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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再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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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伯的油炸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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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伯的油炸鸡米

公元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艳阳高照。酉时,一声震撼人心的婴儿啼哭声,从中寨寨中的一间普通的青石房里传出,传到夏韧当已年过半百但仍然灵敏的耳朵里。夏父激动的心荡漾到憨厚的脸上,笑开了——他的最小的儿子夏滕,随着这声美丽的啼哭,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夏韧当是当地有名的手工艺人,靠自己精湛的手艺,养活着一家十多口人。土改时,由于家中无田无地,成分被评定为“贫农”。夏滕出生时,上有三个哥哥和四个姐姐,他排行第八,所以大家以后都称呼他“老八”。

按照当地习俗,小孩满周岁要办“抓周”仪式。在周岁生日宴会上,开席前,在厅堂的一个大方木餐桌上,摆放上各种具有代表性的物件,有钢笔,算盘,梳子,果等等。将小寿星放上桌子的一边,让他自己爬过去抓起自己喜欢的物品,以此来预测他长大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就是俗语所说的“从小能看到大”。譬如,抓到钢笔,说明长大后会喜欢读书写字,会学有所成;如果抓到算盘,长大后就会“创业”做生意;如果抓到梳子,长大后就会怕老婆,喜欢女色;如果抓到果,以后就是个吃货。夏滕不负众望,在家人和亲戚朋友们有所期待的吆喝声中,他最先抓起了钢笔!从那时起,夏滕没有让夏氏族人啧啧的赞美声停歇下来,一直伴随他从小学到中学,然后到大学,直到成为受人尊敬的最高学府的老师。

中寨四周环水,从夏滕家中出来,向东面走不到二百米就到了前塘的水边;向西面走不到三百米就到了后塘的水边。对夏家人来说,水是引发夏滕遇险的心头大患!因此,时年十二岁的四姐夏熙朶被指定负责照看夏滕。年幼的夏滕要到那里,四姐就会背到那里,寸步不离。在夏滕三岁半时,在一个盛夏的某天,九岁的二哥夏椘桦十分顽皮聪明,他突发奇想,想让夏滕学会游泳。于是,他从四姐手中骗走夏滕。夏滕高高兴兴跟着二哥来到中寨南边的木拱桥边,看到桥下的水中人头攒动,十多个小孩子正在水中不亦乐乎的嬉戏着。夏滕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地让二哥用手托着自己,在岸边的水中扑腾了好一阵子。很多小伙伴们从离水面仅有二米多高的木桥面上跳入水中,看到夏滕毫无惧怕之意,二哥抱着夏滕走到桥面,从桥上跳了下去,然后很快从水中将夏滕托出水面,夏滕的小脑袋浮出水面后还喜笑颜开。二哥如此反复的抱着夏滕从桥面跳了几次,夏滕手舞足蹈,毫无惧意。接下来,二哥把夏滕抱到桥面,夏滕以为二哥会像前面几次一样,抱着自己一起跳到水中,不曾想,这次二哥双手一伸,把夏滕一人丢向桥下的水中,夏滕“噗通”一声沉入水底,他十分惊异,心里一发慌,奋力用双脚使劲蹬水,双手求救似的不自觉地在水中急速地划拉着,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浮出了水面。仰头看到桥上的二哥对着自己微笑,他顿时感到安全了,强忍着把哭相变成了那人见人爱的笑容。他看到不远处的木桥墩,奋力“划”了过去,抱住了桥墩。在场的所有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晚上乘凉时,“夏滕这么个小孩就学会了游泳!”成为了当晚一部分中寨人发出啧啧惊叹声的谈资。二哥回家后免不了受到家人的一致“谴责”。

在夏滕童年的记忆中,在中寨,无论他到谁家,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无论他到那里,从未受到过大人们的呵斥和小伙伴们的欺负,得到的都是别人的宠爱。这除了得益于他自己的乖巧和机灵之外,主要是他母亲在寨中人心目中的威望,和寨中人对他母亲的敬佩之情产生的结果。在寨中人的心目中,夏母貌美端庄,把偌大个家庭操持得井井有条。生活十分节俭,纺纱织布的手艺也十分精湛。更让人惊叹称道的是,她的善良,聪慧,大度和开朗乐观的性格,成为调解邻里及家庭纠纷的首要人选。她能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正在生气哭闹的当事人说得含泪大笑,怨气全消。在夏滕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所到之处,尽是欢声笑语。

天夏第一寨虽然地理条件优越,但人口相当密集,人均耕地不多。因此,人们选择从教,从艺来缓解耕地少的问题。土改时,夏滕家分得一亩水田,在寨中保留有半亩地的竹园和半亩地的果园。一亩水田只够十口之家在闲暇时的劳娱之用,根本解决不了口粮问题。更不用说缴纳公粮。

在天夏第一寨这个世外桃源,夏滕所见的一切是那么有趣和美好。他最喜欢的就是学大人们干农活,夏天跟随四姐,在自家的位于“细坞矶”的那一亩水田中学会了插秧。他最喜欢的是水田中那柔软滑溜的黑泥,把自己糊得满身满脸,太阳一晒,黑泥变成了灰白色的薄薄的泥层,把幼嫩的皮肤包裹得紧紧的,得到了一种别样舒适的感觉。然后,回到寨子,从木拱桥南边的一头扎进水中,十分自豪的游到百米开外的北岸,上岸回到家中。

