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今寒身上的校服很不合身,松松垮垮,蓝色部分被洗得发灰,头发也有些过长,是为了遮起这张过于惹眼却缺乏亲和力的脸吧。
池霖窜过马路,完全不做伪装,跟在叶今寒身后五步远。
这个距离,池霖可以清楚看到叶今寒将校服顶出嶙峋痕迹的蝴蝶骨。
叶今寒微微侧头,视线冷冰冰地从池霖身体边缘擦过,便立刻收回目光,步子跨大,池霖便从五步远很快落后成六步、十步。
池霖不得不小跑起来追紧,以前表现得有多嫌弃叶今寒,那么现在对付这个一脸冷漠的叶今寒,他就有多紧追不舍。
池霖表情没有不快,但也和捉弄叶今寒无关,那对茶色眼珠里如此意志坚定,明明白白地将叶今寒当成自己的东西。
不管他长大了还是青春期。
叶今寒身板消瘦,但个头蹿得很猛,大步迈起腿,豆芽菜的小胳膊腿就算铆足劲也追不上。
叶今寒缺乏少年理应有的好奇心,他对一切漠不关心,压根就不打算抓住豆芽菜问清楚,闷头快步走到岔路口,再转个身,身影瞬间被拐角的阴影吞没。
池霖这时落下将近二十步,再奔跑到岔路口,已经看不到叶今寒单薄的背影了,叶今寒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对付跟踪的人好似很有经验。
池霖扶墙喘气,一身热汗,他翘体育课就是为了躲避田径训练,结果叶今寒给他把课又补回来了!
叶今寒溜得行云流水,这岔路分出三个方向,池霖根本没看出他到底拐向了哪一边。
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么?竹篮打水一场空,池霖活这么大还没碰过这种壁。
狗眼不识嫩批金主,池霖踢了踢墙角,更多怨恨着自己的豆芽菜身板,豪门居然能养出个营养不良的少爷,池晟除了会赚钱,带孩子真是一窍不通,池霖挑食,找什么营养师都没用,佣人也不敢强迫池霖吃什么不吃什么,导致他上初中了还是个搓衣板,这完全是池晟不用心的责任。
池霖又恨起那个恋爱脑的自己不知道好好补充蛋白质,不长个头不长胸,现在池玉勋骆瑜随随便便就能像拎包一样拎着他,而该死的叶今寒连他一眼都不看,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小屁孩。
不然呢?
池霖靠着墙生闷气,东北向的街道传来刺耳的嘻闹声,他立刻从拐角处探头,看到五十米远处,一群扎堆的混混围着一个倒霉蛋起哄。
池霖不由得佩服起叶今寒从小到大的倒霉属性,长着本该是最受追捧的漂亮脸蛋,可因为性格孤僻,外貌的优越反倒让他的不合群变本加厉,即便成年,这种窘境也丝毫没有改变。
池霖在人群的缝隙里瞧见了叶今寒的蓝白校服。
这片社区群集着素质各异的学校,而池霖的私立国际中学正与叶今寒的普通公立中学隔街相望,比起贵族学校内部的阶级差异,这条隔开两个世界的街道才是正儿八经的泾渭交界。
池霖的私立中学毗邻连串的精英高校,而叶今寒的三中却被良莠不齐的学校簇拥着,尤其混杂了几所学风堪忧的技校,让学区呈现出一种三教九流的混乱状态,和对面前途无量、衣着光鲜亮丽的权贵精英相比,有种对比惨烈的观感。
技校里的领导教师大多对教育糊弄了事,只为中饱私囊,胡乱增收学杂费用,而学生们三观幼稚,最是跟风叛逆的年纪,校里却没有负责的成年人引导,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不学无术的重灾区。
未成年的劣性某些时候比成年人可怖,带着无知无畏的动物气,这些围住叶今寒的混混们一脸怪笑,手里推推搡搡,看起来和叶今寒很“熟络”。
想来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池霖悄悄接近,这群人嘻嘻哈哈缠着叶今寒,要他请他们上网不可。
是勒索。
报警的话对叶今寒并不利,抓不抓是一回事,抓到了有没有用是另一回事,而且得罪了这一波人,拉帮结派的其他混混会变本加厉报复叶今寒。
所以池霖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豆芽菜难得发挥出体型优势,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叶今寒站在正中间,被来回推搡,脸上仍然维持着漠不关心的表情,好像被欺负的另有其人。
池霖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咳嗽两声:“你们想上网,我请吧。”
完全没被注意到……
池霖气疯了。
他提高嗓门,阴狠地再复述一遍。
这回终于吸引到所有视线,不过混混们错误估计了池霖的身高,导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再集体将视线下移,总算看清池霖的脸蛋。
小坏蛋,但是太小个了,池霖再乖张,也只能恐吓到同班那些温室的千金少爷,对付这几个骆瑜状的刺头,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哄笑声很快响起来,但混混们并没有像欺负叶今寒一样对待池霖。
他们忌惮池霖的校服。
每等放学,那私立中学前云集着他们几辈人想也不敢想的豪车,就算车展也比不上那些豪门权贵的阵仗,管家、佣人、司机,乌泱泱,一应俱全。
而讽刺的是,他们的父母亲戚,大可能就是佣人中不起眼的一员。
他们怎么有底气欺负他?
池霖掏了掏口袋,把爸爸和哥哥塞给他的零花钱全拿出来,伸手递向领头羊,并没有洒在地上玩手打脸套路,池霖只想要叶今寒,也很清楚这群人跟他并不是一个世界,有些娘胎里改变不了的东西,何必再踩他们的自尊一脚。
池霖适当地对混混们露出示弱的意思:
“别欺负他了,以后没钱用你来找我,别找他,我没地方花这些钱,给你们拿去玩吧。”
领头羊那嚣张恣意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池霖语气很平淡,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意思,但他掏出这么一把“零花钱”来,一把就是他们父母一月的工资,一种醒目的自卑感是乱七八糟的发色和追时髦的廉价衣装遮也遮不住的。
池霖瞧领头羊不搭话,把手腕上专门为他手腕尺寸订做的腕表也摘下来,沉甸甸的,加到这叠钞票上:“能不能放他走了?他是我朋友。”
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有几个买不起却对高奢如数家珍的家伙,一个将头发漂成枯黄色的男孩认出了这蔚蓝色的表盘,随着光线变换,表盘折射出炫目的偏光,像块刻着数字的蓝宝石。
欧米茄。
他猛地伸手,连钱带表一把夺走,贪欲在腹中像蟒蛇般蠕动,一口吞掉了他的腑脏。
黄毛大步远离,其他人不可能单让他占这个便宜,纷纷紧追上去,只有领头羊还站在原地,直直盯着池霖,棕色的眼珠锐利得像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