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世家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投在谢渊身上,在田埂上拉出斜斜长长的影子。
谢渊看着对面惊疑不定的持棍老者,冷哼道:
“掳掠人口,欺压民众,致无辜者惨死,致无数家庭破灭!如此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那老者听了这一番话,面露可笑神色: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们竟敢来招惹我们?天真!”
“就这个理由!世上总有人看不惯你们作恶,管你背景如何。”
谢渊认真道。
本来他当初身在云照,就深刻体会到地方官和武馆帮派沆瀣一气,会给当地造成多大的危害,多少平民商户,早被金刚门强行吞并霸占;而云照的局势还远不如乌河这般糜烂,至少有县令和龙腾镖局制衡。
而乌河现在,上下皆是笼罩在一只黑手之下,想掳掠人口就掳掠人口,想放火灭口就放火灭口,当地百姓求告无门,逆来顺受。
更何况贩卖人口、拐卖妇女儿童这样的极恶,谢渊不管哪一世都看不得,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因此家破人亡!
这里都成了大气候,谢渊忍不了,管他后面是多大的世家撑腰,今天也得管上一管。
反正他已是通缉犯,得罪了官府,也不怕再得罪个世家,大不了做回张山回剑宗躲着。
既是惩奸除恶,料想李星拓绝对不会因此而不收留他,反倒还会赞许有加。
谢渊现在背后也算有靠山,再者说,旁边并肩的伙伴亦不怕世家,并且可以说是最不怕世家的少女了。
他指着老者,冷然喝道:
“你就是那钱先生?藏头露尾,又不敢自报家门,明里暗里无非就说是哪一大家?
“金陵姚,还是邕阳钱?千年世家,如今这么见不得人么!”
那老者面色微沉,缓缓道:
“你了解这么多,就不该莽撞。这里的事情很关键,你坏了事,恐怕不管你是哪家的子弟,都要付出代价。”
谢渊冷笑一声:
“云遮雾绕的,废话真多。罢了,等我抓住你,再问个水落石出,看看你们要做什么勾当!”
他长剑一抖,化作一片白光,如同浓浓云雾,罩向了老者。
几乎同时,司徒琴在后面拨动琴弦,无形气劲后发先至,击向钱先生。
老者面色凛然,举起铁棍。
他仿佛手中有万钧力,动作吃力无比,在平地带起狂风,挡住司徒琴的琴箭,亦吹开谢渊的云雾。
谢渊神色一肃,看这钱先生似乎要用绝招,金钟罩全力催发,身周如同一个金色大钟倒扣,将其完全护住。
老者将铁棍举过头顶,浑身血气如同旋风般缠绕,处处炸起涟漪,却始终没有破开,完全抵挡住了司徒琴连绵不绝的音波攻击。
他气势蓄到极限,暴喝一声,陡然将铁棒砸下,其势如同泰山压顶!
谢渊感觉这一棒避无可避,面色认真,手中长剑瞬间缩短变宽,化作一柄萱大斧,双手握持,嘿了一声,逆流而上,斩出一道黑色的光环,悍然迎击!
带着狂风的铁棒和闪着黑光的大斧交接在一起,而后并没有爆发惊天动地的动静出来,而是远远荡开。
谢渊顿感意外,结果却看到神威凛凛的钱先生竟然借势猛然爆退,瞬间加到极速,遁回庄园里去!
这看起来势不可挡的一记重棍,竟然只是撤退的虚招?
谢渊暗骂老贼奸滑,还没见谁这么大的气势是为逃跑的。他一抬腿,云龙步施展开来,猛地追过去。
司徒琴双手连挥,琴弦急动,挥洒出一道又一道的无形气箭,击向钱先生。
然而钱先生那一棍荡起的气劲,全部缠绕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丝灌入铁棍,成为了如同金钟罩般毫无死角的防御。
谁能想到,这竟是一手防护己身用来撤退的招式?
司徒琴秀眉一拧,把琴一收,跟在谢渊身后不远处,同样往庄园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缀着钱先生,虽然逐渐拉近距离,然而他这突如其来的借势逃跑,一息之间就遁出老远,在两人追近之前,便入了庄园。
庄园大门随后嘭的一声,紧紧闭上。
谢渊见状,脚步不停,猛地在门口台阶一踏,高高跃起,浑身金光闪烁,直接翻墙而过。
“咻咻咻——”
谢渊刚在墙头露出身形,下面就是一阵强劲的箭雨,攒射而来!
