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创世之初,人原本是继承神的存在,本该是延年益寿,无病无灾,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他把手收回,折起枕住了头,无所事事的看着天板,“相较而言,世风日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孩子的日子,仅仅只是相较而言的有些孤寒而已。”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还是不敢置信,抬头一双眼睛含星幽光看他,没等他开口回答,抿了抿嘴,“相比起我之下,好好活着已经算是福气了,只是这样盼望着的奢望,得过且过吧。”
“……”话毕,毫无意识的昏睡过去,不记得鹤容世说了什么,只感觉他难受得很。
她想过,也明白昔年昔日,她一跃而下从喜变丧,鹤容世比起她,从来都好不到哪里去。
额间的钿也被潮水灼伤溃烂,惨不忍睹,也未曾洗想过,阿娘是真如此,随着这些给她的印记一去不复返了。
眉宇朱砂,不过是散去繁华,留不住不长久,本为人之常情。
一夜无凉温纱帐,醒时朦胧万物光,白久独记得她醒来看见的,是鹤容世连手带腿,刚好避开肚子的跨过压着她的身体时,是说不出的味道。
他并无想象当中的汗臭浑气,反倒是清香四溢,随着温热四散浓郁,着实让她喘不过气来。
爬着伸手挣脱了他,往床头柜拿起电话筒熟练入骨的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喂?是白小姐吗?”苏小婷也和她达成共识,接通得快,认得也快。
“嗯,是我。”她委实提不起力气,本想着好好说话,但还是喘着气含含糊糊。
“你怎么了?没事吧?有气无力的,是被谁困在哪里了吗?需要我过来帮你吗?”苏小婷接二连三的一番盘问,但白久着实反应不过来,听她不一会就拍案而起,“你等着,我这就过来,体术黑带我还没怕过谁。”
“好,我就在白府等着你。”白久弄巧成拙,回过头看了一眼床上还赖着的鹤容世,决计是醒了,脸皮厚到这程度打死还不起来,的确是要来个人了。
“……唔,醒了?”听到她重重将电话筒砸回的动静,鹤容世炸醒而起。
“哟,还有脸问啊?”白久也跟他发发脾气,不冷不热的笑了笑,“还不赶快给我起来?”
“小脾气来得挺大,一定是饿坏了吧?”他背对着坐在床沿,自顾自的穿戴衣服,难掩笑意的取笑她,不消一会就站起了身,“要吃什么?”
“我要……”她刚想着蓄意谋划好好宰割他一顿,随即杀来楼梯地震的踩踏声。
“给我住……!”来得正是人仰马翻风风火火的苏小婷,她赶正好的一鼓作气冲到楼上,就近原则的开了房间门,窒息一瞬,三人皆呆。
“打扰了。”话不多说,苏小婷眼疾手快的带门关上连带自己也弹了出去,叭叭叭的几个后空翻就到了楼下。
依照方才所见,鹤容世虽衣冠整洁,但明显大梦初醒,床上显然是两个人的枕头被褥脏乱不洁,白久还浑然不知习以为常的半坐在床上,衣衫不整的只穿了轻薄的一件吊带!
着实是深深的打扰到了!不管是怎样,他们两个直接的一身正气的温馨契合,怎么看都是失散多年的亲夫妻!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擅闯民宅!!!
