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神色古怪,说道:“估计白景难得忍住心中好奇,没有一探究竟。”
小陌疑惑道:“公子为何有此说?”
陈平安心情复杂道:“不聊这个,没啥意思。”说句不夸张的,放眼两座天下,能够让陈平安与之相对会不由自主后退几步的人,好像就只有当初揭了面皮以真面目示人的朱敛。要知道,在剑气长城,连同托月山大祖和文海周密在内的蛮荒十四王座都不曾让陈平安后退半步,反而得寸进尺,持剑抬臂,直指大妖。
等到陈平安和小陌走近了,朱敛站起身,笑道:“忙着准备晚饭,公子就回了。”
陈暖树小声问道:“老爷,米粒没有一起回家吗?”
陈平安笑道:“她跟长命他们一同乘坐风鸢渡船回家,我是因为和梳水国宋前辈在老龙城就下船了,一起走了段山水路程,分别后抓紧赶路,反而先回了。稍等片刻,小陌,劳烦你去接一下右护法。”
如此让陈平安孜孜不倦专精一事的,之前有撼山拳的六步走桩,如今就是这门宁姚一看就会且能精通的剑光遁法了。剑光绚烂,好似余霞散成绮,夜幕中,明月是聚拢雪,月色是雪散,每当陈平安身形偶尔停歇在云海中,十数道剑光重新凝为一处,总觉得有个极为恰当的比喻:笨鸟先飞。
小陌笑着点头:“好的。”一聊到周米粒,本就温柔的小陌就越发温柔了。
陈平安玩笑道:“晚饭晚饭,晚点吃饭,我们可以等小陌和右护法一起回来。对了,再与仙尉和那个骑龙巷右护法打声招呼,晚饭一起吃。”
小陌着急赶路,先掠向山门口,邀请仙尉和朱衣童子一起去朱先生宅子吃饭,约莫半个时辰再上山。之后小陌便身形化虹一闪而逝,转瞬之间远去千百里,若有云海可以作为渡口,剑光更是迅捷无匹,这种御风速度,恐怕连流霞舟都要远远不如。
一想到这个,陈平安就难免觊觎起这种号称天下速度最快的仙家渡船,不知何时,落魄山才能拥有一艘流霞舟?不过流霞舟好像不适宜当作长途商贸渡船,太过消耗神仙钱,多是顶尖宗门用来充当门面的,比如举办庆典时专门用来接送某些德高望重、身份尊贵的山巅修士。
在朱敛的宅子里边,陈平安闲来无事,就坐在檐下竹椅上,编织一只未完成的竹编箩筐。旁边是把藤条躺椅,想来没有客人的时候,老厨子就会躺在藤椅上,夏天纳凉冬赏雪。
朱敛去了灶房,系上围裙忙碌起来。难得公子一起吃饭,得做顿丰盛的。当年跟小黑炭一起离开家乡福地,裴钱要跟画卷四人问拳,朱敛就曾说过自己是厨子里边最能打的,是武夫里边最会烧饭做菜的,把裴钱给乐得不行,放了朱敛一马,赢了没劲,胜之不武。后来听说朱敛在江湖上有那朱郎谪仙人的美誉,还有个贵公子的绰号,裴钱差点笑得满地打滚。那些江湖上的仙子女侠得是多眼瞎,得是多没见过世面,再加上多大的心,才能与年轻时候歪瓜裂枣的老厨子面对面喊一声“朱郎”啊?还是老魏厚道实诚些,私底下聊此事,陪着裴钱一起思来想去,说估摸着是朱敛那会儿很有钱,又是读过几本书的官宦子弟,行走江湖喜欢拽酸文和一路撒钱,在女子眼中的模样就跟着俊俏起来。裴钱觉得极有道理,老魏读书不多,见识不低。
陈暖树坐在一旁,嗓音软糯,与自家老爷说着些山上山下的近况。其实落魄山上的耳报神,大名鼎鼎的右护法只能排第二。
闲适无事的光阴总是走得快些,不知不觉,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小陌就从风鸢渡船那边带回了周米粒,落在山门口,喊上仙尉和朱衣童子一起登山吃饭去。周米粒蹦跳着跨上台阶,满脸喜悦,两条疏淡微黄的眉毛就像两条小长凳,并排坐满了出门晒太阳的小人儿,不是亲戚就是街坊邻居,开心,高兴,欢喜,愉快,雀跃……
朱衣童子在一旁翻山越岭,小心翼翼说道:“周副舵主,新设骑龙巷总护法一事总算有眉目了。小的前边与山主大人见过面,说上话了,山主大人见我点卯勤勉,苦劳多多,便愿意举荐我来担任这个职务,周副舵主意下如何?若是你跟裴总舵主都觉得我还需要继续在目前骑龙巷右护法的位置上深造几年,多攒些人脉和资历,那我就借着今儿与好人山主有幸同桌吃饭的机会,硬着头皮婉拒此事了,即便被山主大人误会我是不知好歹,也好过我赴任之后德不配位,做事情不够老到周全,最后害得山主大人落个识人不明的嫌疑,到时候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官场复杂得很哪,可不是上边一发话,下边就能坐稳位置的。有了靠山不假,打铁还需自身硬嘛。
仙尉闻言翻了个白眼。怎么感觉自己闯荡江湖多年,都混到骑龙巷左护法身上去了?
