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正要吩咐门外的宋谷将书搬进来,便听见俊美青年操着中原口音说道:“在下族中有一位故去长辈,名叫刘梁,字曼山,乃梁孝王(刘武)之后,以博学有才知名(兖州)东平国,官至尚书令。其少时贫困,曾卖书于市,维持生计。足下莫非也是一样么?”刘梁之所以卖书,是因为少孤、家贫,不得已而为之。反观刘景兄弟,乘坐牛车,衣饰精细,至少也是中上等家庭。生活无忧,却要质书,这种行为在嗜书如命的青年看来,自然有理由鄙夷,是以出言相讥。
刘景岂能听不出对方话中讽意,刘和倒是未听出弦外之音,抢着炫耀道:“阿兄质书,非为自己,乃是为蒙冤入狱的邻居筹备赎金……。”
俊美青年听罢不由一愣,没有质疑事情的真伪,肃容正立,对着刘景长长一揖,直言叹道:“难怪孔子曾感慨:‘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知人固不易!’圣人之言,果然不假。”
很多时候你看到的、心想的未必就是事实,要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这是在借用孔子之言委婉道歉。
直到俊美青年站起身,刘景才发觉对方身量极高,超出他半个头,就算没有八尺,也有七尺八、九寸,约合一米八左右,视觉上相当于后世一米九以上。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他人不了解你,而你不因此而发怒,这不就是君子的做法么。刘景引用《论语》的一句话,同样出自孔子之口,表现出了绝佳的风度。
刘和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完全搞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书肆主人在旁边不吝夸道:“郎君真是一位有德的君子。对了,还未请教郎君高名?”
刘景回道:“在下刘景,字仲达,平乡龙丘人。”
“原来郎君乃是龙丘刘氏子弟。”书肆主人恍然大悟,难怪刘景有如此风范,原来是出自于龙丘刘氏,龙丘刘氏一族出过两位三公,是长沙当之无愧的名门冠族。
刘景回身叫来宋谷,令他把书籍抬进门,书肆主人亦吩咐两名保佣帮忙搬运。
书肆内的一众儒生哪还有心思读书,纷纷围上来,挤作一团,侧肩争看蔡邕书法,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俊美青年性喜清静,没有去凑热闹,又对《楚辞章句》、《吴越春秋》不感兴趣,便把视线投向诗赋、杂文上。
随手拿起一篇,定睛一看,俊美青年不由吃了一惊,上面用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俗体字,有别于隶书,字体间结构巧妙,疏密有致,于飘逸间见稳妥,于典雅中见遒劲,有挺拔之骨,而无媚俗之气,动人心魄,令人着迷。
内容也是颇为新颖——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衔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一口气读完,俊美青年几乎要拍案叫绝,大呼爽快,此文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真是一篇上好文章啊!更难得的是文中所表达的思想正好和他的心境契合,此文他势在必得。
俊美青年问刘景:“敢问足下,此文是何人所作?”
刘景答道:“是在下之作。”
俊美青年喜出望外,说道:“甚好,此文我要了。”
见刘景一脸惊愕,俊美青年一拍额头,解释道:“前些日我泛舟湘水,钓鱼为乐,见有人失足坠入水中,我便投入水中,将其救起……。”
刘景“啊”了一声,长揖道:“原来足下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既然认出我,为何不相认?”
“此小事尔,不值一提。如果你非要报答,此文章就当作救你的酬谢吧。”说完,俊美青年将文章收入怀中,大袖一甩,飘然离去。
刘景看得目瞪口呆,对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知他,若非对方看上他的文章,都不屑告诉他救人之事,世间竟有人洒脱至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