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是一个概念,马是一个概念,白马是一个新的概念。
“黄马骊牛三,也可以说白马三,明白了吗?
“学习,不能学死习,要活用啊。”他的言辞让我说不出话,黄马骊牛三原来是这么解释的啊,那他说的好像还是没有错啊。
讲的真好,我一次就能听懂了……
呸呸呸!
我为我脑子刚才冒出的想法而愤怒!
我怎么能以为这个伪君子讲的好呢!
我是公孙龙子的弟子!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笑,我回头去看,笑的竟然是相夫习子和彭古子。
相夫习子笑着说:
“魏牟,不能学死习,要活用啊!”
相夫习子点破了魏牟子的身份,伪君子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
我以为他要借着魏牟子的身份冲魏牟子发难,我都想到他要说甚了——和公孙龙子交好的稷下先生魏牟子连这都不知道吗?
他说话了,但不是我想的话。
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很是真诚地说道:
“原来是魏牟子,请君不要往心里去。
“我要早知道是先生当面,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我知道先生是为了和小子讨论知识,而不是不会学习。”
他还挺会说话,我们分明是诘难!
魏牟子诚实说道:
“我是为了诘难你。”
魏牟子这么多人的旁观下,仍然勇于实言!这才是名仕风采啊!
伪君子笑着点点头,好像很欢喜:
“通过诘难的方式,更容易记住知识,也不失为一种学习的方法。
“我希望通过诘难我,能让你们,不,能让魏牟子对知识有进一步的领会。”
他说到“你们”两字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他一定是看出我们了。
但他为什么不说出来然后驱逐走我们,反而还要给我们打掩护呢?
我有些迷茫。
公子成蟜,真的是伪君子吗?
我有些怀疑师长的判断了……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忍不住。
我稍许恍惚,对身周一切都有些感受不到了。
我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只能听到问答的声音。
“第六辩,马有卵。马一生下来就是马,怎么会是卵呢?”
“这个问题可能不属于形名之学了,我先解答吧。马虽然生下来就是马,但它是由受精卵转化来的。卵细胞和精子结合受精卵……算了,当下解释不清,这问题谁提出来的?原意是怎么解答的?”
“提出者已不可考了,原意倒是与先生所言的大差不离。马在母马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被水包裹,就和卵一样。”
“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人穿越了,这么早哪里可能研究到细胞啊……这个问题是我没答对,下一辩吧。”
“第七辩,丁子有尾。丁子是楚国对于蛤蟆的称呼,丁子怎么会有尾巴呢?”
“蛤蟆是由蝌蚪演变过来的,蝌蚪是蛤蟆的幼年期,蝌蚪是有尾巴的……这不是卵有毛的道理吗?”
“第八辩,火不热。火怎么会是不热的呢?”
“……这个辩题是谁提出的?不会和提出马有卵辩题的是同一人吧?”
“二者皆已不可考,但大有可能,能提出这等辩题且能解答的辩者不会有许多。”
“他或许根本就不是辩者……有一种物叫白磷,能在水里燃烧……唉,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用形名之学解答吧。火是火,热是人的感受,人在没有把手放到火上感觉到热的时候,就不能够说火是热的,这个解答对吗?”
“对……第九辩,山有口,山怎么会有口。”
“这个提出者也不可考吧?他说的可能是火山,真行啊……凡是山,皆能进,这就是山的口,进口。”
“第十辩,轮不蹍地。轮子怎么会不碾着地呢?”
“……都是这些浅显的辩题吗?”
“浅显”两字,把我惊醒了。
能够完全解答就能够得“子”之称的形名二十一辩,浅显?
我看着伪君子一脸轻松、少许无语,听着他快速的解答。
从第十辩到第二十辩,他只用了一刻。
这……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伪君子。
但我知道,如果在他之前,没有姓嬴氏嬴之人称子的话。
那他,就是嬴子。
“第二十一辩。”魏牟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额头有汗,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伪君子有些麻木的表情生动了,似乎是为终于解答完二十一辩而欢喜。
能近距离观察到他表情的我很确定。
他不是觉得辩题难,庆幸全都答上来了。
而是觉得辩题太简单,答得,实在无趣。
这真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吗?
人和人的差距能够有这么大吗?
我听着他说道:
“这个问题更简单了。
“一尺的一半是半尺,半尺的一半是……就这么一直往下分,有人能分出一个尽头吗?
“没有,就是不竭。”
我愣住了。
这一刻,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形名二十一辩,伪君子,这就全都答完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前只有微笑着的伪君子。
等我清醒时,我听到了能够顶破学堂顶的“彩”声,鼓掌声。
我知道,稷下学宫即将多出一位嬴子。
稷下学宫虽然是天下学子圣地,但子依旧不多。
不是每个稷下先生都能称子。
每一位子,都是稷下学宫最高贵的人。
齐太后会召见子,会拜子为上卿,领齐国最高俸禄。
一旦成了子,我们再高喊驱逐他出稷下学宫,那被驱逐的就是我们了……
我承认他的学识,我也很敬佩他。
他是我见过的年纪最幼的子。
但抱歉。
我叫呼,我的名是师长给的,我要为我师报仇。
“嬴成蟜!”我跳上台,站在他面前大喊。
我如此行为,且直称他的姓名,又不与他相熟,这是极其无礼的表现。
我知道,我违背了稷下学宫的规矩,我会被逐出稷下学宫。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师兄弟们只以为我准备了二十一辩,实则我准备了二十二辩。
最后一辩:
“你说白马是马吗?”我大声喊。
我善于呼喊。
也只有我的声音能在这个时候冲破嘈杂声音阻隔,响彻在学堂内。
我没有回头。
我不敢回头。
我知道后面都是愤怒的眼神,我知道我即将遭受至少五百人的唾骂!
但在这之前,我要问出二十二辩。
伪君子……嬴子站起来,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他在为我的言说提供环境。
我对他如此无礼,他却如此对我……
师长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啊,他好像真的是一位君子啊!
“白马是马又非马,看你说的是形,还是名了。”他微笑着,认真回答我。
这笑容真温暖……我不配!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
“我只问你,你认可不认可白马非马论!”
我的声音震得我自己耳膜作响,脑袋嗡嗡的。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肯定也是被震到了。
但他没有抬手堵耳朵,他还在给我留有颜面……我真的不配啊!
他面色有些发白,勉力保持微笑,点点头:
“认可。”
我张大嘴,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声音降下来:
“白马非马,嬴成蟜非人,对吗?”
我真的不忍心再大喊,这句话都是拼尽全力才说出口的。
我扭过头,不去看嬴子表情。
他要是承认自己非人,那他就不是人。
不是人,有什么资格在稷下学宫为先生,有什么资格为子?
他要是不承认,那就是违背了白马非马论,那就是食言,他刚才还说认可白马非马论的。
食言的人,不是君子。
他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舍弃他的人。
要么舍弃他的名。
不管他如何选,从这一刻开始,我,就不是人了。
呼,非人哉。
这是我应得的。
这是我选择的世界。
我食言了。
上一章兄弟们包容度很高,所以我依旧用了呼的视角,我是真的觉得用呼的视角,在诘难嬴成蟜的这个时刻表现的效果更好啊!
兄弟们要是不满意一定一定要说啊,不要惯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