周米粒放缓脚步,扯了扯布挎包的绳子,皱着眉头,认真思量一番,点头说道:“我们好人山主极少极少亲自举荐谁担任要职,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朱衣童子听得满脸放光:“有啊,怎么没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说只管着一个左护法的骑龙巷总护法,当个新设分舵小舵主的信心都有哩!
比如州城那边,一些人品过硬、能力突出的亲信和心腹,都是处州山水官场里边的属下,认识多年,知根知底,他早就开始悉心栽培起来了,只等分舵一起,就跟沙场上竖起一杆名正言顺的将帅大旗般,他就可以立即搭建出一整套的仿六部衙门,可以拍胸脯摸着良心保证,麾下那七八号喽啰全是一等一的精兵强将、能臣干吏,个个消息灵通,办事爽利,只说为总舵收集各路谍报一事就绝对没话说。
只是此举终究有几分僭越嫌疑,被裴总舵主和周副舵主提前知道了,容易没事找事横生枝节,被误会是不是嫌弃官帽子太小了。主上猜忌可是庙堂大忌,他哪敢早早搬到台面上,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嘛。就像他被秘密纳入竹楼一脉的山水谱牒这事,是能往外说的?那位贵为落魄山从龙之臣的灵均老祖至今都未能跻身其中呢,据说始终处于考察阶段。周副舵主曾经举荐过一次,还是被打回了,说是将来再议。
一张饭桌,陈平安当然坐在主位,朱敛和小陌相对而坐。仙尉主动邀请陈暖树坐一条长凳,周米粒坐在老厨子身边,朱衣童子最特殊,总不能坐凳子上去,就得以坐在桌边。小家伙随身携带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酒缸,喝点糯米酒酿即可。
在落魄山上,仙尉对谁印象都不错,不过还是最喜欢陈暖树,没有之一。先前之所以向陈平安告状,也还是因为那个脑子拎不清的谢姑娘招惹了小暖树,不然仙尉这种自认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精,何必做这种很容易被人记恨的多余事。
陈平安落座后,从陈暖树手中接过一碗米饭,看着所有人都没动筷子,笑道:“都别愣着啊,动筷子,在这里还用客气?”
陈平安先给陈暖树夹了一筷子春笋炒肉,再给周米粒夹了一筷子清蒸杏鲈鱼。
朱敛笑道:“笋还好说,自家就有,可这杏鲈就稀罕了,是一般仙家都吃不上的头等河鲜,还是公子亲自在跳波河钓起来的,一直没舍得吃,搁放在咫尺物那个专门用来存放食材的冰盘里边,我们才有这等口福。这鲈鱼常年跳波嚼杏,故而才会这般肉质细腻,清蒸即可,若是红烧,就有点暴殄天物了。你们都尝尝看,若是好吃,与我厨艺无关,若是你们觉得滋味一般,那我可就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陈平安自嘲道:“也不全是紧着你们,我们这些喜欢钓鱼的,好不容易钓上好物,可不得绕着村子逛两圈呢。”
少年时,刘羡阳就经常做这种勾当,还要拉上陈平安一起,把杏巷和泥瓶巷来回逛两遍,现在回想起来,丢脸是真的丢脸。
周米粒一向吃得极快,闻言立即假装细细嚼着,摇头晃脑,朝朱敛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果然美味!老厨子的手艺也算锦上添了。”
仙尉刚夹了只鸡腿,闻言赶紧夹了一大筷子杏鲈。早就听说过这种河鲜,尝个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天底下最好摆谱的是什么?钱嘛。
朱衣童子是香火小人儿出身,美不美食的,反正也尝不出味儿好坏,只因为常来蹭饭,陈暖树就帮着专门准备了只小油碟,随便往碟子里夹一筷子菜,相较于寻常人来说,就等于是一大桌子饭菜了。
朱敛闲聊起一事:“公子,如今州城那边好些个从槐黄县搬过去的陈姓门户,跟约好似的,才过完年就开始忙着重新编订族谱了,拐弯抹角地想要与公子攀上点亲戚关系。嗯,这些消息,都是咱们骑龙巷右护法打探来的。”
朱衣童子小声嘀咕埋怨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老厨子你拿到饭桌上说?贬低了落魄山,也看轻了我。”
小家伙在老厨子跟前说话就没那么古板讲究了,一来朱敛好说话,没个忌讳,再者,虽说朱敛是整个落魄山的大管家,确实位高权重,却也管不着自己在骑龙巷和竹楼一脉的官场升迁啊,县官不如现管,这条大腿不抱也罢。谁都讨好不像话,等于是谁都不讨好了,免得给裴总舵主一个马屁精的印象。
仙尉啧啧笑道:“你莫不是贾老道长的同门师弟吧?”
