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带着凛冬最后的余韵,吹起了片片枯叶,此刻还有零星的雨丝,显得整座城市更萧条了,李相逢没带伞,只好裹了裹有些漏棉絮的大衣,快步穿过一大片繁华的商场。
李相逢绕进一片小胡同,脚步停留在一个夜宵摊上,下巴朝着那盆干巴巴的米饭一扬:“多加一个鸡蛋。”
摊主熟练地拿了一个小碗去装米饭,又从鸡蛋筐里摸了两颗鸡蛋打进锅里:“好嘞!辣椒要伐?”
李相逢摇头,耳尖已经被风吹得通红,昏黄的路灯照亮地面上一小块水洼,水洼里映着李相逢那张稍显潦草的脸,他往一旁凑了凑,老板以为他是在避风,和他说往车头那边站,那边有招牌能挡风,李相逢听从了老板的建议,走了过去。
只有他知道,他只是不想见到自己的样子。
李相逢小时候又胖又白,像只白软宣乎的馒头,小孩儿总有点奇妙的自尊心,他就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模样,镜子,玻璃,亦或是水洼都不行。
读书时大病一场,从一颗胖球瘦成了一把枯草,瘦了之后脸有了轮廓,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不再挤成一团,他记得母亲当时刚从柳烟街回来,脖子上还有恩客掐出来的痕迹,水葱似的手指夹着一根女士烟,红唇轻启,难得夸了他一句“总算有个人样”。
他自己是不在意有没有人样的,只要饿不死,就得活着。
李相逢手里提着一份刚炒好的蛋炒饭,穿过这片胡同来到一片老旧的住宅区,住宅区外头的小店还有几个开着,李相逢走进一家烤串店,打算买两瓶啤酒,今天天气虽然不太好,但是烤串店生意依旧火爆,老板娘忙得来不及收拾桌子,要他自己拿酒,价格都没说就进了后厨。
一个露着花臂的大哥嘴里咬着一条香喷喷的烤小鱼儿,指了指墙壁上的二维码,告诉他:“店里的啤酒一个价,一瓶6块,那边扫码支付。”
李相逢冲大哥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纸币,清点出十二元,用一瓶牙签罐压着就离开了。
沉默地喝完一瓶半啤酒,纸盒里的炒饭还剩下大半,他觉得有些撑了,把剩余的炒饭塞进冰箱里,留着明天再吃,还有半瓶酒,一口气都给喝了,喝得有些急,酒液顺着唇角流淌进脖子里,冷得他一激灵,心里想着反正衣服也要换,干脆撩起来把脖子里的酒擦拭干净,最后站起身去外头拿毛巾准备冲澡。
浴室不是干湿分离的,也没有窗户,洗漱台正前方就是镜子,李相逢垂着眼走进去,往角落里站着冲澡。
手指摸过耳后,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是一个疯子留下的。
相比母亲,李相逢更不愿意回忆这个疯子。
热水急吼吼地洒在他身上,他闭着眼撩起过长的刘海,想着该剪头发了,还要把胡渣刮一刮,太潦草都找不到工作。
是的,他现在是个失业人员。
上一份工作,试用期结束的日子恰逢年底,人事为难地告诉他,他被解雇了。
他拿着微薄的3180.51块工资,过了一个稀疏平常的年,年一过,他就三十岁了。
母亲三十岁的时候,李相逢十岁。
“相逢”这个名字是她路过一家教小孩儿写字的早教机构瞧来的,她把那句诗记了下来,念给他听过,“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她莞尔一笑,问他是不是很好听。
十岁的李相逢颠来倒去记着这句诗,偷偷摸摸去学校的图书角找寻这首诗的出处,最后终于找到了,趁着中午午休,去问了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是个脾气和蔼的老太太,她给李相逢讲解了整首诗的意思。
他记不得王勃当年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什么,只记得老师缓缓解释:“浮萍与流水,两不相干却又相逢,是说素不相识的人偶然相聚到一处……”
也是,李相逢本就是母亲某个“异乡之客”故意留下的孽种,没把他打掉,仅仅是她出不起打胎钱。
李相逢关掉水龙头,拿着粗糙的毛巾擦拭身体上的水珠,毛巾晒得褪色,也有些干硬,在他白瘦的身上硬生生擦出几道红痕来。
毛巾擦过肚脐,李相逢多擦了几下,想把那里曾经穿孔的痕迹一并擦去,只是越擦越明显,那一小块儿皮肤被磨肿了,又有些气恼起来,随意擦过下体和大腿,裸着身体从浴室走了出去。
捞了一件背心套上,抽屉里还剩下一条带有两个小破洞的内裤,李相逢“啧”了一声,穿上内裤,赤脚走到阳台上,外头的雨停了,小区里的路灯被茂密的绿植遮去了光,往外看去能看到宽阔的车道,他觉得此刻应该来支烟,母亲是个老烟枪,他却不会抽。
那个疯子也会。
或许他也应该学会这项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