谢渊神色微动,这些利箭准头不低,劲力十足,皆是重弓射出,封锁他身周与前进路线,让他避无可避。
显然下面这队持弓护卫,不弱于军中精锐!这蓬箭雨,可以直接要了寻常高手的命。
但谢渊自是不怕。
箭雨难避,然而他本也没准备闪避,身周金光大亮,将所有长箭尽数挡在金钟罩外,发出叮叮叮的回响。
谢渊稳稳落在弓箭手之中,手中百变玄兵又化为斩月大斧的模样,直接回旋一斩,荡了一整圈。
周围顿时惨呼连连,血浆断肢横飞,弓箭手瞬间死伤大半,空出一片空地。
斩月猛恶,正适合群战!
谢渊见钱先生穿过前面回廊,去得远了,眼神一凝,直冲而去;身后司徒琴轻盈的立在墙檐上,莲步一顿,微微侧身,素手一抬,便摘下一支利箭,看也不看就掷了回去。
咻的一声,角落里传出一声闷哼,再没动静。
她居高临下,看着谢渊追杀钱先生的身影,默默的在屋顶间纵跃跟随。
她此时用的步法又不像云龙步,却同样高妙迅捷,灵活轻盈,优雅无比,在高矮不一的屋顶间飘飘荡荡,如履平地,紧紧追着两人。
司徒琴眼观六路,时见有护卫队伍想要截杀谢渊,拦他去路,干脆立在庄园正中高处,取出古琴,奏响杀伐之音。
于是但凡要靠近谢渊的护卫,皆浑身巨震,眼中发红而耳朵嗡鸣,捂住耳朵也全无用处,随后直接一片一片的软倒在地,满地打滚,丧失战力。
谢渊见拦路的障碍都被司徒琴制伏,精神一振,吐气开声,再度加速,直追钱先生后背。
老者见满庄护卫也拦不住谢渊二人分毫,怒目圆睁,疾行中陡然回棍:
“欺人太甚!”
这一棍突如其来,迅猛无俦,直接扫断回廊梁柱,回廊霎时倾斜而下,压向谢渊。
谢渊见廊顶和铁棍一同袭来,往旁边一闪,出了廊外,又见老者跃了出来,双手举棍过顶,朝自己以泰山之势劈来!
谢渊不打算跟老者硬拼,再度闪身,躲开这一棍,随后手中斧化长剑,舞出云遮雾绕、神龙潜藏之势,将老者全身罩住。
钱先生陷入云龙九式之中,一时目之所见尽皆为白,一道威压极大的寒光在云层穿行,不知何时便会探首,却含而不发,绕而不击,忽左忽右,见首而不得尾,给了他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明明一身修为远高对手,便是气血二变境后期与刚突破的差距,在这番剑招之下却全无用处,磅礴血气分毫奈何不得谢渊,只能径取守势。
老者铁棍勉力抵御了几次云龙探爪的试探,感受着那难以匹敌的威力,手臂微麻,脑海中灵光一闪,喝道:
“云龙九式!你这是云龙九式……怎么可能!”
谢渊不答,只是手上剑光再度转疾,准备尽快拿下钱先生。
老者面目惊疑不定,云龙九式是云山剑宗的宗师级剑法,名声远扬,变幻莫测,威力极大,正符合眼前人剑招特点。
然而他明显是刚刚突破二变境的血气,怎么可能会这宗师剑法,还练得如此熟练,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云山剑宗的人察觉这里不对,前来调查?可是这小子也一直不报身份……
老者又惊又疑,然而在谢渊如潮攻势下逐渐败退,后背都抵到墙上。
这庄园广大,内里构造却是横通竖直,泾渭分明,如同监牢,守卫森严,驻满护卫。
但司徒琴驻在高处,压制全庄,浑然不惧自己目标显眼。
打了这么久,老者身边一直没有援手,于是他知道,这里没人会来救他。
想明白这点,他面色逐渐沉凝。
要是落到对面手上,同样活不了命,若是说了不该说的,下场只会更惨。
老者脸色逐渐惨然,忽而一声长笑,铁棍如奇峰突起,钻出谢渊剑光营造的云层:
“云龙九式声名远扬,老夫死前能够领教,也是幸事!”