朱敛也不搭理那个不领情的朱衣童子,继续问道:“这个事,咋个办?要不要我去跟州郡两个衙门都打声招呼,由他们出面拦一拦?否则那些收了钱就办事的造谱匠落笔可不会含糊。”
世道好的时候,造谱匠这个行当是见不得光的,多是没有功名在身的穷酸文人才会以此为生,只敢偷偷挣钱。如今就不一样了,宝瓶洲南部诸国遍地都是。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去管,爱咋咋的。”
朱衣童子决定要当那骨鲠忠臣,硬着头皮谏言道:“山主大人,这种事情可不能不管啊,一个不小心,州城那边的叔公、伯伯啥的就跟雨后春笋差不多。他们当然不敢来落魄山摆长辈的谱儿,只是在州城那边,人多嘴杂,传出去到底不好听。山主大人,你要是信得过我,这趟下山去,我就跟高光棍……高城隍下边的所有郡县城隍庙、土地庙通个气。各处都有我的要好朋友,他们跟高平不常往来,与我交情还是有点的,毕竟州城隍那边的人情往来,这些年其实都是我在具体打理,亲力亲为,半点不敢含糊的。何况这种事情,咱们落魄山理直气壮得很,又不算啥假公济私的勾当,我来开口,保管可以杀一杀这股好没道理的歪风邪气!”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没事,你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其中某些人家跟我家祖上确实是沾点亲带点故的。再不往来的远房亲戚也是名分上的亲戚,要是你这么一拦,容易把事情给一刀切,估计连这些门户都不敢请人下笔修订族谱了,总不能让他们故意抹掉我家祖上一脉的那些名字吧?要说为此事专程去州城与两拨陈姓门户分别打招呼,也犯不着,反正自家自姓的族谱上边也没少,那么别家族谱多不多出一脉陈氏,就都随意了。”
朱衣童子沉默片刻,怔怔说道:“好人山主的胸襟气量,得有一百个高平那么大。”盘腿而坐的小家伙生怕山主大人误会,赶紧抬起手臂,双指竖起并拢,“小的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溜须拍马!”
裴总舵主说过,她的师父为人之正派,绝无仅有,所以生平最不喜欢旁人的阿谀奉承,经常教诲她这个开山大弟子要想江湖混得开、吃香喝辣遍地是朋友,那就得“诚”字当头,一口唾沫一颗钉!这等千金难买的江湖秘籍,朱衣童子哪敢左耳进右耳出,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陈平安看了眼陈暖树,眼神询问:是不是裴钱教他的?
陈暖树抿嘴而笑,既不与老爷告状,也不好说谎。
陈平安有个习惯,只要是在落魄山,喝酒从不耽误吃饭,在剑气长城的自家酒铺,也经常是一碗酒就一碗阳春面。
小陌说道:“公子,听说俱芦洲的白裳前不久开始正式闭关了。”
陈平安笑问道:“护道人是谁,有消息传开吗?”
小陌摇头道:“不知。”
陈平安随口说道:“要么白裳请了个他信得过又很能打的仙人帮忙,要么这就是个假消息。其实白裳已经是飞升境了,是在守株待兔,故意等着某人去坏他的好事呢。”
白裳因为唯一嫡传弟子徐铉的关系,跟清凉宗宗主贺小凉关系闹得很僵,甚至还公然放出一句分量极重的狠话,让贺小凉这辈子都别想跻身飞升境。那么以贺小凉的心性和手段,若白裳果真闭关,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障眼法、迷魂阵的可能性更大些。”朱敛笑道,“假若换成我是某人,就怕白裳是真闭关,且有把握成功破境,出关极快。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从中作梗不成,反而被守株待兔。在闭关期间坏他人大道是山上大忌中的大忌,某人就算有天君谢实这个盟友,白裳此次一旦出剑,谢实也不宜阻拦。一个不小心,就算某人逃得了这场问剑追杀,不能挪窝的宗门基业恐怕就要难保了。”
陈平安点点头。不过直觉告诉他,能够拖延白裳破境跻身飞升境剑修,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贺小凉一定会涉险去做,现在就看双方各自布局的棋力高低了。
仙尉疑惑道:“某人是何人?听着很厉害啊,都能搅和一位大剑仙的闭关,还是等于跟半个飞升境的剑修为敌?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哪,才会这么不死不休地相互算计。”
朱敛笑呵呵不说话,习惯性盘腿坐在长凳上,举起酒碗抿了一口酒。
陈平安不愿多说此事,转移话题:“莲藕福地那边近况如何?”