夏滕家中有纺纱机和织布机,都是木头制作的,手工操作。夏母纺纱织布的水平在中寨是数一数二的,织出的布和丝绸均用于给自家人做衣服,被子。在夏滕儿时的记忆中,家中几乎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自给自足,他当时甚至不知道这些物品是可以用一种叫做“钱”的东西去购买。春天,他家的果园里有十几棵高大得“顶天立地”的桑树,发满了翠翠绿绿的新叶。这时,夏母和姐姐们就开始了养蚕的工作。她们在家中平时没人去的地方摆上几只“晒墙”——一种竹子编的长约二米,宽约1.5米的椭圆形竹器。这种竹器原本是用来放在室外太阳下凉晒干制食品用的,而在室内也特别适合用来饲养家蚕。

将采摘的桑叶摆放在晒墙里,用干净全新的毛笔将蚕种轻轻扫在桑叶叶面,没几天,蚕就在桑叶中长大,并没日没夜地发出小雨刷过瓦屋顶般的美妙的声音。每日清晨,晒墙里只剩下桑枝枯脉,白日隐藏在绿叶中难得一见的一只只可爱的胖乎乎的蚕宝们,还在不停息地昂头探脑,四下贪婪地寻觅着绿叶。课本里“蚕食”二字的含义,在这个场景里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夏滕最期待的是抽丝剥茧的那一重大祭祀般“神圣”的时刻。在室外靠近风景如画的果园的院墙外面的空地里,几家人合伙搭起了一个大大的灶台,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烧满水,铁锅上方架着一个缫丝专用的木制卷丝器。锅中的水烧开后,倒入蚕茧,在滚烫的水中用筷子粗的小竹棍将蚕丝挑起,一束蚕丝用卷丝器缠绕,直到蚕茧上的丝抽尽,蚕蛹掉入水中。缫丝的过程固然有趣,但最让夏滕期待的是缫丝结束的那一刻,那也是所有在缫丝现场耐心等待的小伙伴们最期待的一刻的到来!

缫丝结束,夏母把大铁锅中的蚕蛹从热水中捞出,舀出热水,将锅烧干,倒入菜油,待油温合适,用捞子捞起蚕蛹放入热油中,黄色的蚕蛹在油锅中热闹地翻滚着,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金黄褐色,油光发亮的,味道诱人的美味佳肴。第一捞子蚕蛹离开了油锅,夏母微笑着,用右手上的一双竹筷子捻起了一只看似最好的蚕蛹,送到唇边,感觉了一下温度,微微张开嘴,微微吹了两下,然后将蚕蛹喂到了在一旁期待已久的夏滕的嘴里。夏滕微笑着,一声不吭,美美地吃了起来。随即,周围的人们用筷子很快将刚出锅的蚕蛹一扫而光。大家都一声不吭,保持着肃穆安静,像参加宗教仪式那么“圣神”,唯一的只有脸上闪着光芒的微笑。夏滕明白,逢年过节,在油炸食品时,是不能说出任何带有“吃”音的话语。如果有人一旦说出,比如,“好吃”之类的话,油锅里的油就会被“油神”全部吃掉,损失很多油!夏滕并不相信这种“鬼话”。但后来他明白,这个“禁忌”并不是愚昧的表现,而是那个时代老百姓“心灵愿望”的自然体现。在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食油对老百姓来说,是何其奢侈的物品。对于“油神”,老百姓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所以,当时尽管以食为天,但还是不说“吃”为妙。对夏滕来说,油炸蚕蛹味美至极,是仅仅次于二伯家的“油炸鸡米”的世界上第二好吃的珍馐。

说起二伯的“油炸鸡米”,是夏滕一辈子的秘密。自从他小时候发现了二伯的“油炸鸡米”的制作秘密,震惊之余,半个世纪以来,对任何人都未说起此事。夏滕的二伯是个游艺说书人,终身未娶,一个人独自在那水塘边的半亩竹园旁,盖了间小屋居住。他仙游四方,很少在家,夏滕的三哥夏焽帮他在夜间看守着房子。每次回到家中,二伯都少不了带些小孩们当时梦寐以求的果,来打点这些帮助他的小侄儿们。一天傍晚,夏滕跟着三哥来到二伯家门口,只见门开着,二人心中满心欢喜,知道是二伯回家了。进到屋里,只见二伯正兴致勃勃地在他的小土灶上油炸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屋内油香四溢,不多一回儿,二伯捞起了这种比米粒大点的长条粒狀的食品,放入一个大扁碗中。

“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夏滕眼馋地问二伯,他以前从未吃过这种东西。

“是鸡肉做的,油炸鸡米!”二伯笑容可掬的面容里夹杂着一些诡异的神情。

夏滕和三哥接过二伯给来的筷子,夹了一撮“油炸鸡米”,送入嘴里。一股透着奇异的肉香味浸入味蕾,口感香脆柔绵,酥糯软嫩,油而不腻——味道实在美极了!夏滕实在不知道还有如此美味的鸡肉,他感到二伯简直就是个奇人!但有一次,他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个“油炸鸡米”的秘密后,他就再也无缘品尝这一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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