谢渊见老者不顾己身,杀招往自己身上招呼,饶是有金钟罩护体,也不想硬接。
他云龙步一错,微微闪身,手上长剑却不停,继续压制老者,在他胸口留下一道浅伤,划出一溜血。
老者勉力退开,只受轻伤。
他要是慢一分短一寸,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然而和死亡擦肩而过,他浑然不惧,铁棒再挥,重重砸下!
谢渊往旁边跃起,避开这一棍,刚刚站立的地面霎时砸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趁着钱先生铁棍没能收回,他于空中陡然出剑,如神龙探爪,居高临下,直刺老者胸腹!
老者勉力用棍尾来格,却抵挡不及,腹部顿时中剑。
谢渊长剑一探即收,留下一个血窟窿,站在老者对面,道:
“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老者捂着肚子,指间有鲜血汨汨渗出,淡笑道:
“阁下功法多变,剑法犀利,兵器玄奇,老夫自愧不如。”
谢渊神色微松,点头道:
“好,那你……”
“但要老夫投降,那是绝无可能!”
老者手一抖,铁棍如毒蛇探头,陡然翘起,刺向谢渊!
谢渊眉目一凝,长剑瞬间斩下,和铁棍硬撼一记,手臂大震!
两道无形气劲袭来,一者和谢渊同力压下铁棍,另一记直接刺向老者胸膛。
老者胸口顿时破开,鲜血狂喷而出;他怒目圆睁,还想要甩动铁棍,然而再也使不起力气,只得拄着兵器,口唇溢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慢慢垂首,没了气息。
老者的身躯虽然又瘦又矮,然而死后兀自矗立,气势冲天不倒。
司徒琴落到谢渊身边,低声道:
“一时着急……”
谢渊摇摇头:
“是这对手厉害,这钱先生,是那邕阳钱氏的么?”
司徒琴眉头微蹙:
“不好说,不过这般宁死不屈,不像钱氏的风格……”
谢渊听她评价,沉重的心绪都忍不住有些莞尔。
司徒琴以前说过,邕阳钱氏轻功传家,遇事跑得最快。
这老者宁死不降,最后拼命更是存了死志,求死一般,让两人都有些不解,同时心中沉重。
到底是多大秘密,让他宁愿一死也不吐露一个字?
谢渊吁了口气:
“庄园在这,只有自己去看了。”
司徒琴点点头,两人如旋风般在庄园搜寻起来。
然而早在两人和钱先生缠斗时,偌大庄园就处处起火,一片混乱,看来是有护卫存着毁灭证据的心思。
除了庄园护卫,这里亦有不少仆妇杂役,此时四处奔逃惊叫。而许多房间里响起了呼救声,谢渊挨着扭开铁锁,里面纷纷逃出许多年轻女子乃至孩童,尽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谢渊和司徒琴面色沉凝,组织被抓起的受害者往庄园外跑去,路上若海还有护卫胆敢阻拦的,皆不是两人一合之敌,渐渐前路畅通,再无人敢拦路。
等到将人都带出庄园外,谢渊进去搜查一番,再没找到他人,而该有的账目、名册等等,更是一本也没见到,恐怕早就付之一炬。
他眉头微蹙,再出到庄外,见司徒琴正将那些女人小孩聚在一起,细细询问。
这些人惊魂未定,此时见逃出生天,哭声一片。谢渊粗略数去,竟然不下百人!
一个乌河县,不至于能走失这么多人?
谢渊正眉峰聚起,司徒琴走过来,低声道:
“我问了几个,这里不止乌河本地人士,云州各地以及雁州那边,乃至关外都有!”