朱敛放下白碗,说道:“很是有些神异,只说前不久在松籁国境内一座不属于朝廷敕建的地方祠庙内,算是当地老百姓自发建造的淫祠吧,那尊神像久受香火供奉,最终浸染成就金身,得以现身显灵了。虽说这位水神的金身神位不高,按照如今大骊朝廷颁布的金玉谱牒来算,只是刚刚入了清流品秩,由胥转官,跟那些山君水神的品秩没法比,可不被朝廷封正的淫祠神祇承受百姓香火继而金身显灵一事本就是福地头一遭。”
小陌点头道:“有一就有二再有三,确实是件天大好事。”
仙尉呆住:“啥?!你们落魄山还有座私人福地?!”好个陈平安陈大山主,真能装穷,你们再有钱,学那锦衣夜行,高官骑瘦马,也得有个度!再说了,这种事情也瞒着我,觉得我是个没有授箓度牒的假道士,就把我当外人了是吧?
陈暖树笑着柔声纠正道:“仙尉道长,我们,我们。”
仙尉悻悻然笑道:“对对对,是我们,我们落魄山。”
朱衣童子不用谁提醒,就又竖起双指:“我发誓,今天饭桌上听到的所有事情,我都会藏在肚子里,走出山门就守口如瓶!”
仙尉想了想,以自己落魄山看门人的身份,以及自家这点在宝瓶洲只能装神弄鬼的浅薄道行,要是去了那座福地,是不是就不用假扮道士和神仙了?本来就是嘛。
陈平安问道:“曹荫曹鸯如何了,各自修行、学拳都还顺利?”
朱敛点头道:“曹荫资质好,虽未破境,已经摸着了观海境瓶颈;曹鸯根骨重,又肯吃苦,学拳也快,马上就是武道五境了。她与曹荫都是可造之才,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曹荫其实也可以正儿八经习武,等到将来跻身修士金丹境或是武道金身之时再来做取舍,还是有赚的。若是更进一步,能够如公子这般,体内天地灵气与一口纯粹真气看似分道扬镳,实则相互调和,能够形成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就更是曹荫的一桩不小造化。”
练气士要想兼修武学,并且学有所成,不至于误入歧途,有两道极难跨越的门槛,除了自身资质要足够出彩外,要么是有独到的家学渊源,要么是能找到个有明师指点的师门,同时仙府内有一整套亲传心法、道诀秘籍作为辅助,两者缺一不可。如此一来,别说宝瓶洲了,浩然天下这样的山门都不多,堪称屈指可数,即便是自家落魄山,也不敢说已经摸索出了一条稳固道路。自家公子的那条登高道路,旁人怎么学?
又比如种秋,如今既是远游境瓶颈的纯粹武夫,同时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金丹地仙,更是那严格意义上的儒家练气士,显然是奔着圣贤之道去的。但是种秋的修行之路依旧很难被旁人模仿,因为实在太过讲究心境了。昔年在藕福地,国师种秋就已经被誉为武宗师文圣人,陈平安有意将曹晴朗放在种秋身边,本身就是先生对得意学生的一种期许,希望曹晴朗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某条先生已经注定无法前行半步的道路上,学生可以走得更远。
陈平安缓缓说道:“我在仙都山谪仙峰跟叶芸芸有过一场问拳,她也没有刻意藏私,所以蒲山云草堂化自那些仙人图的玄妙拳路我还算略懂几分。再者,叶芸芸的云草堂一向广开门路,除了祖师堂嫡传拳法不可外传,其他均可为一洲各路武夫传授。此外还有些心得,我刚好打算在近期编订成册,以后可能会将摹本送给叶芸芸。而且我们青萍剑宗如今与蒲山是盟友,相信只要蒲山谱牒弟子游历宝瓶洲,肯定会来落魄山登门拜访,有此桥梁作为衔接,拳理天然相近,双方就更能够相互砥砺武学了。我现在就是担心曹荫习武较晚,我琢磨出来的这套拳法真意终究还不够完善,曹荫一旦不得其法,好似一个人从偏门走入祖师堂,很容易刻鹄类鹜,画虎成猫,一个不小心,反而耽误了一棵好苗子。”
朱敛笑道:“公子只管放心教拳,后边的事情,我来盯着就是了。”
陈平安举起酒碗:“走一个。”
岑鸳机其实早就在走这条道路了,只不过朱敛教拳又传道,路数太过隐晦,所以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也是为何岑鸳机明明资质不俗,练拳又那般勤勉,却破境不快的根本原因。要知道,朱敛的自家拳法在藕福地本就以破境神速著称。陈平安对此也是看破不说破,反正对岑鸳机来说是好事,一位纯粹武夫,底子打熬越好,成就越高。
先有岑鸳机,再有曹荫,朱敛是打算用更多的成功案例来帮助落魄山铺出一条崭新的登山之路,路上关隘少,门槛越来越低,道路越来越宽阔。
总不能真以为他就只是个系围裙的老厨子吧,亲自下厨的一天三顿饭又费不了多少光阴,总得找点事情做。
仙尉好奇问道:“陈山主,你说的叶芸芸,可是那个桐叶洲黄衣芸?”
