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士可杀,不可辱。同行者加一
“何至于此!”孔斌怒容满面。
他起身上前,将好友挡在身后。
一瞬间的形势急转,让当过魏国相邦的他都有不知所措之感。
公子成蟜要谋求诸子支持。
他孔斌与鲁仲连交好,对鲁仲连之品性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那他带好友来见公子成蟜,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怎么会沦落到要打生打死的境地呢?
嬴成蟜退到盖聂身后,眯着眼打量身材高大,衣衫被肌肉撑起的孔斌。
“有子顺拦着,你能杀鲁仲连子吗?”他问盖聂。
盖聂视线落在孔斌空空如也的两手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可。”
有武器的孔斌,和没武器的孔斌,是两个孔斌。
这句话,适用于绝大多数练武者。
“多久。”嬴成蟜再问。
若是时间过长,引来他人关注,那就得不偿失了。
“杀一个五息,杀两个三息。”盖聂如实说道。
饶是在如此紧急的时刻,嬴成蟜都微微诧异了一下。
杀一个人,比杀两个人费时间?
盖聂没有解释的意思。
嬴成蟜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诧异过后,少年缓缓颔首。
五息。
就算是鲁仲连大声呼救,凑巧屋外门前有人经过,再凑巧这人注意到了鲁仲连的呼救。
只要五息之内鲁仲连死,那少年就能圆过去。
他现在不是初到稷下学宫的公子成蟜。
而是稷下学宫的稷下先生,君子的代名词。
嬴子,嬴成蟜。
孔斌浑身绷紧,心跳加速。
他视线紧盯着盖聂,眼角余光搜寻身边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不趁手的也行,有总比没有好。
儒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射是射箭,御是开战车。
真正儒生坐得住朝堂,上的了战场。
要干架的时候,向来不打嘴炮。
嬴成蟜确认了一切尽在掌握,这才开始回答孔斌的问题。
少年很愤怒,很无奈,很无语:
“子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要作甚?”
少年情绪有些激动,脸庞有些涨红。
就算是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那能够从碧落烧到黄泉的火焰还是窜出了火苗,在少年脸上具象化。
孔斌冷着脸,沉声道:
“我再清楚不过!
“倒是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若你不信任鲁兄,不许他加入,让其走便是了!
“你却让盖聂仗剑入内,你是要作甚!”
少年气笑,高挑音调:
“走?
“你是说,让知道了你我大计的鲁仲连。
“走?”
少年向后退一步,逼问的气势为之一降。
但孔斌却毫无喜色,反而更加慎重,连瞳孔都为之一缩。
自秦至齐,贯穿东西。
这一路上,他与少年共乘一辆马车,对少年脾气秉性也多少有那么一丝了解。
少年心中有一条线。
不过那条线,少年谨小慎微,行事喜欢谋而后动,不立于危墙之下。
过了那条线,暴躁如火,不管不顾!
少年脚步上的后退,却是行动上的前进。
距离少年给盖聂下令杀人,更近了一步!
嬴成蟜噙着冷笑:
“商子于秦变法,老秦人贵族足足掉了七百个脑袋才成功。
“而我们要做的事,要远远超过商鞅。
“变法,已经不足以形容我们的大计,我认为应该叫革命更为准确。
“变法,是改变法令。
“革命,是革人性命!
“子顺,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你不知道一旦我们成功了,当今天下,几乎所有贵族的脑袋都会搬家吗?
“这个天下现在还是贵族的天下。
“此事一旦传出去,别说是你我。
“你身后的孔家,我身后的秦国,加起来都受不住!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商子有大恩于秦。
“先祖惠文王是我秦国首次称王的君主。
“你可以说惠文王是虎狼之君。
“但你能说惠文王是昏庸之君,说惠文王不知商子之法的好处吗?
“在我们君主高度集权的秦国,敢于称王的惠文王却不敢保护商子,让有大功的商子为五牛分尸,死状凄惨!
“这还不能够让你生出警示之心吗!
“你若是想死,找个歪脖子树上吊便是。
“不要拉着我,可乎?”
孔斌为好友作保,郑重道:
“我相信鲁兄,就像我相信自己一样。
“你既然主动调查过鲁兄,就应该知道鲁兄的品性。
“他不会做出卖我们的事。”
嬴成蟜“呵呵”笑了两声:
“知道,我自然知道。
“鲁仲连子之大名,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邯郸之战立下大功,平原君要封赏鲁仲连子,鲁仲连子再三推辞不肯受。
“平原君退而求其次,设宴招待鲁仲连子。
“喝到酒酣耳热时,平原君起身向前,献上千金酬谢鲁仲连子。
“鲁仲连子说出了使其声名达至最高点的话。
“鲁仲连子说:‘杰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为他们能替人排除祸患,消释灾难,解决纠纷而不取报酬。如果收取酬劳,那就成了商人行为,我鲁仲连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说完话,鲁仲连子辞别平原君,离开邯郸。
“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鲁仲连苦笑。
轻轻一扯孔斌手臂,迈了半步走上前,看着公子成蟜说道:
“嬴子用如此讽刺的语气言语,让我以为我做的事是不值得推崇的。
“若是站在秦国的立场上,如此言语是没有问题的。
“但我想,嬴子应当不会是如此肤浅的人,那嬴子为何如此言说呢?
“难道说,嬴子认同孔子观点,认为做了事情就应该收取回报才是对的吗?”
嬴成蟜冷着脸庞:
“我只问鲁仲连子一句。
“君之声名,较我之声名,何如?”
当今天下,要说学识,嬴成蟜排不上号。
但要说个人声名,就没有能够和嬴成蟜媲美的人。
深陷燕国,列国伐燕。
合纵五国,迫秦治水。
佩五国相印,年仅八岁便获子之称号,成为稷下学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稷下先生。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的基础,是嬴成蟜的君子之名。
鲁仲连子想明白眼前少年要说什么了,笑容越发苦涩了。
这苦涩不是为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他的品性不被信任。
“远远不如。”鲁仲连叹道。
“我的声名比君大,可我却不是真正的君子,想要将君留下性命。”少年眯着眼睛:“我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君的声名呢?”
孔斌急声道:
“成蟜,你误会了,鲁兄乃是真正的志向高洁之士!”
嬴成蟜“哦”了一声,指了一下鲁仲连,又指了一下自己:
“子顺入门时便说,鲁仲连子与我,是一类人。”
孔斌生怒:
“不要用辩术来应对我!”
“我倒是认为。”嬴成蟜又退一步:“辩术,要比剑术好一点。”
少年双脚站定:
“我已经退了两步。
“有句话叫事不过三。
“我若退第三步,那就只能对不起了。”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沉声道:
“君还有一步的时间说服我。
“一个逍遥自在,却会主动反秦的鲁仲连子,凭什么会追随一个秦国公子。
“若我是真正的君子,这也就罢了。
“但子顺既然什么都和你说了,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君子!”
鲁仲连子心中没有惧色。
生死,在他心中早就不是值得害怕的事了。
他语速缓慢,似乎根本就没有受到少年三步之说的影响,拍着手掌说道:
“我来之前还在想,子顺到底是不是被欺骗了。
“一个盛名享誉天下,有望于秦王之位的秦国公子,天下间最大的贵族。
“为什么会想要消除贵族,让诸子百学取代其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