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盛皓第四次来到警局接受审问。
而巧合的是,在这四次里审问他的,都是同一批警察。
警员工作了这么多年,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像盛皓这样的情况;
明明什么也没做,每一场案件也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却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然后面无波澜地拨打报警电话,语气极为平静地告诉警察叔叔们,有人死在了他的面前,让他们赶紧过来。
那心态之泰然,仿佛倒在这人脚下的不是什么面目全非的尸体,完全激不起这人丝毫的恐惧与害怕。
这般情感上的漠然,如若不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恐怕任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怀疑到他的头上,也就有了这一阵时间没完没了的审讯与盘问。
可面对着如此紧张严肃的气氛,隔着玻璃,展现在这些警察眼前的,却是黑发青年懒洋洋地瘫在座椅上,对着一个个问题知无不言,却仍旧熬不过困意地,撑着下巴不住打哈欠的颓然神态。
青年的年龄并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得体的着装出色的容貌,即使是在光线不怎么强烈的审讯室,也经得起那立体五官在被照耀时的阴影轮廓深邃又迷离。
尤其是那一双耐看的眉眼。
并不是大多数人所拥有的深棕色眼瞳,而是一种黑得出奇的、像弹珠一样的琥珀神韵,透不进光,却丝毫不影响它如漩涡般不受控制的吸引力。
可偏偏拥有着这一硬性条件的眼睛主人,眼角眉梢却总是洋溢着一股子懒散倦怠的垂吊,就连待在审讯室面对着言辞犀利的盘问,也未见丝毫的认真重视。
终于,对面正襟危坐的警察忍无可忍,提醒道,“请您端正一下坐姿,再将您今日的所见所闻,都给详细复述一遍。”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盛皓显然有些烦躁。
可无论说多少遍事情经过,他都讲不出一朵花来。
这也实在是不能怪他,印象里,他在睡了一上午的水课后,精疲力尽地就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光明灿烂的校园大道上,可谁想,下一秒,“砰”的一声——
一个白影在他眼前从天而降,不过瞬息,身躯就摔碎在了离他脚下不足半米之距。强大的冲力让那具尸体的脑浆都给炸裂开来,白色的浆液顺着血水,溅了他一裤子的腥檀,尖叫声很快从他身边响起,那尖锐的嗓音伴随着呕吐声,将原本想和平静的校园,都弥漫上了一层血色的蒙版,
而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周围人几乎都被吓得四处逃窜。
可身为最近目击者的盛皓,脚下却未曾挪动一步地,拿起兜里的手机,就拍了拍腿上的赃污,最后平静地向电话对面的警察道明事故发生的地点和时间,还顺便问了他们一句——
“对了,能不能让我先去吃个饭?我还没吃早餐。”
“……”
电话对面明显无言以对。
而如今,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
在这八个小时里,盛皓也都是在这审讯室里度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什么目击证人,而是最近闹得人心惶惶、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狂魔。
若是这种离奇的事情发生一次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这一阵接连好几场命案,盛皓几乎都是在场的第一目击证人,也都是他第一个率先冷静下来,然后毫无血腥负担地拨打电话报警;
这般巧合之下,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无意,还是其中另有关联。
“目前资料显示,你十五岁父母车祸双亡,之后由亲舅舅抚养,可在三年前,你舅舅坠楼死了?”
盛皓这才有些头疼地想了想,“应该是欠债太多还不上,所以自杀了吧,他那时候喜欢赌博。”
“应该?”警察很快抓住漏洞。
盛皓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真不记得了,我高考前脑袋受过伤,有些记忆缺失了,很多都不记得了。”
警察不禁挪揄道,“那你还能考上现在的大学,也是不容易啊。”
“没办法,”
盛皓又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方式瘫在座位上,“傻人有傻福,当时随便考考就进去了。”
望着盛皓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面的警察也不知案件还能从何下手。
但另一个房间,通过监控,对案件的把控有着好几十年经验的老警却死死地盯着屏幕中盛皓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尤其是那一双困倦泛滥的眉眼。
抛开其他不谈,或许像盛皓这样“表面性格”的男生,是每一个学校,乃至每一个班级,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父母老师成天唠叨的对象里,都会存在的典型。
这种人,他仿佛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样子;
像任何青春期的男生一样,整日兴致缺缺,对待学习生活马马虎虎,上课也只有那么认真,其余时间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就是在打盹睡觉。
而最离奇的是,这种人中总有那么一部分,哪怕是按这种学习生活的态度延续了,平时的成绩虽说不上多好,但一定不会太差,最后,在父母老师的注视下,沦为他们嘴里“要是这孩子肯努力,按他的聪明程度,早怎么怎么样”的恨铁不成钢。
这类人,或许是他们的生活平淡又单调,在没有上进心的趋势下,他们一向困乏的眼眸中总是会散发着愚蠢又清澈的光芒。
也总比身边的其他人,眼眸要显得更亮堂一些。
但盛皓的却不是这样。
不知是不是老警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孩子的眼中有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