不得他将我们三个视为‘貔貅’了。”
杨家药铺后院的那个老人,隐忍了足足一万年都没有任何动作,偏偏在最后关头,才好像被迫选择了一个没有任何来路的陈平安。
连同陈平安在内,所有小镇甲子之内的年轻一辈,互为障眼法。
那位青童天君,曾经的男地仙之祖,是在以一种无心胜天算。
再加上那些动辄大有来历的地头蛇,以及动辄就是飞升境、十四境的过江龙,纷纷搅局,越发扰乱了本就模糊不清的天机。
因为连老人自己都不曾知晓,更无法想象,最终胜出之人,会是那个他自己都不看好的泥瓶巷少年。
一座骊珠小洞天,一座槐黄县城。
有那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
昔年远古天下十豪四位候补之一,三山九侯先生。担任一座龙窑师傅的姚老头,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药师佛。
同样是五至高之一的阮秀与李柳。再加上封姨,掌管雷部斩勘司的老车夫,曾经职掌天下定婚店的柴道煌。……
独占阴阳家半壁江山的邹子,中土阴阳家陆尾。
还有崔瀺、齐静春这对师兄弟。李希圣、陆沉,又是一对师兄弟。
至圣先师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吕喦:“纯阳道友,此刻身在何处了?”
“此刻在黄粱国昔年山中道场,故地重游,打算悄悄走一趟娄山,见一见那个李槐。”
“之前去了一趟仙都山渡口,不曾登山做客,只是与一位黑衣小姑娘闲聊,相谈甚欢,贫道算是厚着脸皮蹭了一捧瓜子吧。”
“贫道之后去了落魄山的山脚,一边喝茶,一边听那位仙尉道长说自己的道法,如何……高耸入云。还问贫道怕不怕,贫道只好点头称是。仙尉道长就说自己吹牛呢,纯阳道友你也信,看来是个实诚人,只是不凑巧,如今咱们落魄山不收徒弟不收客卿了,不然他非要帮忙引荐一番。仙尉道长还自称与山主是莫逆之交,贫道要想上山当个客卿,就是他开口一句话的小事,不过想要当那记名供奉,可能就要稍稍费点功夫了。”
陈平安一开始是会心一笑,听到这里,只得轻轻握拳,用大拇指关节揉了揉眉心,头疼。
至圣先师摇摇头,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遥想当年,多正经一人,满身道气朴且拙,风范如山,道法如水。”
毕竟是天下第一位道士。
至圣先师笑着望向这位落魄山年轻山主。
陈平安先是愣了愣,只是很快就想明白至圣先师的那种玩味眼神,无奈道:“碰到我之前,他就已经是这么个人了啊。”
赖不到我头上啊。
陈平安好奇地问道:“仙都山那边,从头到尾,都未能发现吕祖踪迹?”
假设将吕祖视为一位十四境修士,这就意味着仙都山的山水禁制还不太够,十四境修士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来去无踪。
吕喦笑道:“又不是做贼,只是做客,贫道并未刻意遮掩身形,密雪峰那边有个白衣少年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没有露面,大概是你们这位下宗宗主比较放心那位小姑娘的待客之道?”
当时与那位黑衣小姑娘道别后,吕喦确实没有登山做客,就继续北游了,打算直奔宝瓶洲的落魄山,肩扛小扁担的小姑娘站在原地,就一直目送自己离去。小姑娘还在那边佩服不已,原来这位纯阳道长不会御风远游啊,一直徒步游历走到咱们仙都山,跋山涉水,走了那么远的路,真是不辞辛苦哩。这让吕喦放弃缩地山河一步跨越两洲的打算,多走几步好了。
陈平安笑道:“我们右护法,很有长辈缘的。”
飞升境起步的大修士,全部拿下,至今从未失手。
从自己的两位师兄,再到吴霜降、道号碧霄洞主的老观主,如今又多出了一位道号纯阳的吕祖。
此外,陈平安还听说骑龙巷那个白发童子,每次离开铺子和槐黄县城,到了落魄山,其实也就是跟在小米粒身边,打打闹闹,一起巡山。
据说还想要跟落魄山右护法搭伙,号称黑白双煞,结果小米粒没答应,嫌对方个儿矮,江湖履历不足,说话还不着调。
至圣先师问道:“之所以放弃围杀,是不是也担心陆沉……做事情不管不顾?”
吕喦发现至圣先师言语中有明显停顿,估计本来是要说“狗急跳墙”。
陈平安点头道:“虽说都是一些猜测,但是由不得我犯错一次。小米粒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因为早先在夜航船之上,吴宫主和某位陆沉故友,算是帮忙尘埃落定了。但是朱敛那边,我还是很难放心。”
吕喦笑道:“那你就太小觑陆沉的道心了。”
陈平安说道:“赌高有输,棋高必赢。万一呢。”
至圣先师打趣道:“崔瀺就是故意让你难受的,否则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可他偏不与你多说半个字。”
吕喦问道:“陆沉选择离开白玉京,主动借给陈道友一身十四境道法,算不算是用一个最笨的法子破解死局?”
至圣先师笑道:“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当年陈平安如何走出骊珠洞天,又是如何走到剑气长城的,他就是如何走到剑气长城,安然无恙重返青冥天下白玉京的。故而大体说来,就是个崔瀺、陈平安、陆沉三方都不输不赢之局,嗯,也不算,最终还是崔瀺赢了。我猜陆沉这会儿是既想要走一趟玄都观,认真出手一次,又难免会犹犹豫豫,因为担心无意间开启第二场棋局,那么对弈之人,恐怕就会变成郑居中了。”
昔年有那白帝城彩云十局,那么就像犹有无形的第十一局,是崔瀺打造棋盘和先手布局,郑居中负责中盘落子和收官。
至圣先师举起酒碗,环顾四周,晃了晃酒碗,慢饮最后一口酒水。
人如天上珠聚散,谈到碗中酒水空。儒衫青袍白玉簪,黄帽紫杖碧梧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