陈平安点头道:“就是她。怎么,仙尉道长也听说过?”
仙尉咧嘴笑道:“曾在一处仙家渡口晃荡,听过一耳朵。都说这位武学大宗师喜穿黄衣行走山下,拳法高,人更好看。陈山主,这场切磋,是输是赢?”
前些年还在江湖上漂泊不定的时候,发现宝瓶洲修士说到那个风评不佳的桐叶洲时,只有寥寥几人才会给几句好话:玉圭宗老宗主姜尚真、新宗主韦滢,清境山陆雍陆老神仙,然后是雄才伟略的大泉女帝姚近之,再就是那个传说中姿容绝代的黄衣芸了。
陈平安笑道:“打了个平手。”
朱衣童子恍然道:“那就是赢了。”
仙尉疑惑道:“怎么得出的结论?”
朱衣童子一脸看傻子的眼神:“山主大人一贯是贬己抬人的作风,这还需要问?否则能教出裴总舵主这样在江湖上有口皆碑的好徒弟?仙尉道长,你咋回事?”
陈平安觉得有机会是要提醒开山大弟子几句了,就这么吹捧自家师父,你不脸红,我还害臊呢。
周米粒虽然没怎么闲聊,却肯定是最开心的一个。好人山主不在家的时候,聚在老厨子这儿一起吃饭,热闹也热闹,不会觉得冷清,但是好人山主不在,好像终究差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好人山主在家就最好嘞。
小陌突然说道:“谢狗那边,我来解决。”
朱敛笑容古怪。
仙尉习惯端着碗吃饭,这会儿抬起了头。解决?怎么听着怪怪的,要不是小陌先生开口,换成别人说这种话,仙尉都要以为是句杀气腾腾的江湖黑话了。
陈平安调侃道:“你就算了吧,打又打不过人家,赶是肯定也赶不走的,真惹急了她,谢姑娘就跟你和落魄山撇清关系,干脆自掏腰包,砸钱在小镇买宅子安家落户了。或者她再狠心一点,就去买下落魄山附近跳鱼山、扶摇麓或天都峰任何一座山头,跟咱们当邻居,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每天坐在屋顶上瞪大眼睛瞧着落魄山的光景,如此一来,你觉得像话吗?”
小陌一时间吃瘪不已。以白景的做派,不是什么可能,而是一定。
周米粒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原来那个初来乍到的谢姑娘这么有钱啊。”
如今谁想要在西边大山购买某座山头,价格可不便宜!以前裴钱还是小黑炭的时候,成天就想着攒钱,攒够了就先偷偷把天都峰买下来,然后在某年的某天才跟师父说,要给师父一个更大的惊喜。至于某天是哪天,为何是更大,裴钱都没有跟周米粒说。
如今周米粒觉得那会儿自己憨憨的,每隔几天就问裴钱还差多少枚神仙钱,把裴钱给问烦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乐意带她一起玩,可把她委屈坏了。交由暖树姐姐保管的那些储钱罐,裴钱一天不搭理她,她就一天不给自家金山银山增添兵马。后来不知怎的,裴钱主动陪她巡了一趟山,她当天就赶忙将一座安营扎寨的小钱山杀入京城,成功会师!
陈平安笑道:“确实是个很大的土财主。”
小陌满心无奈。白景确实有钱,他们这拨道龄差不多的飞升境,论家底雄厚和挣钱的本事,白景可能仅次于那个曾经与账房书生一起打过算盘、合伙挣钱的某位。
陈平安转头问道:“小陌,她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上山?”
小陌头疼道:“她忙着去小镇各处张贴告示呢。之前常去福禄街和桃叶巷,觉得那边有钱人多,告示被撕掉她连夜又给贴上,结果前两天被抓了个正着,差点被人打一顿,对方听说她是骑龙巷压岁铺子的伙计才没跟她计较。”
朱敛笑道:“真要动手,最多就是推搡几下,谢姑娘是肯定不会还手的,说不定还会一不小心崴个脚,或是撞个墙,然后鼻青脸肿地返回骑龙巷给小陌好好看看她在外边受到了多大委屈。”
小陌无奈一笑。这种事情,如今的谢狗当真做得出来。不能全说是她闹着玩,说到底,白景跟他小陌一样,是用了某种远古秘术,剥离出来一个更小的白景,相对性格单一。
仙尉听说过此事后,一下子就对那个貂帽少女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就冲着谢姑娘这么肯挣钱就得竖起大拇指,称呼一声道友。在过惯了穷酸日子的仙尉道长看来,天底下最无奈之事就俩字:没钱!
