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公孙学派不涉国政,所以竖子才选之。
“稷下学宫各个学派皆议论国政,观点各异,好些更是截然相反。
“如爱人。
“我儒学是要有类的爱,而墨学便是无类的爱。
“杨朱学派要求全性保真,极致贵己。“墨学就要求所有人无私奉献,兼相爱,交相利。
“没有任何一门学说,能够让整个稷下学宫都认同,除了形名之学。
“因为形名不涉政,探虚实。
“这竖子唯有用形名之学,才能尽可能多的拉拢诸子百学……”
说着说着,孔斌声音渐小。
他突然意识到,公子成蟜想要得到诸子追随的方法看似很简单,但做起来却不简单。
公子成蟜当下需要的不是一个两个子的效忠,而是时间。
只要公子成蟜金身不破。
其在稷下学宫待的时间越长,认同其的诸子就会越来越多,未来就会有更多可堪任命的人才。
公子成蟜在以一人的君子之名,拉升整个秦国的狼藉之名。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相信公子成蟜是一回事,相信公子成蟜且愿意追随之是另一回事。
愿意追随公子成蟜是一回事,愿意为秦国效力则是另外一回事。
若秦国果真得了全天下,果真要行革命。
太阳底下,唯有稷下学宫的人才储备可以支撑起一整个中原,替换掉所有的世家大族。
“看来你想清楚了。”孔穿提醒道:“你带着鲁仲连见公子,利处在于公子麾下多出一个可以造势的人。”
孔穿平摊手掌探向其弟,不等手臂伸直又挪到自己胸腔处:
“就像你、我,一样。
“你我留在此处,不正是为了彰显公子之名吗?
“多一个鲁仲连,少一个鲁仲连,对局势会有太大的影响、变化吗?”
“不会。”孔斌摇头,阴着脸承认。
他不是一个知道自己错了而嘴硬不承认的人。
“弊端,我想公子已经说过了,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孔穿下了总结:“阿弟,你太想重振孔家名望了,太想恢复先祖孔子之荣光了。你去看看老子、庄子的学说,让心慢下来。”
“阿兄说的是,我会看的。”孔斌点点头,脸上阴云不见好转。
他还在想着为公子成蟜逼着好友鲁仲连下跪这件事。
看重名声更甚于性命的他,从心底愤怒。
孔穿按着其弟肩膀坐下,拿起茶壶倾倒。
碧绿茶水自壶口流出,做一道抛物线,“哗啦啦”掉进茶杯。
孔穿一边斟茶一边说道:
“我丢失了许多事物,是我故意为之。
“丢掉这些事物的我如释重负,这也是家里看不惯我的缘故,你看我也是如此。”
茶杯已满,孔穿轻推茶盏到弟面前:
“因为我常丢事物的缘故,所以我比你们更容易看到这些丢失物。
“在你眼中,公子和你在做一样的事,都是在为革命而努力,但实则你们很不一样。
“公子在丢失,你在获取。”
孔斌看着身前茶杯中绿水浮动,波纹荡漾。
他没有拿起茶杯,抬眼望兄长:
“此话怎讲。”
孔穿落座:
“公子是什么身份?
“秦国公子,咸阳神童。
“这次去咸阳,你我亲眼见证了公子在秦国到底有何等声势。
“当时公子还不满八岁,就能让当今秦王让步!
“你做过魏国相邦,你应该很清楚,这代表公子至少赢得了掌控秦国那些人中的半数以上支持。
“秦国是什么人在掌控?
“军武四公、华阳太后、秦氏宗族、以吕不韦为首的文官……”
孔穿重重敲击桌案,声声闷响如叩在孔斌心间: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名,贵族。
“革命,革的是贵族的命!
“人在茹毛饮血的时候,和禽兽无异,那时世间规则便是弱肉强食,能打之人吃多、占多、得到的多。
“及至遂人氏钻木取火,乃至仓颉公造字惊鬼神。
“人终于脱离于野兽一列,开始主宰万物,三皇五帝开始订立新的规则。
“这中间之事,我便不多说了。
“我只说武王伐纣,周朝新立,打破了商朝规则而重新构建新规则,天下正式被分为十等人。
“三皇五帝创建新规则,让之前站在顶峰的能打之人变成了为其征战的士卒,地位一落千丈。
“周武王订立新规则,更是杀死了广有贤名的纣王。
“每一次规则的确立,都是一次权力交换,一次利益分配。
“我们要进行的这场革命,也是要确立新规则。
“原本规则的既得利益者是贵族,贵族手中的大部分权力都会流入民间,流入百姓。
“这对你,对孔家而言都是好事,因为儒学门生遍天下。
“可对公子呢?
“这简直是一件坏到不能再坏的事!
“天下现在的规则,最大利益者是谁?
“是公子!
“公子若是不为大计,不来齐国,不至稷下学宫。
“其要成为秦国太子,难吗?”
孔斌脸上肌肉抽动,摇摇头,艰涩道:
“应是不难。”
一个还不是太子的七岁公子,能够力压秦王。
在秦国这个不讲礼仪,只讲实力的虎狼之国,是再适合不过的王位继承人。
孔穿指着自己的心:
“你认为我承认是公子门客,辱没了孔家。
“我认为不是这样。
“我觉得很光荣。
“我认为孔家也应该与有荣焉。
“纵观历史,从来没有哪一次规则之变,是由顶峰而至下的,是由既得利益最大者提出并实施的。
“唯有这次。
“革命成功,公子能得到什么呢?会比一个支配天下的王拥有的还多吗?
“公子常说自己不是君子,他确实不符合我们认知中的君子。
“若君子是对品性的最高评价,那我认为君子之名的定义便是错误的,应该按照公子之言行定义。
“公子不是君子,不是公子不配,而是君子不配。”
孔斌勉强笑笑。
兄长说的这些,其实他是知道的。
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深思,没有刻意去想,从精神上淡化处理罢了。
“兄长对其评价太过了。”孔斌拿起茶杯:“这是我的错,我会去向成蟜请罪的。”
“过吗?”孔穿神情复杂:“你知道,邓兄是如何被公子说服的吗?”
孔斌吹吹茶水上冒的热气,微微摇头。
这他还真不知道。
邓陵学那样的犟种,和公子成蟜谈一次就被说服,确实极为出乎他意料之外。
孔斌托着茶水到嘴边,言语震得茶水颤,湿了他的下唇:
“如何说服的?”
“最紧要的,只有八个字。”孔穿一字一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啷”一声响,茶盏落在了桌案。
随后,绿水沿着桌案四处流淌,在桌案边垂落,一滴滴落在地面。
滴答,滴答,滴答~
感谢唯有落知大佬的500打赏。
感谢醉香楼的凌小姐天天投送的月票推荐票,我这四五天每次打开作家助手都看到。
冒昧问一句,真的是女读者吗?男频历史分类女读者稀有度堪比国宝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