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襄城的天气已渐渐透出丝丝凉意。枯黄的树叶经不住冷风的吹拂,片片落于易家那幢高大却破败的宅院之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一大清早,易家书房内便传出了阵阵朗诵之声,读书者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他身着一件单薄的布青衫,年龄约在十五六岁左右,每每读到此句时,那略显稚嫩的小脸上都会显出坚毅之色。
“家道中落,我易凡堂堂七尺男儿,理当自强!”少年郎放下书本,透过窗户凝视着房檐上略显萧瑟的旧瓦片,轻声自语道。
他紧握双拳,语气中隐隐有着对命运的不满。
易家,本是大康王朝的清贵家族,其族人虽然不多,但代代皆是非官即儒,而这一代家主易鸿更是在科考之中连中三元,眼看着就要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却不料被朝廷发现在考试时舞了弊,导致龙颜大怒,随即便被罢了官,入了狱,最后郁郁而终。
树倒猢狲散,传承数百年的易家在易鸿死后分崩离析,族人们分了家产,各奔东西,偌大的宅院当中只留下他那年纪尚轻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儿子。
可怜可叹,孤儿寡母本就度日艰难,却还要遭受邻里间的白眼和嘲弄,谁让易凡摊上了个作弊父亲呢?
“凡儿,过几日便是乡试了,为何不好好休息一下。”书房大门被人缓缓推开,来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其衣裙虽然破旧,但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质。
“回母亲大人。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大考当前,我更应努力读书。”易凡急忙起身行礼,恭声道。
“天渐凉,多穿衣。”妇人脸上浮现出既欣慰又心疼的复杂表情,欣慰在儿子的懂事好学,心疼在儿子的辛苦劳累。两相矛盾下,她只得将一件洗得发白的布大衣披在易凡身上。
易凡穿好大衣,抬头望见母亲面上那些与其年龄不符的细密皱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易夫人原来也是出身豪门,当年嫁入易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不过易鸿出事后,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娘家为明哲保身,也与她划清了界限。这十几年来,易夫人凭着一些女红手艺和易家仅剩的一点钱财,含辛茹苦地将易凡拉扯长大,教他事理,供他读书。
“母亲大人,等我如父亲般连中三元,易家就能翻身,您就不用再做那些下人的粗活了。”
“如你父亲般连中三元又如何,还不是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易夫人怨声道,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易凡一惊,心中暗骂自己不会说话,父亲向来都是母亲的软肋,每次提及都会引得她伤心。
偷偷瞄了眼母亲的脸色,易凡当即不再言语,转身拿起书本,准备继续诵读。
“砰!”书房大门突然被人以蛮力踹开,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旁若无人地阔步走入,而后立于门口,躬身让进来一位手持折扇的富家公子哥,只见那公子哥身材臃肿,衣着光鲜,年龄与易凡相近。
公子哥潇洒地甩开折扇,两只绿豆小眼在房中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易夫人身上:“易姨,都拖了半个月了,这例钱还不交啊。”
易凡见那公子哥,心生厌恶,起身欲言,却被母亲轻轻按下:“薛公子,家中钱物本就不多,近日又要供凡儿乡试,再宽限数日如何?”
这公子哥名叫薛良,乃是襄城城主之子,平日里飞扬跋扈,欺男霸女,并定有规矩,凡在襄城做生意者,每月皆需向其交付“例钱”。
薛良闻言将目光移向易凡,蔑声道:“你易家出了个舞弊的易鸿,怎得还不吸取教训,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说道此处,薛良忍不住大笑起来:“且不说你这罪人之子能不能参加乡试,即便参加了,就凭你,还不是名落孙山,沦为笑柄?”
易夫人眉头微皱,正想与其辩论,忽听易凡抢过话道:“成与不成,试过便知!”
薛良顿时语塞,那易凡能不能行,自然是得先去试试才知道的,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
自感没趣儿,他只得回到最初的话题上:“你儿子参加乡试是乡试,我收例钱是例钱,两码事,想再拖?我看你是不想再做那女红生意了。”
易夫人深知这薛胖子的脾性,想必再说下去也是无用,她略一思考,从怀中掏出一只翠绿色玉环,递到薛良眼前道:“就以此物抵那例钱吧。”
薛良两眼放光,刚要伸手去接,却被易凡猛地夺过:“母亲,这是父亲与你的定情信物,不能给别人的。”
薛良见状面有愠怒,但见易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模样,眼珠子一转道:“即是重要之物,我也不便夺人所好,这样吧,世人皆知我好女之风,不如易姨您就委身到我府中……”
“大胆!”易凡断喝道:“你薛良也是读书人,怎不知何为礼义廉耻,既然称我母亲为易姨,便是你的长辈,对长辈起邪念,当该千刀万剐!”
“掌嘴!”薛良面无表情道。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旁的壮汉一阵风似得冲至易凡面前,一张蒲扇大小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掴在其脸上。
易凡猝不及防,被一掌打翻在地,嘴角顿时迸出鲜血。易夫人惨叫一声,匆忙护在儿子身前。
薛良重重地哼了一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翠绿玉环,轻弹了几下,收入怀中,也不再看那母子俩,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