陈平安看了眼自家看门人,心情复杂。你如今是没钱,不过天底下第一枚钱币,如果文庙的记录无误,好像就是你亲手铸造出来的。
当初作为进入骊珠洞天的买路钱,是与大骊朝廷购买换取的迎春、供养、压胜三种金精铜钱,最早是墨家高人替大骊宋氏铸造出来的制范母钱,即便撇开材质本身不提,只说铜钱本身制式之精良,早就为宝瓶洲名泉大家倍加推崇,但是在这种雕母钱之上,犹有更加唯一的祖钱。雪钱的祖钱定然是在皑皑洲刘氏家中了,至于这位练气士选择以何种相貌示人,一直是个谜。
昔年剑气长城那座牢狱内,刑官豪素身边有两名侍女跟随,虽有主仆名分,却更像是各自修行的道友。陈平安与她们初次见面是在溪畔,有捣衣女子和浣纱小鬟,前者就是如今的落魄山掌律长命,她是金精铜钱的祖钱化身,后者当下是豪素大弟子杜山阴身边的侍女,化名汲清,是世间谷雨钱的祖钱化身。只不过论道龄,她们仍然距离人间第一枚钱币祖泉有些遥远。
之前提升莲藕福地的品秩,那场砸下神仙钱如雨落的过程中,长命最为眼尖,再加上大道相亲的缘故,被她率先发现了一个未能在山河画卷中显露出来的珍稀存在,那是福地人间一个身形缥缈的女子,当时正在北晋国地界的一个书香门第偷翻书籍。这个后来被霁色峰暂名为书香的女子由整座天下的文运书香凝聚而成,属于某种意义上的大道显化而生。数座天下总计七十二块福地,有据可查的,加在一起,好像就只出现过十七位类似存在。
朱敛笑道:“近期山上收到了好些请帖,都是盛情邀请公子你去做客的,由头和借口五八门,都快可以编成一本书了,很多还是半点没有交情的仙府门派,还有些南方的山下君主,我都没理睬。至于一些与我们落魄山还算相熟的,只要事情不急不大,我都擅自主张帮公子婉拒了。余下一些,我就回信一封,推说山主暂时远游,需要山主自己定夺。那些请帖都已经汇总起来,回头我让暖树搬去竹楼,有一小筐呢,重要的我都放在最前边了,公子有空翻翻看。”
修道之人如果耗费太多精力在这些事情上,虚度光阴不说,还容易耗神,极其消磨心气。
陈平安点点头,端碗抿了口酒,神色柔和,轻声道:“可能对落魄山和我个人来说就是收了一大堆令人头疼的密信、邀请函,但是对大多数寄出请帖的主人来说,不管他们各自的理由是什么,大致可以确定,于他们而言,肯定是难得碰着一次的大事,否则绝不会轻易寄信,所以我们可以婉拒邀请,但是千万别觉得请帖上边的措辞可笑。”
朱敛立即收敛神色,沉声道:“这等交心言语,唯有公子说得!”
陈平安本来想要打赏一个“滚”字,结果看到陈暖树使劲点头,周米粒开始招牌式无声鼓掌,仙尉满脸诚挚地深以为然,朱衣童子更是觉得听见了一番圣贤教诲,只恨手边无纸笔,就只得将那个字咽回肚子。
仙尉好奇问道:“白玄怎么没有一起回来?他留在仙都山做什么?”