一顿内心充斥的深沉自责后,苏小婷还出现了跪在地上对空气跪拜的空头默哀。
“小婷,一大早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地上脏,洗洗手坐沙发上等一会吧,我给你泡茶,事不急的,等吃了再说。”转头看去,白久已经慢慢悠悠的走下楼梯。
她披头散发的梳了头,面庞显然朴素无妆,仅着一身丝绸白褂的旗袍,隐约可见腹部小腰不再纤细不经一握了。
磕家欢乐的一家三口,苏小婷眼瞅着热泪盈眶,眼前看着她端来热腾腾的茶,耳边却听她说:“想吃什么说就是,千万别跟我客气,也别放过他。”
这是什么百年难遇的和蔼良善的家庭主妇!谈吐举止如此接地气的大气盎然,苏小婷今生能见到他们如此,实属把这十几年的羞愧全治愈无碍了。
之后不短不长的时间里,白久多以含糊不清的姿态,推脱逃避关于段久卿的一切,几句话就挪到了孟挽歌那头。
“孟先生现在开了家书塾,带来带去也就这几个学生,论学识他也是年纪最老所至,所以高深,可偏偏他推了许多大学校的聘请,独树一帜。”苏小婷提起这个,心沉静下了,“现在多是藏匿于人流之中,有时候是有任务,但大多数的,他都是因为瞧不起一个人,不想从了什么名利,这样让他觉着,自己是和口中唾弃的人,是一丘之貉了。”
“那人又是谁?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她知道孟挽歌的傲气和倔强至死不渝,不大惊小怪,只想得知能被他这样隔应的,会不会八九不离十就是鹤容世了。
“白小姐还是别问了,我可不会背后说人不好,只不过现在两两分裂,好些老一辈的坚持以前的思想做派,说我们不是什么正经姑娘,抛头露面的做什么工作,读什么书,现在,很多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干的都是不能识文断字的苦力活,孟先生也是良苦用心,与世无争。”苏小婷回头看了一眼在橱窗内忙活走动的身影。
难盖惊奇着鹤容世竟能如此聚精会神的做一件事,对白久说的话,不知不觉成了掏心掏肺的诉苦。
人间疾苦并未断绝,反而变本加厉,白久一直心知肚明。
“也听过孟大哥的事迹,他的确是个铿锵有力的硬骨头,是个令人钦佩的英雄,但是他势单力薄,远远不够。”半晌,她又开口,平静如水,迷离望外,“所以我不会再贪恋什么,过了今天,就会带走尚海城的所有不平与混乱,去往中州,也是时候要跟他们一较高下了。”
“白小姐,您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苏小婷一直看在眼里,惊然破涛骇浪,“那可真是太好了,您肯回去的话,就能平息现在的局面,里应外合,跟我们一起共治现下光景。”
“区区溃烂不堪的尚海城已经微不足道了,事已至此,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白久此刻看她的眼神,说不出是望还是盯,坚定不移的看的,的确是自己,但余光内可见得的,是辽阔高山。
“我就不回去了,时过境迁,尚海城是我土生土长,扎根在地的地方,但是您一定要知道,尚海城,也早在中州范畴之内的土地,您所思所想的,一直都是爱屋及乌,我对此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苏小婷越发的热泪盈眶,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痕,站起身,“我还有事,这之后要是有什么事,会跟您电报联系的,先走了。”
“好,慢走。”白久点了点头,没有强留她什么,随苏小婷去了。
瞧得出来,这世道变成了什么炼狱模样,前有江柔茵,后有苏小婷,一个苟且偷生摸爬滚打,一个隐忍期盼,稚嫩坚强,只能说错的在人了,怪不得世道。
现在白少君离开了尚海城,她只觉得这是逃避,一气之下的孩子意气,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她白久此生,难得会有对不起的时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又能拿得出办法对付呢?
鹤容世做的是丰盛,但她全然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大碗就和他出了门。
离事发平静算是有五天了,街上也热闹起来,人来人往。
白久手里提着一篮鸡蛋,堆得高高的有半个山头了,说是要去看一个人。
红舞鞋的事就此浮出水面的破案了,教人新奇的是,那林经理没一会就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的不打自招,但他那哭,也无人知晓他是在幡然悔悟,还是深陷自责。
几经处理,红舞鞋被收入了烁金博物院,成了难得一见千金难买的奇物,它的魔力毫无源头可言,只见得是一双红鞋,的确好看。
“她的魂魄,已经安然离世了吧?”亲手将鸡蛋放在了玻璃罩前,白久这才开口问他。
“已经不知所踪了,大概在幻境的时候,她是真的离开了。”鹤容世说也难得摆着默然的谈吐,似乎早年前就这样,她喜则喜,她忧则忧。
“魂飞魄散也是好事了,总比没个几年,又要被迫降生于世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糊里糊涂的白受苦。”她骤然笑了,意味深长,跟他如挚友一样的说起:“鹤容世,你有想死的时候吗?”
还算记得,他以前说过,无论过往是非屈辱,能活得再长久一点,就好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这样,我也想一贫如洗,轰轰烈烈。”鹤容世对着她的笑脸,看得出苍白,也笑不出来了。
“你其实不用这样,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寸进尺的怪过你。”白久的笑容更甚,“你早就说过这样的话,后来又因为我才接手这主神的位置,到头来,劳苦功高,孤苦伶仃,想来也算是极大的讽刺。”
鹤容世听她口出此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好似心中的她,又忽然变了主意,是真信了她所说的,打心底的要跟他回去了。
“但我现在,得跟你欠下一个人情了,会用这一生来偿还你。”大起大落,还是她段久卿的心性未改。
归于始原,重启皆空,永劫之苦,轮回诉求,舍于平静,何以心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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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