谢渊已经看到里面有几个色目人种,曼妙多姿,一看便是西域美人。
他挨个看去,发现这里面形形色色的女子都有,大部分都清秀可人,极个别的已可称得上倾城佳人,还有几人面貌肖似,似乎是一母同胞。
至于小孩,大部分看起聪慧伶俐,部分额头还有刺字,部分却又没有,但也虎头虎脑,不知是何分类。
这幅场景,就如同人口贩卖市场,各色“货物”皆有,尽皆都是上等,让谢渊和司徒琴都面沉如水。
庄园的动静和火光早就引起了周围村民的注意,而这跑出来的大批女子小孩,更是让乌河本地的村民想到什么,惊声四起,奔走相告,消息逐渐传开。
于是不多时的功夫,县城里就有许多人急急忙忙的涌到庄园这边,凑到这些女子小孩面前,带着充满希冀的目光,一个一个的寻找。
只是可惜,这些百姓的家人都走失许久,早就不在此处,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百来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会儿也就该看个遍,知道自己家人在不在。
但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不死心,直到再三确认自家妻女小孩不在这里,眼里的神光才一点一滴的黯淡下去。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
“莲儿!”
然后老两口便抱着一名少女,激动非常。这正是最近才走失女儿的乌河居民,此时一家团圆,三人凑在一起,欣喜若狂。
“虎娃儿!”
“翠翠!”
又有两家寻觅到自家的女儿小孩,还没被转运走的乌河本地受害者顿时找到亲人。
劫后余生,悲喜交集,又哭又笑,让周围亲人走失或者远离家乡的受害者们百感交集,感同身受,默默垂泪,却不知自己的亲人在何方。
“姑娘,你也是被拐的?你是哪儿人?没地儿去就先到大娘家呆着,我看你和我女儿真像……我会帮你回家的。”
也有乌河百姓找不到自家亲人,对其他被拐至此的受害者怜爱非常,准备竭尽所能的帮助。
他们也许本不是多有爱心多么宽裕的家庭,只是希望这样做了,有朝一日自家儿女在外也能受到善待。
人群之中,一名头发白、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正在一个一个的拉着那群女子看,口中还不断念叨:
“玉儿,玉儿你在哪里?”
那些女子本自惶恐,看到这老乞丐凑近都纷纷后退。
可是听他叫的凄苦焦急,众被拐女子都心生难过,不少人心想自家父亲是不是也成了如今模样?便都耐着性子让老乞丐细看,只是不住摇头,称不认识那位玉儿。看着老乞丐一次次泛起希望然后又失望的走开,许多女子甚至抽泣起来。
范秀才同样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自家女儿不在此处,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他看着那团聚的几家,心里莫名生出嫉妒怨恨来,可是旋即又压下此念,只是喃喃道:
“找回来好,找回来好啊……”
谢渊和司徒琴正在审问抓到的护卫,听到那边喧闹,悲声欢笑,喜极而泣,坐地大哭皆有。
他们转头望去,见那边几家欢喜,几多忧愁,是为众生相。
“你们背后到底是哪家?”
谢渊拎着一个护卫问道。
“我、我不知道。”
那护卫惶恐不堪。
谢渊和司徒琴对视一眼,皆是皱眉。
这些护卫十分精干,然而问了几个,皆不知道自己到底为谁服务。
他们许多都是在他处招揽,带到这里,封闭管理,只听命于几名头领,所知不多。
谢渊又问:
“那钱先生有没有说过他的来路?但有虚言,下场和刚刚那几人一样。”
那护卫看着旁边倒在地上的几名同伴,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钱先生地位崇高,十分神秘,我们甚少见到他,更没机会和他交谈。”
谢渊和司徒琴听得眉头一拧,感觉有些不对劲。
刚刚追杀钱先生,他一路指挥守卫,指名道姓,明显与这人说的不符!
谢渊凝眉道:
“甚少见到?几无交流?刚刚我还见他调动你们十分娴熟,显然常常操练。你还想骗人,是不怕死么。”
那护卫愣了愣,道:
“刚刚……?”
谢渊心里泛起古怪感觉:
“我刚刚杀他时,你们岂没看到?”
“刚刚……刚刚和你对阵的,那是刘老啊,不是钱先生。”
刘老?
不是钱先生?
谢渊和司徒琴愣了一下,面色顿时微变。
他们先入为主,那刘老不置可否,竟然认错人了!
那实力不俗的刘老之后,竟然还有高人?
两人背心一紧,霍然站起,环目四顾,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受害者那边仍然喧闹,护卫这边仍然垂头丧气,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然而忽然,两人同时转头,盯着面前的护卫。
却见这名护卫脸色胀红,张口欲要吸气,却只是荷荷做声。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然而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