陈平安笑道:“这个大爷留在那边炼剑,如今等于有人督促他破境,他暂时不会返回拜剑台,估计至少得是个龙门境了才愿意主动挪窝,否则根本没脸回来。”
吃过一顿晚饭,陈暖树和周米粒帮着收拾碗筷,陈平安离开朱敛的宅子,来到竹楼外,独自坐在崖畔石桌旁,转头望去,左手边天都峰是近邻,要比跳鱼山和扶摇麓距离落魄山更近,只不过占地广袤的灰蒙山已经被落魄山收入囊中,成为藩属山头,而这座名字意思极大的天都峰却始终被一个早先山门底蕴与黄粱派差不多的中部仙府拥有,而且与衣带峰不一样,从不与落魄山往来,山中修士也不多,只有十几人,深居简出,足不出户,这么多年就只是幽居山中清净修道,据说坐镇山头的修士好像都不是金丹地仙。
若是两山修士各站山巅相对遥望,还是落魄山更高些,所以天都峰并不妨碍落魄山之顶的开阔视野。陈平安身形化作十数道剑光,来到山巅,站在栏杆上,双手笼袖,望向东边的小镇。
以前在小镇,青壮汉子,还有些老光棍都是很乐意走泥瓶巷的,即便绕点路也要走一走。至于跟陈平安、宋集薪差不多岁数的人就不太乐意了,偶尔路过,也不知是家里长辈教的还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总会故意大声嚷着类似一家团圆的言语,一骂骂俩,一个是克死爹娘的孤儿,一个据说是宋督造丢在外边的私生子,难怪会凑一堆当邻居。
每逢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以及清明时节,小镇每门每户除了自家先人的坟头,都会有各自的共同远祖坟头需要祭拜。陈姓当然不算什么大姓,不在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四姓十族之列,却也分出数支。陈平安年幼时曾经跟着爹一起上坟祭祖,是有条既定路线的,等到爹娘去世后,他也曾独自端着盘子,拿着红纸香火,循着记忆中的那条路线上坟。只是某次被人撞见,那些原本按照乡俗辈分称呼为太公、叔公或是大伯的陈姓男子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碍于代代相传的祖上规矩,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有一年的正月初一,陈平安发现自己昨天的挂纸已经不见了,找了找,才发现好像是被人随手丢到了坟头下边的田地里去了。他顾不得伤心,跳下田垄,小心翼翼地捡起红纸,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重新将挂纸压在坟头石头下边会不会犯忌讳,可要是就这么带回家,又担心坏了规矩。
无依无靠的孩子就那么孤零零地长久站在田地间,没有生气,就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那年之后,陈平安就只去爹娘坟头上坟了。
田地间,天地间。
陈平安坐在栏杆上,取出养剑葫,仰头闷了一口大酒。
朱敛的宅子里,小陌和仙尉,还有朱衣童子都留下了。闲来无事,朱敛就拿来棋罐跟小陌下棋。小陌学棋极快,棋艺精进堪称势如破竹,一天一个境界。
朱衣童子刚要坐在一颗被从棋盘上提起的棋子上边,仙尉就笑着从棋罐中拈起一颗棋子放在桌旁。朱衣童子问道:“干吗呢?”
仙尉笑道:“就你屁话多。”
“你算哪根葱,敢跟新任骑龙巷总护法如此放肆,造反呢?”
朱衣童子就这么开始跟仙尉拌嘴,吵吵闹闹的。
仙尉又想起叶芸芸,压低嗓音问道:“老厨子,你觉得那位叶山主……有多美?你说要是咱俩瞧见了她,会不会动心?”
朱敛笑道:“估计都不会吧。”
仙尉感叹道:“咱们这儿啥都好,就是陌生女子少。”
朱敛哎哟一声:“还挺押韵。”
仙尉扯了扯衣领:“小道若非眼界高,岂会单身至今。”
朱衣童子捧腹大笑:“就你?仙尉啊仙尉,你要是哪天老了,可不就是老厨子这副尊容,估计还不如老厨子这般慈眉善目呢。”
朱敛笑道:“扯上我作甚。”
朱衣童子假装打了个嗝,翻篇翻篇。
春宵月色,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可惜年纪老大不小了还没个着落,仙尉道长就有些发愁,自己总不能一直单着吧,看看这个老厨子,就是一个不太好的榜样。
“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浪子走丛,总是风流儿郎。”朱敛一手拈棋子,一手挠头,微笑道,“光阴匆匆最无赖,用少年白了头,朱颜亦辞镜,偷偷换取樱桃红,芭蕉绿。”
仙尉嚼着意思,试探性问道:“老厨子,你年轻那会儿莫非也是很有些缠绵悱恻的男女故事?”
朱敛一本正经道:“读过圣贤书的正人君子,可不会随便跟女子打架。”
仙尉嘿嘿笑道:“像我,像我。”
朱衣童子笑得肚子疼:“像高平,你们俩都像。”
他们仨不约而同地望向小陌,小陌倍感无奈道:“也像,也像。”
陈平安返回竹楼时,发现陈暖树就守在门口,笑道:“我有钥匙的。”
陈暖树故意恍然,陈平安笑了笑:“没事没事,刚好进屋子坐会儿。”
竹楼一楼,纤尘不染。书桌上搁放着一盆青翠欲滴的菖蒲,不是仙家物,是暖树早年从山中溪涧搬来的,照顾得很好。
之前九嶷山神君为了给自家先生恢复文庙位置道贺,也曾赠送了一盆菖蒲,不过是文运菖蒲,当然不是寻常物,有千年岁月了,能够汲取天地精华,每隔一段时日就可以凝聚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水珠。
这盆文运菖蒲被陈平安转赠给了陈暖树,如今都是她在负责细心打理,半数文运粹然的水珠留在莲藕福地,剩余一半就让陈暖树放入落魄山溪涧中,顺水远流,龙须河、铁符江……只因为是一笔细水流长的文运增益,没有立竿见影的可能性,所以九嶷山菖蒲的价格才不至于在山上变成天价,当然,那几盆拥有三千年道龄的菖蒲得另算。
陈平安从咫尺物中取出一摞摞书籍,早已分门别类,跟陈暖树一起放在书架的不同位置上。其实在这件事上,陈平安与大泉京城黄观的那位前朝皇子殿下如出一辙,都有强迫症,不过陈平安没有后者那么严重。
最后陈平安送给陈暖树一摞书,陈暖树双手捧书,鞠躬致谢,打算就此告辞离去,不打搅老爷休歇了。
陈平安搬了把椅子过来,笑道:“陪我看会儿书。”
陈暖树就将书暂时放在桌上,再拿起一本,一大一小一起看书。
陈平安突然笑道:“山上人不多也好,暖树不用太劳累。”
这么一想,被自己学生挖墙脚的事情,山主大人的气就顺了。不然崔宗主觉得某些事能够就此翻篇,呵,那就太天真了。
陈暖树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老爷,崔宗主寄了一封书信给我,在信上说老爷你马上就要到家了,让我跟朱先生打好招呼,炒菜上心些,还列了单子,写了老爷你最喜欢的那些菜,最后在信的末尾还叮嘱我不要与老爷说这件事。”
陈平安微笑道:“回头找他算账。”
陈暖树欲言又止,陈平安说道:“他猜到了又如何,敢说什么,敢想什么,我就再跟他额外算账。算了算了,还是不让你为难,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陈暖树腼腆一笑。
陈平安没来由地自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当这个先生,愁,很愁。”
陈暖树抬起头,想了想,嫣然笑道:“老爷,反正崔宗主知道怎么当好学生,是不是就可以愁也愁,但是不用那么愁了?”
陈平安愣了愣:“也对!”
屋内唯有翻书声簌簌而响,陈平安随口说道:“暖树,偶尔会着急境界一事吗?”
陈暖树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笑道:“必须声明一点,我可不是催促你修行,只是担心你有了想法,不好意思开口,我这个当山主的又经常出门在外,一年到头不着家,确实不像话,所以就想问问你的想法,如果没有这种想法,那就先放着,如果有呢,也别觉得难为情,我今天就先想好策略,明儿就可以着手做准备了,保证稳稳当当的。”
陈暖树连忙摇头摆手:“老爷,不用不用。”
陈平安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不着急。”
陈暖树灿烂一笑,继续低头看书。
裴钱、曹晴朗、张先生、岑鸳机……落魄山所有人,老爷其实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当然,还有那个成天就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惫懒货。
竹楼一楼这间屋子,地方虽小,宝贝却多,除了墙上那幅吴霜降赠送的《当时帖》、奈何关集市上小精怪赠送的一方“明理笃行”款砚台,还有渝州丘氏客卿林清卿赠送的一枚山水薄意老坑田黄随形章,这会儿就都被陈平安放在了书桌上。
文庙议事期间,张直开设在鹦鹉洲的包袱斋里边,陈平安当时身上没有现钱,就与柳赤诚和酡颜夫人欠了些债,也是买了些心仪物件的。至于一些个不宜放在书房的各类山上宝物也不在少数,例如在俱芦洲,那锁云宗养云峰不就盛情难却,得了一件三郎庙灵宝甲,一件兵家金乌甲?还有九真仙馆仙人云杪送出的白玉灵芝,双方不打不相识,结果见面就送礼,半仙兵品秩呢。
此外在水龙宗,北宗宗主孙结所送的一对牛吼鱼,南宗邵敬芝给了一只山上别称小墨蛟的蠛蠓,陈平安准备在泓下和云子远游桐叶洲之前分别赠予他们。还有李源送的那块“峻青雨相”玉牌,可惜已经送给了范峻茂,不然以后可以送给陈灵均,作为他担任落魄山护山供奉和左护法的贺礼,或是送给担任青萍剑宗供奉的老嬷嬷裘渎作为回礼,都是很好的选择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暖树约莫看完半本书,连忙起身,捧着书告辞离去,陈平安就说自己也要散步,送她返回宅子,结果发现周米粒正站得笔直当门神呢。陈暖树赶紧与她道歉,她咧嘴而笑,两个小姑娘一起与陈平安挥手作别,聊天去了。
陈平安返回竹楼,重新坐在崖畔石桌旁,假装不知,过了片刻,才转头一看,满脸讶异。
桌边坐着个莲小人儿,方才从泥土里蹦出来,再跳上石凳,最后跳到石桌上,坐在桌边,单手撑桌面,轻轻晃着双腿。
陈平安笑着把小家伙放上肩头,一起眺望远方,老规矩,与小家伙说了些这趟远游出门的奇人趣事。
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得耐心,陈平安最后呢喃道:“已经回家,今日无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